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第401章 原來進士也不值錢了
范墉和林退思這一番嘆息,卻不知道無形之中便影響了三十年後范仲淹與林逋的人生軌跡。眼下,幾個今科的舉子談論了一番科場將來的發展趨勢,最後夜宴嬉遊、放浪形骸之後便散了。
諸生回去等待了旬日,朝廷放榜的日子便到了,也算是學問紮實,林退思范墉崔仁冀都在進士科榜上;同榜得中者居然有一百多人,也就相當於二十多個舉人裡面就能考取一個進士,錄取率有5%。諸生暗自慚愧,心說此番乃是大王施恩,才讓暫時人數爆棚的讀書人有了個出路,但是此法將來肯定不能持久。歷史上唐朝科舉,普遍每科僅取十數人,多則數十人,同時還有大量蒙蔭舉薦的官僚存在,如李德裕黨之類。直到宋朝,才進入了科舉每年取數百人的科舉,因此此番吳越國科舉的擴容,在讀書人看來已經是極大的恩典了。
吳越國雖然開了科舉,畢竟不曾稱帝,所以殿試的制度還不存在,禮部試考完了也就算是定論了。金榜唱名、戴花遊街匆匆而過,隨著錄取人數的增加,眾人都可以明顯感受到進士科的地位和受重視程度已經不同於大唐時代了,將來給予的官職,也會進一步縮水。
……
無數舉子和新晉的進士們還在等待朝廷是否有任命頒下,吳越王宮、咸寧殿中,決斷這一大批後備官僚命運的討論,則掌握在少數幾個人手中。
「今科舉子眾多,雖然是我吳越文教大昌之體現,但是也可見我朝科舉制度、取人多寡還有問題,需要微調。這次便算是恩賞了,不可搞不教而黜,將來確實要想辦法引導讀書人多方謀取出路。這一科取的進士多了,寡人謀划近年內引入『教諭』這一官職,遍置我吳越百三十餘州、七百餘縣。至於尚未徹底歸化的數十羈縻州,可以暫緩。如此,便可多增近千個從七品至正八品官職,十年之內我朝進士科縱有多取之冗員皆可吸納。」
錢惟昱對面,元德昭、韓熙載、徐鉉、徐鍇等文官高層各自列坐議事,各抒己見——周世宗柴榮時,大周朝廷為了表現尊重宰輔,柴榮曾經允許宰相在上朝的時候都列坐,後來到了趙匡胤的時候,因為看不慣范質之類的前朝忠臣倚老賣老,才有同為宰輔的趙普親口提出取消這一優待,實則是打擊范質、王溥、魏仁浦等人。吳越國這邊,錢惟昱繼位以來,一開始也是沿用王叔時代的舊禮,不過數年間也是逐漸更加開明,私下議政更是隨和。
韓熙載首拱手聲言,問道:「大王所言『教諭』官職,想來便是主持一縣之文教了,此事乃是自古未有之盛事,臣以為頗善。然則不知大王可有長遠之法——如今我兩浙江表、江西福建等地讀書人數、百姓識字人數已十數倍於三十年前的比例。尋常鄉民農戶,十戶之內必有識字之人。若是再設置教諭,專掌文教,會不會導致數十年之後稼穡乏人,讀書之人過多呢?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大王不可不察。」
錢惟昱一聽就知道韓熙載的觀點還停留在「讀書就是為了做官」這個層面上,沒有想過一兩代人之後讀書人謀取一些別的什麼出路。不過幸好如今還只是五代,沒有經過宋明兩代讀書人的功名特權、只此一道的洗禮;如今要想扭過這個「讀書人就該爭取朝廷給的特權和金飯碗」的思路,還是有機會的。
「光是六七百縣設置教諭,便可夠三屆進士科新晉士人的去路了。若是將來縣級教諭充塞,還可以讓舉人級別不經會試、自願充任鄉鎮教諭官——當然,鄉鎮學官可以暫定為從九品,同樣領取一份朝廷俸祿。舉人本就是本鄉本土豪族士紳的,也可官授鄉鎮長官、定正九品。如此一來,可為讀書人開出多少去路,便是三五十年內也不怕冗餘。
至於將來,若是華夏之地真的到了每戶都有識字之人時,相信我吳越工商之盛、武功之烈,也足以吸納讀書人或投筆從戎,或棄文經商、或攬工興國了。只要堅持住不在政治上開讀書人免稅的特權,士人自會有思變之心的。」
韓熙載還在品味錢惟昱的話,徐鉉卻是已經坐不住了,倒不是他有多反動保守,而是在他看來,設身處地為錢惟昱著想的情況下也不該放任這個思路:「如此,大王可是要一改漢武帝以來『獨尊儒術』的提法了么?那恐怕不利於大王聲望啊。當今天下未定,大王所賴者,固有我吳越富甲天下、兵器精良,然武力仗勢北朝還在我之上,我吳越無人可比擬之優勢,唯有天下讀書人之歸心——大王若有改良之舉,還請徐徐圖之,莫要在天下未定時妄動。」
「此事寡人自然省的——何況讀書人過剩,那不也得是二三十年之後的事情了么?寡人總歸為子孫打點,揣摩好大方向便成了。為今之計,進士科冗餘之人盡數撥入文教官僚系統之後,為了讓他們充分有事做,也可以增加其權柄、增加錢糧流動性;寡人打算從明年起,在各州城縣城設立官學,每州學考校士子千數,各予秀才、童生廩米;
縣學每年收納適齡童子數百,不考功名,只教授蒙學識字、基礎算學、忠君愛國義理等項,官府給予塾師俸祿,或以本鄉秀才擔任啟蒙識字科目,朝廷以廩米代其中部分俸祿。童子入官學無需納銀錢,由官府負責每日一餐午膳。不過此法需要耗費錢糧幾許,寡人還不曾測算,正要諸卿商榷其中利害。學制長短,也需商榷。」
元德昭、韓熙載、徐鉉當然是起身出列跪拜,口稱錢惟昱聖德古今無匹:這等官府出錢供百姓免費讀書的盛舉,那可是古往今來聽都沒聽說過的啊!不但不要學費,居然還管飯?當然了,聽錢惟昱的意思,如今官辦教學的一個縣才一座,將來有可能推廣到一個鄉鎮一座,那麼也就是說暫時不會向農村地區普及,只是讓城裡人受惠了,這般循序漸進的財政壓力應該會容易接受一些。
同時由於吳越國的經濟發展雖然非常高速、財富積累明顯,但是朝廷官營和御用商會的比重太大了——誰讓吳越國賺錢的幾樣東西都無論雪鹽霜糖、烈酒棉紗都是朝廷發明在先、先行擴張的呢?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許多吳越朝廷中的有識之士已經隱約發現了一個現象——要讓吳越的發展可以繼續運轉好,政府投資的加強貌似是不可或缺的。
如果朝廷只是靠官營的東西瘋狂賺錢、然後囤積著不花錢,那麼社會的消費潛力說不定就會枯竭,一定要給老百姓一些從朝廷手裡賺錢的法子,才好把這種體制盤活——無論是前幾年的大興土木修水利修道路基建,還是後來的增兵訓練、大筆軍需訂單,乃至現在把多出來沒地方花的錢花到教育上,都是一個道理。
只不過政府工程是讓做力工的百姓多了點流通的硬通貨、盤活了棉布糖酒之類或可用可不用、或在傳統自然經濟生活中農民寧可低效也要親自勞動生產的東西的市場——如果有足夠的政府工程,讓農民養成沒地種的季節可以去打工修河堤水壩,干一天活換取自家婆娘織布三天才能織出來的棉布的話,那麼農民也是會考慮出賣勞力、買進棉布的。而那些「外頭一個人一天織兩匹布都寧可不買、非要用自己家裡的土織機織三天一匹的土布用」的人,其實多半還是因為「空閑下來的時間沒有做工賺錢的機會」導致的。
當年做力役的農民如此;後來出賣訓練量可以換取更多軍餉的士兵是如此,如今那些暫時因為結構性失衡而富餘出來的讀書人也是如此。有時候,錢惟昱自己想想,都覺得他這個民族主義者有向國家澀會注意者靠攏的傾向——就和1933年的元首一樣,經濟建設全靠快速擴張時的朝廷調控,民間消費力不足了就把賺錢的大戶撈到的錢全部吐出來繼續搞基建投資……只不過區別在於歷史上的元首和羅瘸子是沒錢這麼搞,他們都是找大資本家借錢的,所以維持不下去之後需要發動戰爭。而錢惟昱是用自己的本錢這麼搞,朝廷、軍閥、壟斷官僚資本家的三重身份,在錢惟昱這裡三位一體罷了。
當下數人討論后,很快拿出了一個初步的條陳:「啟稟大王,臣等以為大王所建議的措施可行,如今我吳越水利、路政興修所靡費錢糧已經漸漸減少,軍備所需雖然昌盛,但是三四年內擴軍造船所需的裝備投資也會到一個頂點,此後緩緩下降。若是只在每縣立免費官塾一所、以年收授啟蒙童子三百人為限,連同學官、塾師、童子食費不過一縣城兩千餘貫。全國七百縣城,總計耗費150萬貫,僅有軍費十幾分之一。
不過此法還有一番麻煩,卻是因為官塾設在縣城、農戶人家子弟固然無法入學,哪怕是城內民戶,也多會被錢糧勢力豐厚的豪族佔了名額,反而把朝廷救濟貧苦的用心給壞了。因此臣等以為,此學應當定例:任何人等入學不得超過兩年,識字以常用字一兩千為例,算學以加減乘除為度。兩年期滿,必須退學另選新生入學。如此,縣學內學不到高深學問,也好避免豪強子弟佔用朝廷優惠過多,對於學政舉措,也應以州道學官巡查。將來若是大王真箇將免費官學推廣到一個鄉鎮一座、學制兩年,朝廷總支出也可以控制在一年一千萬貫以內——不過這一筆數目卻是非同小可了,若是用于軍費,便是又得多養十餘萬精兵,是否推行還請大王三思。」
「此事細則諸位還是多與戶部商議完善,關於學制之說,寡人認為不錯,其餘有興利除弊、堵住********之輩侵佔民利的章法,也要諸卿好生核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