290.第290章 修真主義加強版
攤丁入畝,顧名思義就是廢除人頭稅,把人頭稅應當承擔的部分錢糧攤入到土地稅當中去。改土歸流,則是裁撤西南地區的土司酋長、改為任命流官;同時把蠻夷土人的人口不入戶籍、田土不被清丈現狀改變,逐步用等同於漢人的統治手法進行處置。
這兩項措施,歷史上一直要到韃清雍正年間才得以徹底推行,而且比王安石的熙寧變法、張居正的一條鞭法都更加徹底。推行之後,這項極大施放人口增長的新政,和苞谷(玉米)、土豆一起作用,把中國的人口從宋明兩朝的一億多,飆升到了清末的四億。
錢惟昱當然不會覺得在工業革命開始之前,就讓華夏土地養育四億人口會是什麼好事兒。只不過相對於如今占著華東華南五省之地、卻只有1500萬人口的現狀來說,人口再番那麼兩三倍,都還是有利無害的,這種情況下,攤丁入畝這個增加人口、降低流民隱戶的大殺器,自然是能用就要拿來用了。
那麼,王安石、張居正沒能走到這一步,一定是他們的能力有限么?其實不然,只是他們遇到的積重難返、社會阻力更大罷了。韃清入關后,對漢人的士紳大地主勢力有過一輪毀滅性的打擊,這才降低了相當一部分阻力,漢人讀書人有四書五經,也沒法和韃子的刀子弓箭辯論,只好乖乖就範。
這說明,有時候亂世其實是改革的良機,尤其是當你的國家還沒有擁有華夏全土的時候,只有一隅之地,先改起來。一來船小好掉頭、改革阻力小;二來不存在「政策水土不服」「適合江浙的政策未必適合內陸貧困地區」之類的問題;第三便是得了好處與民實惠之後,還可以「以鄰為壑」,通過吳越新政對南唐、後周百姓的政策吸引力,拉來新鮮血液,幫助此前在改革中利益受損的大地主階級找補回來一些損失——雖然攤丁入畝讓大地主多交稅了,但是,也為你們吸引到了更多願意來租種你土地的外來流民佃戶不是?
當然了,這些事情終究是得罪人的,改革家哪怕成功了,本人不得好死的例子太多了。商鞅被車裂,王安石被流放,張居正死後被抄家——所以,錢惟昱只能是徐徐而動,每一次都找一個契機,給自己的隊友一點資金上的支持,換取他們出頭。
兩年多前十叔錢弘億初鎮贛南、需要大量雇傭勞工取代官方徭役制度,便是一個契機。那一次,錢惟昱依靠那個契機讓十叔當了靶子,在吳越境內推廣了免除徭役、從此以政府出錢平價雇傭勞工、政府管飯的政策。如今,四伯父剛到兩廣,面對巨大的吸引蠻夷歸化的需求,實施對無在籍土地者有利的攤丁入畝政策,也成為了一個迫切的需求。於是,錢仁俊便步了錢弘億的後塵,成為了錢惟昱改革大業當中的又一桿好槍。
錢惟昱可以預料,他如今策劃的攤丁入畝策略,肯定可以比後世七百年後雍正朝的攤丁入畝阻力更小。一方面有如今吳越轄區大多富庶、百姓反抗精神小、地主豪紳可以擁有的武力反抗能力薄弱有關係;
另一方面,當初雍正一朝時候可沒有免除徭役這個政策作鋪墊——雍正可拿不出那麼多錢來,在全國都做到「政府需要經辦大型工程、都花錢請工人幹活」這種程度,取而代之的,雍正實施的是「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也就是說非但不免除百姓的徭役,反而改成讓有功名的讀書人跟著百姓一起服徭役(雖然可以交錢代替服役),這種事情,自然會激起極大的反抗。前者是給人權利,後者是強加義務,孰優孰劣,實在是有雲泥之別。
……
「攤丁入畝,本質便是要廢除所有人頭稅,把人頭稅的收入攤到田畝的土地稅之上。確保朝廷歲入不減的情況下,讓少地或者失地貧農,乃至在官府的土地籍冊上根本就找不到田畝記錄的蠻夷受惠、把這一部分稅負轉嫁到地主身上。
但是,攤丁入畝只是孤與老大人、還有四伯私下洽談協商時候的提法罷了。將來在上表的時候,絕對不可以出現『攤丁入畝』這種文字提法,而要改頭換面,讓人覺得『免丁』和『增田賦』之間毫無關聯——老大人可明白么?」
鍾允章是忠厚君子,講究綱常正統的讀書人,這種權變的事情上果然不太在行,躊躇了半晌,還是紅著老臉說道:「還請殿下明示具體說法。」
「唉……老大人真是忠厚長者,也罷,孤便挑明了說。攤丁入畝當中的『免丁』當然要單獨提出來說,而且作為一項歸化蠻夷、同時惠及吳越全部百姓的仁政宣揚出來。這種事情的名聲,哪怕是大王,也是不嫌多的。大王的顧慮,只會是免除丁稅後朝廷收入的減少。
這時候,就要用第二手,也就是入畝。只不過這個入畝不能打著入畝的旗號,可以改成諸如『種糧錢』等名目。」
錢惟昱說到這裡,見鍾允章一片茫然,才想起有個問題沒有科普,便打住話頭,先行問道:「唔,老大人可知道占城稻的種植法門?」
鍾允章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只好繼續求教,錢惟昱便先解說起來。
「咱便以占城稻為例。眾所周知,占城稻出自占城國,這幾年推廣、輪作下來也著實讓我吳越糧食產量至少翻了一倍。但是占城稻在中原種植三五年後,便會有『退化』的問題,結出的糧食再次作為種糧使用,便會脾性與華夏本土的水稻趨同。需要進行選種育種、或者周期性引入占城國原產的稻種雜交,才能保持高產和較短的生長期。
這裡面,官府便可以做很大的文章:普通百姓,那是不可能有能力出海的,如果官府壟斷了占城稻的種糧貿易和配給,每年由鄉鎮糧長一級在收田賦的時候,一併出糶來年的種糧、按照收成糧和種糧之間數倍的兌換比例,不就可以實現名義上不加收田賦,實則增稅的目的了么?
田家種植稻穀,約摸一斗種糧可種植兩畝水田、夏收三石。種子與收成,約莫是三十比一。官府賣種子的時候,按照二比一兌換,便相當於增加了『三十稅一』的田賦;按照三比一兌換,便相當於增加了『十五稅一』。如此一來,既多收了糧米,又不會讓百姓覺得加稅了。官府的種糧只要有保障,能夠讓百姓切實看明白著實可以比用自家收穫的糧食做種收成多,百姓自然會願意接受了。
而且此法貴在兩相自願,不可用強,阻力自然更小。比如我中吳軍治下各州,種植占城稻年份最久,有些民田已經種植了四年了,到了種子退化的年份,便可以在中吳軍先行實施。福建種植不過兩年,兩廣更是今年才種了第一季,百姓還看不出來退化的問題,便先朝廷虧那麼一兩年,不賺這個錢糧好了。等到兩三年後,福建、兩廣的農戶都在產量的對比中看出了買官營種糧的好處之後,這種徐徐推進便絲毫沒有阻力了。」
「殿下真乃治國救民的天縱奇才啊!老朽真是枉讀四十年聖賢書,慚愧,慚愧。此法回去后,老朽便立刻稟明大都督,定然按照殿下的辦法施為上書,一字不易!」
聊完了攤丁入畝的初步推行借口,鍾允章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便問起了下一項要求:「上書奏請增開科舉,倒是可以理解,只是不知這『鄉試』的名目,又是何解?」
吳越國沒有建號稱帝,自然沒有科舉。但是如果因此就覺得吳越國沒有選拔人才任官的考試製度的話,那便大錯特錯了。
武肅王錢鏐一朝因為是馬上得天下,對科舉的要求確實不多,偶爾有文官需要從寒門之中拔擢,也都是看誰名氣大,就直接舉薦,甚至由國王如同「三顧茅廬」一樣去延請,大名鼎鼎的唐末文人羅隱,便是這麼在吳越國出仕的。不過此後,從文穆王錢元瓘時期以來,吳越國便開始逐步有了選拔文官的考試,只是明目上叫做「錄科」。
錄科考試並非常制,而是等到確有文官位子空缺出來之後,才會舉行,用多少錄取多少,考上之後,直接就任命官職。這個制度按說含金量還是不錯的,只是因為不常設,所以缺乏儲備讀書人才的作用,也不能儘可能留住多的讀書人。幸好五代十國時候,吳越國那幫姓錢的宗室各個都是學霸級別的人物,讀書都很牛逼,這才沒有導致吳越國文人不夠用的問題。
說句題外話,歷史上太平興國三年、錢弘俶納土歸宋投降趙光義之後,他帶去入宋的子侄宗室足足數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沒有資格在北宋直接獲封爵位的。但是即使如此,錢氏宗族三代之內靠科舉考試正式考中進士的,就有近百人之多——這固然和宋初時候,北方人讀書不好、南唐讀書人又在唐宋戰爭中多遭屠殺、后蜀讀書人多喪於全師朗、王小波、李順等多次起義有關。但是從一個側面也可以看出,吳越人在宋初時的讀書能力完爆北方人甚多。
「所謂鄉試,便是一種新式的『選貢』制度——未建號稱帝的,不得開貢試、錄取進士、明經、明法諸科士人,但是按照朝廷祖制,各道依然是要選出貢士前往京師參加考試的。孤所謂的『鄉試』,便是一種在各道自行組織的初級選拔考試。考中的人員,由各道命為『舉人』,以待時機成熟時進京參加朝廷的貢試——當然,鄉試不比錄科,哪怕文官沒有空缺,也可以每年或每三年舉行一次。獲得舉人資格者,即使沒有進京參加最終的貢試,依然可以在我吳越國直接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