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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第299章 兩年

  嘈雜凄厲的嘶吼,在壽州城頭持續響徹。一群群精銳的後周殿前司步軍身著皮質輕甲、手持蒙皮木盾、腕懸尖刀釘鎚從雲梯車的盾廂內衝出,沿著最後短短十尺的寬闊斜梯奮死衝殺而上。 

  已經有十幾座雲梯車在接近的過程中被城頭用絞弦彈弩投擲的猛火油桶擊中、隨後又被燕尾炬火箭密集攢射,燒毀在半途。周人在城下部署了拽索式霹靂車和床子弩總計上百部,以及硬弓強弩數千,躲在方廣兩丈的巨型藤牌架背後持續放箭,與城頭的南唐軍弓弩手相互壓制。雙方的傷亡都以誇張的速度陡然上升著,導致只有約摸百分之二十的南唐城頭守軍可以成功把注意力和火力投放到那些逼近的雲梯車和衝車,這才導致了顧此失彼。 

  如果不是周人的猛烈反壓制,連目前靠上城頭的這些雲梯也是不可能沖得過來的。 

  「先潑灰瓶金汁,再丟火幔!」 

  「毒煙蒺藜彈快給我砸!」 

  距離周軍圍城已經很久了,只是,圍城的過程卻沒能一蹴而就、從不間斷。一年多來,南唐一方總是可以通過水路突破周軍的封鎖,從東邊給壽州城填補劇烈交戰帶來的物資損耗,甚至增補援軍。所以,直到如今,守城兵馬依然可以偶爾用用灰瓶、用浸潤猛火油的棉布製成的火幔,甚至原始土火藥加附子、狼毒而成的毒煙蒺藜彈等奢侈的守城物資。 

  整排整排的周軍精銳戰士,被油膩厚重的大片火幔直接撲住了頭臉、或者纏住沾到了手足,抑或是阻斷了衝刺的道路。空有渾身武藝,卻再難衝上一步。南唐弓弩手在極近距離上貌似露出身子攢射,用幾乎換命的形態把擠在雲梯上的周軍先登死士全部射成血葫蘆,然後自己也紛紛中箭墜城而死。 

  極少數奮不顧身的周軍悍勇將校,在退無可退,怎麼看都是死的絕境之中,虎吼猛撲,從雲梯上猛然躍上城頭,揮刀亂砍亂殺,絲毫不顧格擋。可惜有如此超卓武藝的,至少也要在周軍中是個都頭級別的。後續大軍無力,幾個人躍上城頭又能掀起什麼大浪來?這些人,無非都在砍殺了七八個乃至十幾個南唐軍卒后,被亂槍捅刺分屍了。 

  又一次周軍的猛攻,在壽州唐軍的拚死搏殺中被擊退了。 

  可惜,這也該是最後一次了吧。因為指揮若定地劉仁瞻劉招討,已經沒法出現在城頭督戰了。一年半多的持續操勞,讓這名如今南唐國中實力排名第一的名將,已經進入了油盡燈枯、病入膏肓的狀態。城中的醫官已經看過了,不出三日,劉招討便要咽氣了。 

  歷史的慣性,有時候在某些角度就是如此的執拗,比如在劉仁瞻之類名將的壽數問題上,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上天堅持的一個玩笑呢。 

  …… 

  沒錯,已經兩年過去了。時間,已經從周世宗柴榮顯德三年九月、無聲無息地流逝到了顯德五年九月。 

  周軍從顯德三年八九月開始準備、調兵、向前線囤積糧草軍械,直到顯德四年二月正式大軍壓境全線進攻南唐,至今,周軍的攻勢已經持續了足足十九個月。 

  可惜,南唐的淮河水師突然如同打雞血一樣,發明出了畜力拉磨式牽引、舵輪轉向傳動的新式車輪舸。而且還在戰船上裝上了刺輪繩環蓄力的拍桿重鎚、外加可以拋射猛火油桶的彈弩——雖然這種新式彈弩大部分時間還是只能和普通的床子弩一樣發射巨型弩箭,因為猛火油這種據說來自於大食國不法商人走私的物資,在南唐軍中早已非常短缺。 

  實力大漲的南唐水師,把水戰乏力的後周軍屢次在淮河上殺敗。歷史同期柴榮大軍多次在淮河上架設浮橋、大軍渡河成功,如今這些情況幾乎都被南唐水師滅殺。 

  歷史同期的時候,林仁肇如今該是一員南唐軍中悍將,偶爾還需要噹噹救火隊員、扮演一番頂著張永德親衛隊如雨利箭「逆風舉火焚橋」之類的壯舉。如今,林仁肇雖然已經成了錢惟昱手下戰將,但是光憑絕對優勢的淮河水師,南唐一方常常靠著犧牲幾艘來去如飛、滿載火油的車輪舸,就可以把正在渡過大軍的周軍浮橋直接焚毀。光是渡河時燒溺斃命的周軍士兵,這一年半來便已不下五六千人之巨。 

  南唐水師的突然變強,讓周軍四處開花的戰術成為了泡影,不得不把主力沿著淮河以南的方向自西向東穩紮穩紮、硬啃壽州這塊骨頭。原本擬定的牽制住壽州之後、從東面的楚州、泰州各處尋機偷渡,然後再唐軍後方大殺四方的計劃徹底成了泡影。 

  南唐的楚州防禦使皇甫暉雖然是個軍事白痴,不過那也只是使得周人在開局階段偶爾得手了一些城池,在南唐的淮河水師徹底收緊之後,楚州這邊的周軍便失去了後勤補給,人員傷亡、武器損失都無法補充,最終只能轉攻為守。 

  十九個月來,柴榮麾下的兵馬,已經付出了總計四萬人戰死、傷重不治身亡的代價,輕傷更是不可計數。這四萬戰死者當中,殿前司禁軍就佔到了兩萬餘人。雖然南唐的傷亡至少比周人更多一倍,但是這完全不是柴榮想要的結果。 

  在柴榮登基之前,經過第一次對南唐的討伐,後周原本已經奪得了南唐淮南十四州當中的四州。如今,十九個月打下來,南唐那十個州依然有壽州、滁州、和州、揚州、泰州五處牢牢握在南唐軍手中。也就是說,柴榮死了四萬大軍,只是奪得了剩下外圍的五個州,而任何一處通往金陵的咽喉要隘,都沒能拿下。 

  按照柴榮原本的忍耐極限,對於南唐這些文弱之地的烏合之軍,周人如果肯付出三四萬精兵的損失,絕對就該達到直接滅了南唐全國的程度了,何至於僅僅是換取淮南五個州的地盤? 

  …… 

  或許有人會詫異:強大的吳越軍呢?吳越水師,不是已經在這十年裡,三次吊打南唐水師了么?為什麼世宗皇帝號召吳越人配合作戰,一起攻打南唐的時候,吳越軍卻如此萎靡呢?難道是素來恭順、尊奉正朔的吳越軍已經生出異心了么? 

  其實,與南唐的淮南地區隔江接壤的吳越國中吳軍節鎮,這十九個月來也不是沒有出兵助戰。中吳軍節度使錢惟昱,至少出兵國三四次,每次都出動一到兩個都的水師助戰,或與南唐軍戰於大江之上,或從海路奔襲、以「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之勢進入海州、泰州之間的淮河入海口,與南唐水師激戰。 

  只可惜,根據官方的說法,南唐軍的新式戰船著實犀利,在無風的江河靜水中靠踏輪驅動的速度居然還勝於吳越戰船;而絞索式重鎚拍桿這種江河水戰的大殺器,吳越人更是至今沒有學會其中機關。尤其是兩次淮河口水戰中,大周東南行營招討使李重進可是親率馬步軍在淮河北岸接應吳越水師,結果親眼目睹十幾艘吳越中型戰船被南唐人的重型拍桿戰船直接拍斷龍骨沉沒。 

  如山鐵證之下,除了相信南唐軍確實在這兩年找到了「機械工程學天才」,以至於在戰船技術上反超了吳越軍之外,還能有什麼解釋呢? 

  器械兵甲不如唐軍,是吳越「力戰不敵」的一個主要原因,不過這還不是全部。器械不如,吳越一方還可以反覆向柴榮保證,說是顯德四年末的時候,已經在戰場上繳獲過了南唐人的戰船器械,而且已經讓軍器監的巧手工匠解剖逆向仿製,並且形成繪圖形制、與大周分享畜力車輪舸、拍桿戰船等技術。如今之所以還無法扳回,不過是因為戰船這種東西建造周期長,所以沒個一年半載沒法形成戰鬥力罷了。 

  除了器械之外,第二個問題是,吳越出現了水戰指揮統帥的斷層。據說,曾經帶領吳越水軍精銳「從一個勝利走向又一個勝利」的水丘昭券老將軍,如今已經年過六旬,因為持續舊傷複發,體力不濟,被吳越王錢弘俶恩准致仕退隱、回杭州閑住。所以,中吳軍乃至別的幾個節鎮,實在拿不出知名將帥統領水軍。 

  畢竟,當初渡海偷襲泉州,乃至後來兩次唐、越蘇州水戰,到最後錢惟昱渡海偷襲東莞、興王府等戰例,吳越一方的水軍最高統兵將領,名義上都是水丘昭券。在錢惟昱多年的低調宣傳策略下,水丘昭券老將軍被推到第一線接受聚光燈的關注,在北朝人眼中,他實在是如今吳越國水戰第一名將。 

  水丘昭券不能繼續統兵,究竟是真的年老舊傷複發,還是吳越王錢弘俶生出親生嫡子之後想要壓制自己的侄兒錢惟昱、所以把錢惟昱麾下第一名將「被傷病致仕」,這一點眾人就不得而知了。雖然柴榮也往往會把這件事情往錢弘俶對錢惟昱的私心打壓上聯想,但是至少水丘昭券如今無法統兵已經是一個事實了。 

  …… 

  一切噩夢終將結束,那般血腥的攻城戰又持續了七八日,經過三輪血戰,後周軍終於把士氣瓦解的壽州南唐軍徹底殲滅。殺進城后,在這一處就死了兩三萬人的周軍徹底釋放出了獸性,對壽州全城進行了屠城滅絕。 

  殺到壽州防禦使府邸的時候,周人才發現,原來,一代名將劉仁瞻,已經在大軍破城之前三天病死了。率軍入城的張永德激憤難平,命人將劉仁瞻屍首拖上街頭,五馬車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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