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第300章 無形之手
兩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情。
對於錢惟昱來說,這兩年裡,他韜光養晦,安心種田。與海外的官方結交儘可能壓縮,各項糖、鹽、中高度白酒、茶、鋼鐵貿易的稅賦收入,全部嚴格按照「國稅」和「地稅」的「分稅制」比例,足量給王叔上貢。
王叔拿著這筆每年總計六七百萬貫的巨額錢財,以及每年兩百萬石的新增稅糧;除了一小半用於抵充杭州、越州等近畿州府的額外捐稅、收買人心以外;剩下的便是擴建宮殿、佛寺佛塔,維持更加奢侈的宗室生活。當然,最後也至少分出每年三百萬貫用於逐步擴充嫡系的「兩浙土客軍」,至少讓杭州、越州的吳越國中央常備軍增長了三萬人——其中新擴軍一萬,另外兩萬則是把原本的團練兵編製改成了精銳的常備軍,而且擴充親從都和內牙親軍的規模。
原本的杭州外城守軍、親從三都,被擴充到了六都,三萬多人。內牙軍也進一步擴充,只是規模沒有親從都那麼多罷了。這隻人馬唯一的問題,或許是平均只有一年的軍事訓練時間,而且沒有任何實戰經歷,所以戰鬥力還沒有保障。但是軍餉和軍械已經是除了錢惟昱的節鎮之外,其他各鎮吳越軍當中最優越的了。
錢惟昱的低調恭敬,以及形同逆來順受的指哪打哪、讓你只許敗不許勝就連連詐敗。這一切讓生性優柔寡斷地錢弘俶還沒有對錢惟昱生出多少戒心。擴軍也好,把新擴軍納入兩周歲的幼子錢惟濬的統轄也好,重用孫承佑統治浙南婺州、處州、衢州、溫州等處足足兩年也好。對於錢弘俶來說,不過是一些沒有針對性地發展措施而已。
這就好像,後世天朝下餃子種軍艦,但是那種行為並不能算是針對某些人畜無害的小鄰國。錢弘俶這番舉措,也是出於一番純粹的護犢之情,並沒有任何針對性,或者說真的感受到了什麼威脅。
……
兩年,海南島的石碌鐵礦已經徹底開採出來,昌化、石碌的海港、河港早已建設完備,每日海船河船川流不息,上萬越南奴工輪班幹活,沿著修好的山道每天把重達十幾萬石的鐵礦石開挖出來、送進昌化江邊數百座大型水輪車、翻車構成的球磨粉碎機當中粉碎、選礦,隨後裝上海船運到蘇州。
兩年,中吳軍和小琉球、九州等地種植的棉花,也從此前黎族人世代相傳的原始品種,改成了錢惟昱讓大食商人從印度和僧伽羅國弄來的相對更容易紡線拉伸的長絨棉。棉麻混紡布匹乃至純棉布在蘇州、秀州各縣出現了井噴式的產量增長。整個蘇州便容納了超過兩千戶的「織女營」和五千戶的民間集中織造作坊。用的全部都是使用了扭力筋腱式飛梭織布機——
只是,民間對應於這種比傳統手工投梭生產效率提高了八九倍的新式織布機,依然只能用橫置五錠式紡紗機提供紗線,這種紡紗機比五年前的舊貨只提升了不過一倍多效率,所以紗線的供應缺口相對於新式織布機的需求,一下子產生了三四倍的缺口。大規模的豎置紗錠水力紡紗機依然只有錢惟昱在嚴州的「千島湖一期工程」地區存在,所以大規模紡織作坊依然只能在蘇州、湖州和秀州存在,再遠的話,便會存在紗線這種原材料供應運輸麻煩的問題。
棉布和棉麻混紡布的普及,也進一步導致小型的三角帆縱帆船和兩到三桅的縱帆、橫帆混用軟帆船在吳越海商之間普及起來——雖然這些船都還只是錢惟昱的御用商會和蔣家的商會才有,雖然這些船在跑風向混亂的近海航線時還無法比已經非常成熟的新式大福船更快,但是至少已經為吳越海商和海軍培養出了數以千計摸索出了駕馭軟帆船技術的水手、水兵。
兩年,湖州的西苕溪邊已經建成了耐火磚砌成的原始煉鐵高爐,湖州、宣州交界的長興-廣德煤礦也變成了一片每日開掘不休的所在,為湖州煉鐵廠提供源源不斷的煤炭和焦炭。還吸納了數千戶的礦工、冶鐵工匠。
兩年,打著「免除丁稅、官營種糧」幌子的「攤丁入畝」政策,乃至更早就開始施行的免除徭役、官府雇傭制度已經在吳越各鎮徹底落地生根,消弭了一切反抗。隨著蘇州、秀州乃至湖州的各種官營「織造營」、「」開始出現吸納上萬戶非農業勞動人口的跡象之後,即使是原本「地少人多」的繁榮州府也出現了勞動力的短缺可能性。大地主階級對於人力資源的看重,也逐漸被引導培養起來。
兩浙豪紳們都逐漸認識到了吸引更多流民,吸引貧窮者多生孩子、為將來提供更多廉價勞動力才是對於兩浙豪紳長期良性發展最重要的事情,而不是糾結於短時間內是否在土地上多交了一些糧食。吳越豐富的稅制,已經讓農業稅佔到的比例變得相對稀薄——至少比華夏範圍內其他國家都要稀薄。自古都有著冒險和經商天賦的江浙士紳們,看到了一塊塊比糾結于田賦多少更加廣闊的發展空間。
當然,兩年,也可以讓一些悲哀的事情重複上演。自從顯德三年八月,錢弘俶的愛妃之一鄭妃死於流產血崩之後。兩年裡,隨著錢弘俶的嫡長子錢惟濬的成長,錢弘俶明明信用安倍晴明,而且修鍊陰陽道秘術、服食丹藥更加有成,但是他始終沒能讓他的其他妃子再生齣子女。
唯有他的正妃孫太真,在錢惟濬剛滿周歲的時候再次懷孕了,只不過這一胎運氣不好,生下的是一個女兒,如今才三四個月大。對於錢弘俶來說,反正他還沒有女兒,因此這個小郡主自然也能收穫掌上明珠的待遇。
只可惜,其他所有妃子被寵幸多次,加起來兩年中只懷孕過四次,並且都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先後流產了,沒有一個懷孕超過四個月。萬幸的是沒有再發生類似於當初鄭妃那樣一屍兩命的慘劇。錢弘俶多次大發雷霆,還斬了兩個太醫院的無能太醫,心中的狐疑日趨熾烈,但始終不得其解。
……
飛梭一樣快進的時間線,凝滯在了顯德五年九月十八這一天。
吳越王宮,咸寧殿中。錢弘俶正在例行召見樞密副使以上諸位重臣、舉行小朝會。正在此刻,一個信使手持軍情塘報飛奔入殿,一邊大喊。
「大王,北朝急報。南唐大將劉仁瞻病亡,壽州城終於被周軍攻下了!周軍張永德、趙匡胤二部屠了壽州之後,便勢如破竹,重新攻至清流關下了!如今滁州、揚州等處還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凡有北朝軍情進展,無論何時定要第一時間上奏,這也是錢弘俶這一年多來給「兵部」和職方司的人下的死命令。故而朝會被急報打斷也算尋常。只是劉仁瞻病死的消息實在太過震撼,聽聞的時候,正手持硃筆準備批示臣下奏請的錢弘俶頓時聞聲落筆,那一桿玉筆跌作兩段。
「周軍下了壽州、再逼清流關?這一次,柴榮以無芒刺在背,清流關能撐過冬天么……也罷,該來的終究要來,南唐怕是氣數已盡,為今之計,也該讓承佑輔佐、打著濬兒之名,以浙南兵馬及兩浙土客軍主力西進,襲取江州、洪州等處,全取贛北,固長江天險了。」
……
錢弘俶驚聞周軍破壽州、劉仁瞻病死消息的同時。在後宮的仙居堂,王妃孫太真的心臟也正在遭受一個讓人心驚肉跳的壞消息洗禮。彙報這個消息的,是孫太真的一個心腹宮女。
「娘娘,大事不好了——今日太醫院秦院判被大王派去給黃才人診病,才發現黃才人居然已經懷有將近六個月身孕了!咱給黃才人那邊弄的秘葯,竟是失效了,而且沒想到那姓黃的居然如此隱忍,明明知道自己數月月事不調,卻秘而不宣,還以各種借口手段迴避大王寵幸。如今可如何是好吶!奴婢罪該萬死,但奴婢死不足惜,還請娘娘指示奴婢如何將功贖罪!」
「怎麼可能?那些秘葯,不是每次都從固定可靠的日本商人那邊拿的么?」孫太真面色數變,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令她驚恐的可能性。
這個時代的醫術和化學水平,根本不知道那些空有麝香以及其他一些活血潰癰香料氣味、但是實際上藥性雲泥之別的存在。後世隨便一個OL,都會噴洒N種味道的香水,但是那些人有不孕么?有流產么?無論是夏奈爾還是別的什麼牌子,哪家不知道用模擬氣味但是毫無藥性的人工合成香精來完成呢?
當然,這個時代也不可能出現真正的人工合成香精。這大半年來,孫太真從那條不可告人的渠道弄到的秘葯,很顯然有一部分被真真假假摻了私貨。
那名報信的宮女當夜就被人間蒸發了,據說是失足落入荷花池,因為體弱,受凍后便暴斃身亡。孫太真左思右想,覺得錢惟昱已經長到兩周歲,而且還很健康,雖然自己的第二胎生的是個女兒,可是至少她身為正妃、其子為嫡長子的地位是沒有人威脅的。既然如今已經出現了問題,不如便走一步看一步,不要再次貿然下手招惹禍端了。
當然,還有一件事情要做的是,立刻把自己的弟弟孫承佑從婺州召回杭州,與自己一見。
她不知道,她的丈夫錢弘俶也正要找孫承佑,只不過錢弘俶找孫承佑要商量的,是讓孫承佑輔佐僅僅挂名的錢惟濬出兵攻打西邊的江州、池州、洪州等南唐州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