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寒夜執戈郎 46 蘇牧
“君若灑脫，目野飄渺，隨清風向東南；君若快意，心有浩蕩，亦飛鶴東南去。青山似無情，商水更無意，婀娜窈窕，何惹三分漣漪……”
身處高空，又遇上冬日裏難得的好天氣，天童忍不住站起身來，一抖兩手那珠光寶氣，開始吟誦起來，詞是他自個兒編的，看似逍遙，實則透著弄弄的脂粉氣，書生聽了，肯定會猜對方是花條柳巷之老手。
可天童才不管那些，而且身邊坐著的反正是個傻子，他知道個什麽，心情爽快就好。
隻可惜啊，天童與蘇牧駕乘的即非清風，更非仙鶴，而是一隻大的離譜的雞。別誤會，那可不是一隻像鳳凰的野雞，而真的是一隻雞，而且是母的，飛起來還不停的掉毛。
“我們不是要去西邊嗎？”蘇牧聽天童念叨後，不禁問道。
“我這是作詞，是個意思，不是真去東南。”天童有時候覺得這蘇牧挺麻煩，可是不管怎樣，還是得耐著心跟他解釋，他自己都說了，要讓這傻大個好起來，唯一的辦法就是慢慢的跟人家講道理，道理講得多了，講的明白了，人家自然就不傻了。
“哦，可是你先前不是說要帶我騎鶴嗎？為什麽我們現在騎的是隻老母雞？”蘇牧問。
天童下巴一揚，不無得意道：“駕鶴算什麽？你尋遍天下，也無第二個人能像我這般駕起這老母雞來，你管它是鶴還是雞，能讓你飛在天上還不夠嗎？”
蘇牧捏了捏鼻子，說：“可是這母雞長得太醜了，而且一身的雞屎味，要不你還是換一隻鶴吧。”
天童嫌麻煩，擺手道：“好好好，換換，可也不能立刻就換，你想想，我們騎著這隻老母雞還沒多久呢，如果立刻就把它換成仙鶴，那多傷它自尊啊，過一段吧，等到了西楚地界咱們再換啊。”
話不多時，飛雞（姑且就叫這個名字吧）便飛入西楚國界，來到西恒山嶺之上。
神州大地，論山脈之險，應數西北端天絕山脈，而論山脈之長，則當屬這西恒山嶺無疑。
越往西走，仿佛就越臨近春天，此刻，西恒山嶺上已然是新葉爭紛，百花待放。
“久聞冬春交替時，西恒山上會長出一種碩大的藍色無花果，滋味甚是鮮美，蘇牧，你眼力好，我們飛低一些，你也幫著找找。”
天童說完，便讓飛雞往下落去，行進速度放慢，離地也隻比樹梢略高一些。
“你看下麵，有人在遊戲。”
這時，蘇牧看見底下山路上出現三個人，便指著那兒喊道。
天童一看，不禁笑了，“遊戲？蘇牧啊，你看前麵那是個身穿青綢，以白紗蒙麵的少女，後麵那兩個男的呢，一肥一瘦，手持大刀，少女呢在跑，兩個拿刀的在後頭追，這個呢就叫打劫，或者說那兩人是要劫財劫色，明白了嗎？”
“哦，明白了，那，那我們是不是要幫那兩個人追那姑娘呢？你看他們追得挺辛苦的，嘴裏還大叫呢，真可憐。”
“嘖，你這叫什麽話？那倆強盜哪裏是在大叫了，那叫做YIN笑，可憐的是那個姑娘，荒郊野外，路遇強盜，唉，恐怕是要不保囉。”
天童說著，卻沒有想要去搭救的意思，架起飛雞從邊上繞了開來。
底下那三人自然是沒看到天空中的異樣，可當飛雞繞行，離那女子最近之時，蘇牧忽然神情一變，整個身體跟著抖了一下，接著就愣在了那裏。
“蘇牧，你怎麽了？”天童覺得奇怪。
蘇牧仿佛從夢中醒來一般，立刻抓著天童的腦袋，喊道：“快去救她！快去救她！”
“慌什麽？你認識她嗎？”天童的頭發被蘇牧扯得生疼。
“快救她啊！快給我救她！”
蘇牧有些發狠了，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古怪，天童心中暗想：換做別人，腦袋估計都給你捏爆了，小子本來就沒個正常人的性子，這下究竟是怎麽了？
“好好好，別扯了，我救，救還不行嗎？”天童說完，便又往回飛去。
大概是自己都覺著那老母雞不堪入目，有汝玄道宗威名，等到了地方，天童便帶著蘇牧從天而降，讓那老母雞自行離去。
繞過一排樹木，天童正想著自己該如何華麗登場時，眼前的畫麵，卻叫他大惑不解。
隻見剛才你追我趕場麵沒了，此刻，那姑娘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拿手絹給自己扇著涼風，她臉上的白布裹得挺嚴實，隻露出一雙能算是好看的眉目。
而詭異的是那兩個持刀強人，他們站在那姑娘麵前，神情古怪，眉頭緊鎖，就好像是在深深的思考著什麽。
“奇怪，莫非這蒙麵女人也是賊，他們，他們是在演練搶劫的細節？”天童嘀咕道。
再往身後一瞧，哎喲，天童不禁說道：“蘇牧，你幹嘛把雙手握在身下，屁股扭得跟個女人一樣？你，你該不會是在害羞吧？”
蘇牧神秘詭異的笑了笑，並不回答天童的疑問，隻是一雙眼睛左搖右擺的都在那女人身上。
天童不禁又悄悄靠近了一些，開始聽那三人之間的談話。
坐在石頭上的女子說著：“.……所以說，這做強盜和做官的道理那是一樣的，你們不用聽我說，自己好好想想，這西恒山嶺上自古以來有多少強盜？我不說百年來有十萬吧，幾萬個總是有的，你們心裏數數，我說的對不對？”
兩個強盜撓著腦袋，又相互對視了一眼，那胖一點的點頭道：“還真得有好幾萬。”
女子一拍手又道：“這不就對了，您二位好好想想，就這幾萬個強盜裏，有幾個是混出名堂的？你們也別說什麽名動天下了，那都是屁話，就說能混到富貴，混成人樣最後還能善終的，有幾個？”
她最後三個字說得擲地有聲，甚至從那石頭上站了起來。
“呃，好像，好像沒聽說過。”瘦強盜眨眼道。
女子擺了擺手，“也不是沒有，可那樣的豪傑一隻手就能數出來。”說著，她又蹲下來衝那倆強盜揚起被蒙在白布裏的下巴，“你們知道為什麽大多數強盜最後不是被官兵絞殺就是被同行做掉嗎？”
兩個人強盜滿臉迷茫的看著那女子，來回的搖了搖腦袋。
女人用手指著虛空，配合語調，輕輕點著，“就因為沒眼力，不懂得審時度勢，不明白什麽能搶什麽不能搶的道理，所以那些做強盜的最後都是死路一條，你們難道也想跟那些人一樣？”
兩個強盜繼續搖頭。
“這就對了。”女子很滿意的說道，“我看你們二位在這山上也待了些年頭了，搶過的錢財，殺過的人，睡過的姑娘肯定也不少，但是二位啊，你們可不能再這麽渾渾噩噩的活下去了，你們得成長啊，得擁有一雙慧眼，能像那幾個混出頭的豪傑一樣，分清自己該劫什麽，不該劫什麽？”
胖強盜又拿起刀來指著女子說：“那，那我們為什麽不能劫你啊。”
女子冷哼了一聲，站起來張開自己的雙手，“劫我？哼，好笑，來，你們是要立刻殺我還是要扒光我的衣裳，來來來，隨便，咱們看最後誰更殘。”
“我們憑什麽不敢？”瘦子似乎在給自己提氣，可那上前一步後退兩步的樣子已經叫人看出端倪。
女子說：“你們混在西楚，不會沒聽過雲夢大澤吧？”
“聽過。”兩個強盜說。
“那你們也該知道，掌管雲夢大澤那千萬裏山川土地的是誰吧？”
瘦強盜說：“我知道，是西楚五大世族的‘雲夢王氏’。”
“那就對了。”女子說道，“我這一趟從北魏來，就是要與雲夢王氏聯姻，等我到了雲夢大澤，我就會成為王氏嫡係子孫的妻子，到時候，要錢有錢，要人有人，金山銀山，翡翠瑪瑙，錦衣玉食，無窮無盡。”
女子像是畫餅一樣，在虛空中向兩
個強盜描繪著她光彩奪目的未來。
天童不得不承認，這女人的話，包括她的聲音，的確很有魅力，兩個強盜此刻仿佛真就看到那金山銀山一般，顯得比那女子更激動。
“你，你是王氏嫡係的妻子？真的嗎？”胖強盜不禁上前兩步。
女子毫不躲閃，反而也從石頭上下來，背著手說道：“你們可以信，也可以不信，總之一句話，今日你們劫了我，那就是一時爽快，可如果你們今日放了我，等我過段時間到了雲夢大澤，我可以保證，你們倆絕對能飛黃騰達，而且再也不用做強盜，再也不用擔心官兵和那些跟你們搶地盤的同行。”
兩個人強盜在猶豫。
“不信呢，好。”女子用包裏掏出一錠銀子，“這兒有十兩白銀，看到底下那個‘王’字了嗎，告訴你們啊，這就是王氏給我的，我現在就把這錠銀子給你們，你們可以拿著它當作信物，將來我要是當麵反悔，你們便可以據理力爭啊，這就是證據啊。”
說著，女子便將銀子塞到了那胖強盜手裏，並且還拍著對方的肩膀冷笑道：“兄弟，好好想想，哪個普通女人能像我一樣跟你們擺事實講道理？又有哪家普通人像我這樣出手闊綽，誒，這位瘦點的兄弟別急，銀子我這兒還有，來，你也拿著.……”
最後，兩個強盜一人手裏捧著一錠銀子，懷著女子為他們勾畫黃粱美夢離開了。
天童看完、聽完，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倒不是這女子有多智慧，而是她那張嘴實在是貧，還貧得挺有味道。
這樣的奇女子，天童也想認識一番，更主要的原因是，那兩個強盜走後，蘇牧已經婉轉婀娜的朝那女子走了過去，攔都攔不住。
送走了賊人，女子淡淡的吐了口氣，挎著包袱正要繼續趕路，回頭便看見了天童與蘇牧。
天童本來想先開口，以便叫這貧嘴的女人知道什麽叫話多更有話多手，一嘴更比一嘴貧，然而嘴剛張開一半，就聽那女子對蘇牧說道：“你屬蛇嗎？走路幹嘛扭來扭去的？誒，前麵路上可有強盜，你看好你兒子，瞧他穿金戴銀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家有錢一樣，你們這樣上路，早晚得挨那些強人的刀子，勸你們還是低調一點。”
蘇牧繼續在那兒害羞的扭著，天童立刻齜牙道：“誰是他兒子？沒看出本座這一身與眾不同的氣度嗎？”
女子顯然被嚇了一跳，“你，你說話怎麽跟大人.……哦，我明白了，你是個侏儒啊，可憐，但別管你是侏儒還是豬，這麽顯擺身上的財物，在這西恒山肯定會出事，當心點兒啊。”
說完女子便要離去，然而蘇牧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女子猛的回過頭，蘇牧又被嚇得趕緊鬆手。
“幹什麽？”女子眉眼一皺，“看出本姑娘容貌傾國傾城，美得不可方物，就想占便宜啊？嘶，誒，別說，你這小哥雖然看上去娘裏娘氣的，可長得倒也好看，可惜了，我已經快成為別人的媳婦，你呀，沒機會了。”
女子要走，天童立刻又道：“你真的是雲夢王氏未過門的媳婦？”
女子說：“你剛才在偷聽？哼，不過也沒關係，你愛信不信，總之很快，西楚的人就都會認識我了。”
天童斜眼看了看蘇牧，心中默然思索後說道：“巧了，我們也要去雲夢大澤，要找的也是王氏嫡係。”
女子的回答出乎天童預料，她說：“既然同路，大家就一起走吧，我一個人走那麽遠，也怪無聊的。”
“嗬，你還真是比男人更爽朗。”天童笑道，“好啊，大家便一起走去雲夢澤，也好讓某些人逞心如意。”
蘇牧傻乎乎的跟在這女子後頭，誰都看得出來，這是恬不知恥的喜歡呢，可是天童想不明白，蘇牧到底喜歡這女人什麽？隔著那麽厚一層白布，總不至於是喜歡樣貌吧，難道是喜歡人家身材？沒李姑娘的大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