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聞聽老道士之言,七女中的黃衣忍不住失笑道:「知道你沒錢,我家公子就沒打算讓你還。」
誰知道那老道士聽到黃衣的話竟有些不悅,微怒道:「知道我沒錢還幫我出頭,難道想讓我欠你們一個人情?老道我平生最怕欠的就是人情了!老道自己白吃酒,誰讓你們多管閑事了。」
旁邊的藍衣聽到老道的怪言怪語不禁有些生氣,對著那道長氣道:「誰稀罕讓你欠我們人情了,我家公子是好心幫你而已,你卻那什麼.……不識好人心。」
「就是,真是越老越糊塗……」
「就是,幫了你不道聲謝還罷了,還怪起我們來了.……哼!」
「就是,早知道讓人家把你打死算了……」
「像這樣不知好歹的人,打死也是活該.……」
別看七女平日里在龍傲狼面前不敢多言多語,但此刻龍傲狼方知曉七女也是口舌鋒利之流。
眼看著再說下去七女那裡還有修道之人的模樣,都要成潑婦罵街的陣勢了,龍傲狼忙擺了擺手,七女才都住口不說了。
是啊,自己為什麼要幫他?素未謀面,又非親非故。
就像十年前,那位金光前輩臨死之前,出手幫自己打通了全身經脈時,自己那時又何曾認識那位金光前輩?
人生中的有些事,你做的時候未必都有理由吧?
就像剛才的那一刻,自己心底忽然升起的那股怒火一樣吧?來的突然,來的沒有任何理由。
龍傲狼低頭看了看正在打量自己的老道,淡淡的道:「我沒有幫你,我只是在幫自己,所以你也沒有欠我什麼人情。」說完,龍傲狼抬頭看了看越來越暗的天空,又轉過頭去對著眾女道:「要下雨了,找個地方投宿吧。」
七女似乎還在琢磨著龍傲狼剛剛莫名其妙的話,一個個默然點了點頭,就要隨龍傲狼離去,身後卻聽到那老道士的話語「慢著。」
龍傲狼楞然轉過身來。
那老道士看著龍傲狼似乎在看比自己還奇怪的人一樣,嘴裡說道:「你這人說話好生奇怪,明明幫我付了酒錢,卻又說在幫自己。老道我平生最怕碰到這種施恩不圖報的人,沒想到這輩子又碰到了一個,唉,看來這個人情是欠定了。只是欠的卻心有不甘,五兩銀子本可以買上五壇好酒,足夠讓我醉上一回了,卻只買了兩壇酒,可惜,可惜。」說完,還砸了砸嘴,似乎還在回味那美酒的餘味。
這下輪到龍傲狼失笑了。
龍傲狼回走兩步道:「道長若還有雅興,不如讓我請道長痛飲幾杯如何?」
那老道士坐在地上撫掌笑道:「好,既然欠了不如欠個大的,日後也好還。」
龍傲狼一愣,道:「道長說笑了,承蒙道長賞臉,我們這就找個地方,請道長喝個痛快。」
「還找什麼地方,這裡就是柳林鎮最好的地方了。」那老道士一指眼前的林家客棧說道。
龍傲狼看了看已經被白衣打爛招牌的林家客棧,猶豫了一下,隨即坦然一笑道:「也好,道長請。」
龍傲狼說完請字,那老道士坐在地上卻未起身。龍傲狼再次一愣,隨即醒悟過來,忙上前幾步來到那老道士身邊,伸手去扶起了他。
那知道龍傲狼的右手剛搭上那老道士的左臂,那老道士左手暗動,隔著破爛的道袍竟一把抓住了龍傲狼的右手。
龍傲狼並不曾防備會有如此變故,就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內力猛然通過自己的右手手臂逼了上來,整個右手臂頓時一陣酸麻。
龍傲狼心裡一驚,幾乎是下意識的運起御金決擋住了那襲來的內力。
誰知道兩股真氣在龍傲狼的右手臂內的經脈中一經碰撞后,先前襲來的那股內力竟如潮水般退去,頃刻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真是來的奇怪,去的也奇怪。
龍傲狼有些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這位老道士,眼神中有掩飾不住的愕然。而那老道似乎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趁著龍傲狼發愣的空,已經站了起來,邁步走進林家客棧了。
龍傲狼看著那老道士的背影微微皺了皺眉,遲疑了一下,便也邁步跟了進去。
此時不是吃飯的時候,客棧之內冷冷清清。先前的那幾名壯漢早不見了身影,大堂之內只看見掌柜的一人正在櫃檯后低頭盤賬。
那掌柜的看到龍傲狼一行偕同那要飯花子一樣的老道士進得店來,臉上一驚,忙從櫃檯后快步奔了出來,看著龍傲狼小心翼翼的問道:「這位公子,您這是?」
未等龍傲狼說話,一旁早有白衣開口言道:「我家公子要請這位道長喝酒,你速去把你們店的好酒好菜端上來,銀兩自不會少你的。」
那掌柜的暗自鬆了一口氣,堆起一臉笑容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幾位慢坐,好酒好菜隨後就到。」說完,忙躬身退下安排去了。
那老道士大大咧咧的就近在靠近門口的一張桌上坐下,然後對著龍傲狼道:「老道有自知之明,依老道這身行頭,若與你們同座而飲,只怕會倒了你們的胃口。你們莫管我,只管讓他們上來幾壇好酒就是了,老道吃飽喝足自會離去。」
龍傲狼看那老道士說的決然,又看了看一旁的眾女。從眾女的眼神中分明看到眾女也不願與老道同座就坐,便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道長莫怪在下招呼不周了。」 那老道士呵呵一笑,也不多言,目送龍傲狼隨眾女上了二樓。
一行人上得二樓,龍傲狼解下背後的麻布包裹的嗜血魔龍槍,隨手放在窗邊,然後在靠近樓梯旁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那掌柜的辦事還真是麻利,在座的眾人一盞茶還未喝完,那邊早有店小二分別給龍傲狼和樓下的老道士端來了幾樣精緻的小菜和幾壇美酒。
雖然坐在二樓,因為龍傲狼坐在樓梯的旁邊,所以仍然可以看到樓下那老道的身影。
就見那老道士一掌拍去一壇酒的封泥,隨即抱起酒罈便痛飲了起來。
天色變得越發昏暗,有幾道閃電劃破蒼穹,伴隨著幾聲驚雷隆隆過後,大雨隨即而下。
這一刻,天地間似乎萬物無聲,剩下的只是那打在樹梢,屋檐,窗檯,地面上……而發出的「嘩嘩啦啦」的雨聲了。
七女中的粉衣站起身來,打開一壇酒,倒入酒壺之中,然後依次在眾人面前的酒杯中斟滿了酒。然後才坐下看著龍傲狼忽然嫣然一笑道:「公子,我們這樣做算不算多管閑事,惹是生非呢?」
龍傲狼皺了皺眉也不答話,端起身前的酒杯,稍作猶豫后,竟邁步下樓去了,一直走到那老道士的桌前,方停下了腳步,仔細打量了一眼眼前這自斟自飲,一身污跡的老道士,龍傲狼忽然舉杯低聲道:「一杯薄酒,不成敬意,前輩請。」
那老道士眼中似有精光一閃而過,看著站在桌前的龍傲狼呵呵一笑道:「荒野古鎮,有此美酒佳肴,甚幸,甚幸。」說完,舉起手中酒罈隔空與龍傲狼碰了一下,隨即又痛飲起來。
龍傲狼一飲而盡杯中酒,隨後轉身上樓徑直走到自己座前,無視一旁眾女的疑惑之色,自己動手倒了一杯酒後,端起酒杯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大雨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一時間竟發起楞來。
窗外,大雨滂沱。
目力所及處,豆大的雨點似連成了線,瓢潑般而來。這一刻,天地間也變得灰濛濛的了。
龍傲狼站在窗前怔怔的出神,任由那被風卷進窗內的雨點打濕了衣衫的袖口,似乎都未曾知覺。
而七女幾年來早見多了龍傲狼這般獨自發獃的情況,此刻大都見怪不怪了,當下便也不去理會龍傲狼,一個個自顧自低聲笑語的在那裡邊吃邊喝,倒也樂哉。
而龍傲狼卻一直愣愣的站在窗前,靜靜的望著窗外的風雨。
窗外,風雨未歇。
只是這五年來,自己幾乎每日里都躲在那陰山內,何時曾聽聞過這風雨聲。
風雨瀟瀟,天地蒼茫。
只是,透過那蒼茫的天地,似乎有一絲綠色卻從眼前掠過,那裡是小鎮的那一片柳林嗎?
應該是吧?
只是那一絲綠色怎會和記憶中的那一絲綠色那般相似?
恍惚間,記憶中那青翠的山峰,那滿山挺拔的修竹,也都是這般的綠……就連那雨水打在窗檐上發出的「滴答」聲,聽起來都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遙遠……
這一頓飯吃了相當長的時間,直到天地間快要完全黑了下來時,白衣等人終於酒足飯飽,一個個帶著心滿意足的笑意站起身來。
「公子.……」
隨著身後一聲呼喚,龍傲狼似乎從睡夢中被驚醒,渾身微微一抖,隨即有些茫然的轉過身來,看著叫他的白衣,竟有些遲疑的道:「什麼事?」
白衣有些不悅的道:「公子,下個雨而已,你也看了這麼半天,我們可都吃好了。」
龍傲狼有些漠然點了點頭道:「哦,我不餓。」
白衣有些無奈的輕嘆了口氣,剛想再說些什麼,窗外忽然有異響傳來。幾人忙側耳細聽,一聽之下,窗外似乎是有人在以手擊拍,高聲放歌。
眾人都是一愣,忙各自走到窗前朝外望去。
風雨正大,天地間一片混濁。
可是,借著那微弱的光亮,龍傲狼等人仍看的清楚。就在小鎮中的那條大道之上,在林家客棧東面有十數丈遠的地方,有一個身影正蹣跚而行——正是先前還在客棧內吃酒的那位老道士。
就見那位老道士此刻想必是喝多了酒,走路踉踉蹌蹌,一步三搖的。但就是那樣,老道士仍一手抱了個酒罈,另一隻手拍打著壇身,在漫天風雨中正踏歌而行。
「憶往昔,居仙山,
青山秀水來做伴。
而今日,飄無定,
任我獨醉,了無相牽。
今非昨,伊人在,
重山難斷夢笑顏。
歲去來,陰陽隔,
白髮徒增,心思枉然。」
大雨中,那老道士沙啞的歌聲穿過層層的風雨聲透了過來,在眾人耳邊縈繞。
風聲呼嘯,雨聲大作。
只是,漫天的風雨聲,卻無法掩埋住那凄涼而略顯悲昂的歌聲里,那一股讓人難以言表的傷楚感。
這一刻,可有誰的心被那歌聲觸動?
沒有嗎?
那為何心頭會莫名的一痛。
龍傲狼本欲追出去的腳步終於緩緩的落下,人也呆立在窗邊,怔怔的看著那風雨中的身影。
風雨中,那老道士漸行漸遠,只留下了一個模糊而孤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