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不會讓牛糞嗆死了吧
走了一裏多,地勢趨於平緩,也開闊起來,路旁的打穀場在幾棵大核桃樹下麵,周圍有十幾戶人家。
好幾個人圍在石碾旁邊的一頭牛周圍大聲吵嚷。
“綁好嘍,綁好嘍!”
“這貨勁兒大,可馬虎不得!”
習銘昊好奇地問道:“大姐,這是幹什麽呢?殺牛嗎?”
“這時候咋能殺牛?這是騸牛呢!”阿霞說道。
“騸牛?是什麽意思?”習銘昊又問。
阿霞的臉又紅了,她瞪了習銘昊一眼,沒好氣地說:“想知道自己看去!”
習銘昊想,既然自己決定要在這裏生活兩年,這裏人們的生活習慣還是需要了解的,遂放下雙肩包,湊近人群觀看。
“把牛……牛牛尾巴拉……拉……拉起起來!”一個帶著近視眼鏡的中年人,站在大牤牛的屁股後麵,手裏拿著一把長柄工具,結結巴巴地說道。
這把鐵製工具有點像冬天小孩兒們夾雪球的玩具,不同之處在於它的前端不是球形,而是一道三寸長的橫鉗口。
習銘昊看到這個帶近視眼鏡的中年人就想樂,因為他長得太有個性了!無論是長相還是頭型都像極了《鄉村愛情》上麵的劉能,尤其是油光發亮的大光腦袋,更是與眾不同。
牛尾巴被人拉了起來,中年人手持橫鉗,對著牛兩腿之間那碩大的一顆夾去。
“你可得看準嘍,一次騸不好,再騸可就不容易了!”揪牛鼻環的人說道。
“我……我知道!別……別……別別別讓它亂動。”中年人有點不耐煩了,他將頭伸到牛屁股底下,瞪大眼睛瞅準了,將橫鉗慢慢套到牛卵上,對著牛卵根部,猛然用力夾緊。
大牤牛突然吃痛,脊背拱起,肚皮蜷縮,一大坨稀糊狀的牛糞落下,正好糊在中年人臉上。
他還沒來得及躲避,又一坨牛糞落下,緊接著劈裏啪啦稀裏嘩啦,不知道牛肚子裏攢了多少牛糞,這會兒全都釋放了出來,差點兒把中年人埋起來。
全身牛糞的中年人這才反應過來,他丟掉手中的橫鉗,雙手扒拉著臉上的牛糞往後退,腳下一滑,仰麵摔倒在地。
“媽呀!不好,這牛冒肚躥稀了!”揪牛尾巴的人也被濺了一身牛糞,忙鬆開牛尾巴,叫嚷著跑開了。
“咋回事兒?騸好了沒有?”前麵牽著牛鼻環的人還沒看到中年人淋了牛糞,一臉茫然地問道。
“哈哈哈……”阿霞笑得花枝亂顫,小臉通紅。
“他怎麽不動了?”習銘昊指著躺在地上的中年人問道,“大姐,水在哪兒?趕緊打點水給他洗洗。”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七手八腳地清理中年人臉上的牛糞。
“他不會是讓牛糞給嗆死了吧?”剛才揪牛尾巴的人問道。
“別胡說八道!把他嘴裏和鼻孔裏的牛糞掏幹淨!”一個年長的大叔邊訓他,邊清理中年人身上的牛糞。
水來了,大叔喝了一口,“噗!”噴到中年人臉上。
中年人抽了一口氣,翻著白眼醒了過來,他咂了咂嘴,“哇!”地一口吐了出來。
“你……你你給…給牛喂……喂……那個喂了啥?這牛……牛牛牛屎咋……咋那麽臭?”吐完洗淨之後,中年人氣急敗壞地問道。
“也沒喂啥呀?就是,我尋思這牛遭了罪,以後就隻能出力幹活了,得給它吃點好的,我就用土豆、黑豆和南瓜煮了一鍋,喂了兩天。”幫中年人清理身上牛糞的那個老實巴交的老頭說道,“對了,臨喂它之前,我還給它打了倆生雞蛋。”
“哇!”中年人聽罷,又吐了起來,苦膽都快吐出來了。
“以……以以後再……再再……再也不幹,這……這要……要命的活兒了!”中年人吐得隻翻白眼,有氣無力地說道。
阿霞還在捂著肚子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我……我的眼……眼鏡呢?我看看……看看看誰在笑我,是賈……賈賈賈麗霞吧?再笑……笑,看我……我我不……不不捶你!”中年人氣得麵紅耳赤,雙手摸索著找眼鏡。
有人從牛糞裏找到眼鏡,洗幹淨了遞給他。
“喂!走了!”阿霞叫了習銘昊,拎著他的旅行箱,繞過一棵有三人合抱那麽粗的大核桃樹,繼續往前走,習銘昊背上自己的雙肩包跟了上去。
原來騸牛就是給牛去勢,習銘昊沒想到,這裏的人給公牛做個絕育手術,都能這麽驚心動魄妙趣橫生!
“哎呦媽呀,笑死我了!”阿霞揉了揉自己的臉頰。
“這裏的人真可愛!”習銘昊說。
“你說的是騸牛的那個結巴?”阿霞說,“他叫牛二寶,是咱村的獸醫,也是咱村的頭號活寶,太好笑了!”
“都很可愛!”習銘昊說,“大姐,你叫賈麗霞?”
“是啊,你說都很可愛,也包括我?”阿霞看著習銘昊問道。
“當然!”習銘昊微笑著點了點頭。
“以後不要叫我大姐了,我年齡又不大,叫姐就行!”賈麗霞衝習銘昊甜甜一笑,說道,“到了,我帶你進去。”
老槐樹下幾間瓦房就是村委辦公的地方,和普通住戶無異,難怪賈麗霞怕習銘昊找不到。
房子旁邊有一塊兒菜地,一個五十來歲、中等身材的大叔正蹲在菜地裏拔草。
“王主任,我給你帶來了一個人,我的牛還在路邊,我得趕緊過去。”賈麗霞說罷,哼著小曲兒離開了。
“王主任您好,我叫習銘昊,來咱村工作。”見王主任出了菜地,習銘昊迎上去禮貌地伸出手。
“拿這麽多行李,你是打算常駐村裏嗎?”王主任問。
“是的。”習銘昊說罷,拿出縣組織部給他開的介紹信給王主任看。
“好!好!支書到鎮上開會去了,我先給你安排住處吧。”王主任拍了拍手上的土,跟習銘昊握了一下手,並沒有表現出熱情,隻是禮貌地說道,“我叫王平,歡迎你來!”
王平帶習銘昊來的土房側屋的小隔間裏,門一開,一股發黴的氣味撲麵而來,習銘昊進屋一看,這屋光線昏暗,一張木床占了小屋大半麵積,上麵堆滿了雜物,桌子上厚厚的灰塵,牆上有很多蜘蛛網。
“住這兒可以嗎?”王平問。
習銘昊遲疑了一下,說:“可以。”
“好,行李先放辦公室,我帶你去吃飯。”王平說。
隔壁較大的房間就是辦公室,幾張舊課桌拚在一起就是辦公桌,四周石灰牆被熏得黢黑,房屋正中間豎著一根烏黑油亮的老漆木大柱子,柱子上一個割漆留下的疤,像一張大笑的嘴。
設施雖然陳舊,但很幹淨,習銘昊將行李放在辦公桌了,隨王平順著山路往後溝走。
走了二裏多,又到一家農舍,剛進院子,王平就大聲說:“有客人來了,做飯吧!”
屋裏出來了一個與王平年紀相當的婦女,手裏拿著一把生鏽卷刃的破菜刀,她雙手和刀上沾滿了碎菜葉。
“有客人你咋不早打電話說一聲?叫我也準備一下,我正在剁豬草呢,你看這髒兮兮的,像什麽樣子?”婦女一邊埋怨王平,一邊去院邊洗手。
“你吃啥飯呀?麵條還是米飯?”王平問習銘昊。
“啥飯都行,我不挑食。”習銘昊問,“王主任,這是你家呀?”
“你想下館子,咱村也沒有,就隻能湊合著吃點了。”王平說。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這麽討擾,多不好意思!”習銘昊忙解釋道。
“隻要你不嫌咱村裏生活苦就行。”王平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他拍了拍習銘昊的肩膀,說,“到咱家就不要客氣。”
吃過飯,王平讓他老婆從櫃子裏拿出被褥床單,對習銘昊說:“你就鋪蓋這些了,等天冷了再給你加被子。”
被子和床單是新的,散發著淡淡的陳棉花氣味兒,顯然是在櫃子裏放了很久都沒有舍得蓋,褥子雖然舊,但很幹淨,也很厚實。
“你是城裏來的娃吧?咱這兒生活苦,你能熬住嗎?”王平老婆熱情地對習銘昊說,“想吃啥,就跟嬸說,嬸隨時給你做。”
這話聽得習銘昊心裏很溫暖,讓他想起了他母親,習銘昊清楚地記得,每一次回到家,母親都會對他說:“想吃啥,就跟媽說,媽隨時給你做!”
自從母親去逝之後,習銘昊以為再也聽不到這麽暖心的話了,沒想到第一天到大嶺村就聽到了。
王平老婆怎麽也想不到,這句隨口說出的話對習銘昊的觸動有多深!
他點了點頭,強忍著淚水看向別處。
“孩子,你來這山溝溝裏上班,你爸媽同意嗎?”王平老婆沒有看習銘昊的臉,自顧自說道,“你要是在這兒受罪了,他們不定得多心疼呢!”
習銘昊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從小到大,習銘昊都不願意跟別人說起自己的身世,他不想看到別人同情的眼神,現在連唯一的親人也沒有了,他更不願意對別人說。
“絮絮叨叨恁些話,忙你的去吧,別再囉嗦了。”王平教訓完他老婆,轉頭對習銘昊說,“今兒走了那麽遠的路,你也乏了吧?走,早點收拾屋子,你也好早點睡覺。”
山裏的夜是那麽寧靜,一丁點兒噪音都沒有,極遠處的鳥叫蟲鳴聲都聽得十分真切。
習銘昊失眠了,他想到了很多。
他不知道來這深山裏是對還是錯,但有一點,他想得很明白,那就是:他來這裏,實際上是逃避行為!
習銘昊很清楚,自己從小就很膽小懦弱,上學的時候,每一次被同學欺淩,他都選擇了妥協忍讓,然後一個人躲在角落裏默默哭,回到家裏,他還要裝作很高興的樣子,他怕媽媽傷心,更怕媽媽對自己失望。
現在習銘昊沒有媽媽了,可為媽媽報仇是必須要做的事!他很清楚,自己沒有為媽媽報仇的膽量。
於是,習銘昊才決定到大山裏鍛煉膽量,他甚至幻象著,他孤身一人到深山裏當村官,和刁蠻好鬥的山裏人鬥智鬥勇,兩年之後,他就是一個身經百戰、智勇雙全的真男子漢了!
可是剛來一天,習銘昊就發現,情況可能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