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8.第388章 不該出現之人
從富源砦西行,便已經一寸官道也無了,一支吳越騎軍當先在山谷間行軍,旁邊還有步軍隨行,幫著填坑砍樹開道。雖然距離東川郡城還有八十多里地、距離石城還有一百二三十里,不過若是從地界來論,這塊地方著實已經算是大理國東川郡的地盤了。
因為南中之地不適合大規模的騎兵應用,所以此番出征大軍中,林仁肇從杭州帶來的三萬親從都只有一個都、五千人是鐵騎都的騎軍,而今已然擴充到2萬規模的吳越中央直屬騎兵部隊,還有四分之三或在杭州鎮守,或偶爾輪換去日本的關東平原殺人放火鎮反。
來得人少,錢惟昱自然不會把顧長風排出來親自督軍,而是在親從都騎軍裡面挑選一個都指揮使帶兵即可。考慮到可靠性的問題,半路出家管騎兵的劉彥琛得了這個差使——劉彥琛是杜叔詹的死黨,當初先王錢弘俶被外戚孫氏之亂所害的過程中也是跟著混了從龍擁護之功的。雖然不比老上司杜叔詹那般因為和大王有表兄弟之親那般受信重,但是獨領一都的精銳騎軍還是夠格的。此番南中作戰騎兵只是策應力量,穩妥是第一重要的屬性。
劉彥琛在大軍中前部緩緩而行,在他身側還有幾個軍官簇擁著策馬而進,大多數人是親從都或內牙軍的故舊,除了浙南、閔人之外,便多是淮南兵出身——兩廣和江西的兵用來做騎兵部隊確實不太合適,哪怕是浙南和閔地的彪悍山民,也不過是體格和耐力韌勁兒上有一定優勢。即便配合了吳越軍方的科學訓練和加強營養,真要練出一等一的強大騎兵部隊,那也是非得有個十選一的篩汰率的,這也是吳越國多年征戰擴充之下,騎軍依然不過兩萬的原因。
不過,既然說的是「大多數」軍官都是浙閩和淮南人,那就說明也有例外。比如劉彥琛左側一匹戰馬上,便坐著一個身著山文甲喉輪護肩、手足套著彈性鋼片護臂護腿、軀幹被鍛鋼板甲包裹起來、裡頭還襯著絲綢和釘皮襯裡的雄壯軍官。身材看去起碼有一米九幾高矮,手挺一桿丈二鑌鐵陌刀揮灑自如。紫銅色的面容膚色,一看就很有山西狠人的氣質,應該是出自五代時分天下強軍產地的河東之地。
從盔甲上面裝飾的顏色來看,此人不過是一個指揮使,比劉彥琛低兩級,劉彥琛卻常常與之言談,顯然是看重此人——不過,一般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長官愛才而看重部下軍官固然是一種可能性,實際上卻不能排除這個下級軍官被更高層的領導重視,甚至有「上達天聽」的能耐——從二人言談的內容語氣來看,顯然是后一種情況。
「楊制使,我吳越騎軍,比之北人如何啊?楊制使在北地時也算見多識廣,可曾想過南國亦有如許雄師?」
「楊制使」這三個字的稱呼,如果在後世看過《水滸傳》的人耳中聽著,定然會產生一種「莫非東京城裡賣刀殺人的青面獸楊志穿越過來了?」的錯覺。不過這個楊制使卻並非如彼人也,只是恰好姓楊,官在指揮使而已。
「大王麾下兵備嚴整,器甲精良,雖天下一等強軍不可敵也。臂力雄強搏戰驍勇,亦可與遼國鐵騎相當。只是馬術騎射尚在……遼漢之下。不過能夠做到如此,已經是令人嘆為觀止了,對付南人各部,綽綽有餘。」
劉彥琛聽了心中略有兩三分不喜,不過也知道此人說的是實情。大王還真是「唯才是舉」啊,一個幾個月前被高麗海商用重賄反間倒騰回來的北漢下級棄將,值得如此重視么?莫非北人和咱吳越人在騎軍將領上當真有這麼大的素質差距不成?到了交戰之時,倒是要看看這廝手段!
……
那個被稱作「楊制使」的指揮使軍官,便是晉北太原人士、半年前還在北漢軍中擔任一個騎軍軍使(虞侯)的楊繼業了,至於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吳越軍中,其中還有一段頗為歪打正著的曲折經歷。
建隆二年春末夏初,當時正值昭義軍節度使李筠被趙匡胤大軍剿滅,北漢劉承鈞在趙匡胤果斷決然的全力北進反撲之下也著實打了兩個敗仗,此前支援李筠撈到的好處幾乎全部都吐了出來。
從建隆元年年初開始,由錢惟昱資助指使、對外打出「高麗舶主、豪商」名號在遼國和北漢境內行商的王大世就已經廣結賄賂、收買遼國和北漢權貴多行方便。如今到了李筠覆滅、北漢也沒了什麼價值的時候,自然這伙高麗海商也該撤走了。
這個年代北漢和遼國的朝臣自然還是應該頗有愛國之心的,不過因為王大世本來就是去資敵的,給了賄賂也沒做過禍害遼國和北漢的事情,自然吃得開。那些一開始還心虛的漢遼文武觀察了許久王大世在北國的私下作為之後,也只能理解為「這是一個極端仇視南人,崇拜北國的高麗國際友人」。至於為了這事兒去高麗國內探查消息的人自然也是有的,只是人家本來就是高麗海商,錢多錢少官府怎麼管得著呢?
不過,這裡面卻有一個蝴蝶效應不小心起了作用:當初,錢惟昱在****王大世送上門來求破的外甥女兒、新羅末代王后的幼女金孝恩之後,便很放心地給了王大世大批錢糧去北地運作。臨走的時候,錢惟昱不甘心白白資敵,還招呼王大世好生結好一些北國的文武人才,原本錢惟昱是想著有朝一日真到了討伐北地的時候,可以多多少少有點民族主義的借力,也沒真期望王大世做成什麼大事兒,只是想讓自己花了錢后多聽個響兒而已。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錢惟昱也著重提醒王大世注意找幾個人,其中便包括楊繼業。
後世《楊家將》里吹噓得猶如武神的楊老令公,歷史上其早年的經歷卻是無人熟悉,便是史書也是一筆帶過。錢惟昱對這一塊原本不甚瞭然,以為楊繼業如今已經是北國名將了,結果王大世到了北漢之後,行商賄賂資敵之間略一查訪,發現北漢騎軍中還真有一個叫楊繼業的軍官,但是只不過還是一個二十六七年紀的中級軍官而已——這其中,錢惟昱忽視了楊繼業的年紀和其成名的年代,要負很大的責任。楊繼業真正爆發出國士之名,那也得將近二十年後了,與遼人的大戰,則要再晚上五到八年,可以說是和遼人的耶律休哥、耶律撻烈同時代的猛人。現在才趙匡胤立國初年,三十歲不到的人才做到「副團長」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
王大世在北漢私下銀彈外交的時候,便已經跟楊繼業建立了不錯的關係,當然,也僅限於不錯的關係而已。建隆二年四月,王大世眼看自己即將離開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對於錢惟昱曾經叮囑注意結好的人才自然也更加上心盤算了一番。算計下來,錢惟昱交代的那幾個英才,就屬楊繼業如今地位還低,算不上多被重用。思忖再三,便決定來一下狠的。
王大世在契丹和北漢混了將近一年,也知道北漢和契丹官場一些門道——比如如今遼國南院大王耶律撻烈麾下最受寵的契丹族文官便該數南院樞密使室昉了(漢官當中最受信任的應該是幽州韓家人)。因為北漢與遼國是「叔侄之國」,劉承鈞一直靠著遼國的南院大王罩著,所以每次派遣使者到燕京去的時候都會重金結好室昉,讓他幫著在耶律撻烈面前說說好話。室昉這人屬於收錢呢也不避諱,但是從不出賣遼國國家利益的人。如果劉承鈞的要求有損遼國利益,他就會直接翻臉把賄賂交給耶律撻烈,然後直陳其情。
王大世摸清了這個情況,便趁著劉承鈞又一次例行公事派遣使者去燕京進貢的時候,讓人假借楊繼業的名義,重金數萬兩賄賂室昉,假意求契丹人幫他私下在主公的正使那裡美言幾句。這種要求,室昉當然是不會拒絕的。
可惜的是,「楊繼業行賄室昉以圖美言升遷」這件事情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行事不密,結果發生了小範圍的泄密……室昉當然不會認這種屎盆子,趁著事態發酵之前把自己給撇清了……
王大世不是什麼智計卓絕的人,所用的反間計也非常幼稚。但是勝就勝在一個動機上——楊繼業如今還只是一個虞侯呢!在常人的想法里,誰會花那麼大代價陷害一個虞侯?而且動輒動用數萬金?也只有認識到楊繼業未來數十年發展價值的穿越客會去這麼幹了。
然後,楊繼業便在運作之下「不容於北漢」,幸好他的家人——主要是妻妾和如今才五歲的兒子楊延昭——被一夥神秘富商救走了,楊繼業才沒有落得更悲慘的下場。北漢皇帝劉承鈞也懶得過問這麼一個「副團長」級別軍官的去留,既然畏罪潛逃了也就不問了。
楊繼業在六月初的時候被綁票一般弄回吳越的時候,錢惟昱也是大吃一驚。然後自然是宋江鬆綁的戲碼,給楊繼業親去其縛,悔恨地溫言勸慰說:「寡人在江左久聞將軍乃當世驍將,時常在眾臣面前稱讚仰慕將軍,但絕無陷將軍於不忠不義之心。不意下屬臣僚妄自揣測寡人之意,居然做下如此事端,實在是慚愧之至。」
人都到了這裡了,而且別人動輒賞賜黃金千兩、錦緞萬匹給壓驚;又說去留任從自便,如果留下直接從原職的虞侯升一級為指揮使,並且進入親從軍的鐵騎都領五百精兵,若是趕上此番對大理國用兵的話,但有戰功再行升賞……
楊老令公固然是硬骨頭,可惜歷史上北漢完了他也一樣降宋;只是最後不肯降遼罷了。所以終究是個講究「豫讓眾人國士」之論的人。劉承鈞待他不過當個虞侯,跟著吳越王混前途無量,軟硬夾攻之下,也就有了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