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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第400章 前途何處

  「此物如此晶瑩剔透,色澤燦然,說是『玉米』之名,倒也名實相符,果真如金玉一般潤澤,卻不知口味如何——佔了林兄的光叨擾這一頓,卻不知吃完是否要作詩一首以志此盛事呢。」 

  數名舉子當中,數崔仁冀的家世相對最為單薄,只見他一邊說笑著用銀箸拈起一小塊裁成三角形的玉米烙糕餅,這塊玉米烙倒是渾不似後世經典的那般用拔絲的糖霜纏繞覆蓋、只求酥脆,卻蓋去玉米的光潤本色—— 

  後世的人見慣了玉米的存在,自然不會對玉米的潤澤質感有什麼欣賞,只要好吃就行了。如今這個時代玉米卻是剛剛到中土不過半個月的罕物,充其量也就陳誨船隊里載回來的兩千多噸而已,絕大多數都是要作為種糧使用的,錢惟昱為了讓文武眾臣重視這種作物,撥出了幾十噸作為宣傳推廣用途,賞賜試吃,因此哪怕是杭州城裡,也是極為罕見的。這家和樂樓的主人顯然是有烹調的高手,不但手藝好,還頗懂得色香味調和之雅緻,特地用的洋槐蜂蜜和飴糖汁水勾芡,雖然烙出來的點心沒有後世玉米烙的酥脆感,卻是讓一顆顆玉米粒那金光閃閃的特性襯托得分外顯眼。 

  崔仁冀和范墉各自咬了一小口,彈性黏糯的新奇口感頓時把他們征服了,范墉為人質樸,讚歎美味之餘,不由感慨:「此物竟是令人心覺不似吃食,為何一嘗到口中,便有『軟玉溫香』之感……哎,不過為了這一口精餚美饌,便耗費數百萬貫營造艨艟艦隊飄洋數萬里去尋訪,當真也不是……」 

  崔仁冀知道範墉是想說出什麼「聖主當勤於政、儉於用」之類的酸話云云了,立刻圓滑地出言打岔:「范兄此言差矣,雖然獲取艱難,但是此物但凡引種一次,將來便可在華夏之地自行讓百姓種植繁衍就是,不過是一朝靡費、萬世受益,這還不算曠世聖主所求么?當今大王此舉也是與民生利,耗國帑而富百姓。」 

  范墉聽了不覺啞然失笑,一想確實是這麼個道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朝廷出錢找到的可是能夠源源不斷引種繁衍的新物種,不是奢侈品。 

  不過,就在眾人一笑了之、又試吃了一番南瓜餅、可可水,並且讚嘆不已的時候,林退思卻是又開口了,發出一番驚人之語:「諸位賢兄,可是以為這玉米只是為了一飽口腹饕餮之欲?小弟卻是聽家父言及,陳提督在美洲時,遍加尋訪蠻夷故老——此物在美洲,只靠縱火燒荒為肥,便可種出一畝地七百斤的產量——足足五石之多! 

  此前,我吳越素來號稱豐壤之地,原本也不過靠天候暄暖、宜農之時頗長,百姓勞苦勤懇、一年稼穡雙季以自給,然每一季畝獲糧米不過兩石余、已算是豐年了。前年年末起,海商豪客蔣氏為大王分憂,從東海、南洋諸島開採鳥糞石為肥,才略讓底肥田畝額外增產兩三成,可達一季三石。便是如此,距離這蠻人縱火為肥便可收穫五石的作物相去甚遠,此物若是到了中土,精耕細作保肥保水至少還可增產不少。小弟不諳農事,只是信口說來,如有不當,諸位賢兄莫要發笑。」 

  在座舉子都是參考正兒八經進士科的,當然一個個都沒有什麼精湛的農藝知識,但是產量多寡這點常識還是有的,輕輕鬆鬆畝產五石以上的作物,聽來便是一種駭人聽聞的存在了,諸人自然是無不失驚。 

  「這玉米如此貴重,豈不是都該拿來做種糧,讓百姓儘快繁衍。我等今日吃這一盤,說不定放到年末便有百斤糧了,罪過罪過——不過這和樂樓不過是一樁酒樓,原本倒是以為只是豪富巨賈,如今看來,連玉米都能弄到一些先拿來推廣,莫非背景深厚?」范墉剛剛為自己幾人吃掉了「半年後就能繁衍出百斤糧的種子」而心中慚愧,便想到了這個問題。 

  「放心,那般事情朝廷自會籌劃,拿出來推廣的,不過百之一二而已,這也是為了讓人相信此物可以吃,否則人心不安,百姓不信其中利益,光靠朝廷強行推廣,也不是常法。某在家中時,常蒙家嚴教誨,說是當今大王聖明非凡,萬事皆講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施政務求百姓理解,自發擁護。我等能利於當代,也是讀書人的百世之福了。」 

  林退思侃侃而談,言語之中仰慕之情油然而生,頗能感染旁人,說了正題,才回答范墉的八卦問題:「至於這和樂樓,背後也有蔣家的股子,這些東西自然是可以弄到一些的了。原本聽說大王還準備廣開宮宴,召集在杭文武臣僚共享美洲奇物,大王帶頭試吃,免得諸人對於這些海外之物是否有害心存忌憚。只是算來可用作糧秣的也就玉米、土豆、紅薯三種,其餘還有一些瓜果等物原本陳提督還想帶回實物供大王嘗鮮,卻因鮮果朽爛腐敗,無法貯藏數月而作罷,只能是靠著種子來年在兩浙和閩地擇地而種了。」 

  眾人連忙詢問果還有何物,林退思有的沒的說了一些「菠蘿」、「番茄」、「辣椒」等蔬果,都是只有種子,缺少實物果子保存下來的。大家嘖嘖稱奇了一番,便把話題自然而然引到了今年開始朝廷正式實施的《專利律令》上面,感慨那些發現了美洲和澳洲的海客們發了大財。 

  「林兄,按照朝廷定例,今年凡是種植占城稻的百姓,夏糧便要五稅一了,此法比之古之治世,終究還是高了一些。日後玉米雖還不知道適於何處引種,但是想來以五石畝產來算,一畝地朝廷一季秋糧便可入稅一石。其中五斗歸朝廷,五斗歸海客——那些海客只怕不消數年便會成為天下巨富了吧。」 

  「也沒有你算的這麼誇張,《專利律令》上說的是專利稅一半歸朝廷,一半歸『發現者』。但是哪怕是發現者,也有出資的船東、操船的水手、領航的船長諸般分潤。朝廷出了細則,一般是投五方佔五股、領航船長佔半股、全船隊所有水手平分三股。另外一股半則歸屬船隊所有船隻的造船商——雖然買船的時候已經是真金白銀付訖了的,但是如此定律條,也好激勵造船的豪商們更願意投資遠航探險的船隊,而不是只盯著載貨多、只能走走風浪平靜海面的商貨船,讓探險家們降低成本,小本便能買到好船。」 

  崔仁冀聽了,雖然還不是揣摩地很細,卻也覺得此法頗懂激勵之道,顯然制定這個立法細則的是個高手,便追問說:「可是刑部之人定的細則么?怎得如此錙銖必較,不過想來有了這個細則,真有心出海之人從出資到造船都會頗受鼓勵。美洲之大,聽陳提督所言,他找到的物產也不過十之二三,還有諸多巨利。哪怕不去美洲,便是西洋大食人的地盤,也還有諸多未曾探究之地,實在是大有可為啊——某家若是富厚,說不得兄弟伯叔都不去讀書,改做海客了。」 

  「崔兄說笑了,這個細則哪裡是刑部那些死板之人定的。大王前日不是有詔么,從此我吳越律條當分辨刑、民。民商之事入律,本古之所無,如今在戶部之下分撥一個司,執掌其事,日後還要慢慢擴充的——至於今日這個細則,乃是戶部尚書豫章郡王領銜定下、送大王批示后才施行的。」 

  林退思所說的豫章郡王,便是原本領著平南軍節度使、戶部尚書的大王十數錢弘億了。諸生一聽是錢弘億定的,便全部心悅誠服,不再多言了。 

  錢弘億在十幾年前就在吳越宗室中以善於理財著稱,從當今大王的父王錢弘佐在位時期,這錢弘億就輔佐其三任兄長改革吳越國的幣制稅制。只是原本吳越是小國,所以國王沒有冊封自己其他兒子郡王的慣例,所以錢弘億哪怕在他九哥錢弘俶在位期間也不過是個侯爵,不曾封王。 

  四年前錢惟昱繼位后,才給他兩個親叔叔陸續上了郡王封號——十叔錢弘億在建隆元年春受封為豫章郡王,十三叔錢弘儼在建隆二年春受封為會稽郡王;加上如今因為滅大理之功、即將被加為蒼梧郡王的四伯父錢仁俊,當今大王也算是把他在世的親伯叔都上了郡王稱號,仁孝之名自然是節操滿滿了。 

  范墉聽了林退思所說,也是頗受了一些啟發,「如今居然戶部都要擴展一些衙門修訂律條了,想來這幾年,朝廷上新增事務、新立衙署也是不少。原本朝野還有人商議是否會有冗官虛耗財力。又有如我等科舉仕途之士子擔憂若不增設冗官,如今文教大昌、人認識字、將來科舉之道會更難走。如今看來,若是心思活泛一些,讀書識字了將來也未必都走進士科,還是眼光遠的人好成事啊。」 

  眾人默然不語,顯然是只懂得文章詩賦為主學的都被現實略略刺痛了神經——當今大王大昌文教不假,但是讀書人的增多,帶來的競爭激烈著實也是很明顯的。朝廷這兩年一直有意無意在引導讀書人眼界開闊,不要光盯著進士科,取士后的任官也靈活得多,有些衙門哪怕是科考過了,還要私下培訓實務的技能,或數月,或半載,然後才許管事兒。這般培訓雖不是常法、未曾明定,但是趨勢來看顯然是會漸漸往這個方向改革的。 

  范墉對於自己的地圖炮觸傷了同年們還未有所覺,猶然自言自語說道:「將來某若是得子,定然讓他改學理財算學之道,但凡能為一廉吏,釐清一方錢糧,革除一方貪腐痹症,也就是功德了。如今朝廷推廣的複式記賬法雖然堵住了錢糧科大半漏洞,不過也是撐不了多少年了,聽說各地稅官如今也是多習算學,試圖魔高一丈呢。若非大王算明天下,學究天人,我吳越便是這十年清廉都難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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