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隨你高興。」挽雲撐著桌子起身,淡漠地掃過莫謙然探究的眸子。
碾轉兩國,他始終痴痴相隨,愛得霸道,念得痴狂,不料一場袖手旁觀,卻徹底毀掉了她的清白。
這個男人,讓挽雲打心眼裡又愧又怨,又敬又怕。
「是時候分路揚鑣了。」她扭頭望向城門的方向,恍惚間白紗飄起,那誘人的櫻唇好像在笑。
莫謙然怔了怔。他已經好久沒有看見挽雲的笑容了,剎那間竟有些感動,可待他定睛再看時,傾城笑顏已逝。
白玉纖指抬起,搖搖一指,萬里綿延山河起伏,「往南,是你的國度。向西,是我的征程。」
「嗯?」
「莫謙然,回去,陳文瀚和你未出世的寶寶還在家等你。」走出茶館,挽雲昂頭,任髮絲隨風亂舞,白紗掀起。心卻出奇的寧靜。
恨?
不恨了。
他也只是遵循自己的一貫原則,再者一個別國王爺,確實不好插手他國權臣親屬一事。
他對她的好,她記著,這便夠了。那些不好的回憶,統統扔了,背負在身上,只會讓步子更沉,看不清自己前方的路。
「你在哪,我在哪。」莫謙然巋然不動,負手凝望,「她們不是你,給不了你能給的。」
「是你太偏執,不願靜下心來接受她們對你的好。錯過了一個若琴,你還想再錯過一個陳文瀚嗎?」
「你又何嘗不是如此?」莫謙然緩緩及進,一身似雪白衣耀眼,眼神卻愈見冷冽,「我不明白,我比他,究竟差在哪裡?」
「這裡。」挽雲抬手,放置在左心口,「心不同,便不是同一個人。」
那個貌似欲求的淡泊男子,其實私底下藏著一顆溫柔的心。他懂得她的心,他懂得真正的疼惜,火花相撞般怦然心動,不知不覺中已誘她沉淪。
「心?」莫謙然挑眉,爾後搖頭微笑:「不聲不響離去,回宮左擁右抱,這樣的心,你也要?」
「他不是這種人,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挽雲神情篤定,她抬手止住莫謙然欲張的嘴,「好了,什麼也別說了,我對他的評判不是別人三言兩語就能改變的。他是什麼樣的人,我看得清楚,不用你來描述。」
這話說得毫不留情面,隱在暗處的隱衛清一色地搖頭嘆息——悍婦,悍婦!
「好一個『看得清楚,不用描述』……沐挽雲,我問你,你看得清楚我嗎?」莫謙然挑起她的下顎,在她出手前又收回手指,「我很想聽聽,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何模樣。」
「千古帝王。」挽雲想也未想便道:「古人所述,後人所及,莫謙然,我相信你能攀到那個高度,而且你能做得很好。」
「這話有些敷衍。」莫謙然不滿意,雙手環胸定定地看著挽云:「還有沒有別的?」
「天色不早了,我也該走了。」視他期待的眼神,挽雲點頭:「如果有機會,下次再說,保重。」
她轉身,順帶還衝躲在樹冠中的一干隱衛揮揮手,「還有你們,也保重。」
樹上自以為藏得很好的隱衛們集體石化。
莫謙然默然不語,靜靜看著她揮手,轉身,提步……
「你就不想知道,你哥哥的下落了?」
邁出的步子一頓。
胸口似有冰錐戳進,滲人寒意肆意。
挽雲回首,指節握得發白:「這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拜託的人確實很牢靠,只可惜他走錯了路。」莫謙然儒雅一笑,展開紙扇悠悠扇風,「薛仁捧了重金來極門,求沐氏男子下落,時間恰好是在你我離去之後。雲兒,此等要事你能放心外人,卻不來拜託我,說實話,我很是想不通。」
挽雲臉色剎那間漲紅,衝上前一把揪過莫謙然的衣領:「那你找到了嗎?找到他了嗎?!」
「也許。」莫謙然不掙反進,扇子一收雙手捧起她的臉頰,又覺得她面上蒙面的白紗礙事,順帶一把扯了。
「我府上現在就要幾個叫沐斬風的二十二歲男子,個個儀錶不凡舉止怪異,你要不要去見見呢?嗯……?」
「你!」
「我可沒有強迫你,你自己做決定。」莫謙然玩味地笑,趁她發愣間揉臉揉夠了本,這才心滿意足地放手,伸指點點天,「時辰不早了,要不要找家客棧歇歇腳?」
「你!」
「不去算了,本王邀其他美人一同前去,缺你一個不缺。」莫謙然所謂地攤手,托著下巴深思,「是去宜春樓還是望月樓尋個美人作伴呢?」
「我、去!」
挽雲氣得臉都黑了,這個該死的萬年狡詐狐狸!就知道讓他知道了肯定會落得被要挾的下場!
憤恨咬牙,她咧咧嘴,露出一個猙獰比地笑:「莫謙然,你最好不是要騙我,否則後果自負。」
「自然會負責,本王一向很負責……」某人又開始玩雙關,極有深意地輕佻笑。
「是嗎?」挽雲猶自冷笑,步子一移已站在十米開外地大樹下。
樹上隱衛齊齊一抖,還來不及撤,挽雲已經使出了日日在九方御花園操練的單手劈樹,那下劈的力道、切口、速度看得眾人心潮澎湃崇拜之感悠然而生——「轟隆」一聲巨響,一樹的隱衛連同樹葉狼狽地摔在地上。
「如若騙我,下場,就是這樣。」白影一晃,挽雲以悠然立於莫謙然身後,語氣森涼地嘶嘶道。
莫謙然掃了眼摔得站不起身的隱衛們,遺憾地搖頭:「本王若是要摔,下面自有人墊著。」
挽雲拍拍手,「我說的不是人,是樹。」
軒轅皇宮,太子殿。
淡藍身影負手而立,身旁跪著半蒙面的「替身」。
「阿旭恭迎太子殿下回宮。」名為阿旭的「替身」語氣中掩不住地欣喜。
自從皇上掩人耳目將年僅四歲的睿太子送去萬華山拜師學武以來,這麼多年過去了,日日負責在太子殿中偽裝殿下的他幾乎沒有出過宮門。雖然只是一個替身,可他卻要承擔殿下所有的責任。讀書,論道,善樂理,通國家之大小事……
外面世界五彩繽紛,而他的世界,只有這華殿一座,抬眼百丈地,漆紅殿門便是世界的盡頭。殿下一日不回,他便一日不得出宮。
「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扶起阿旭,翎雲的指間擦過他的手背,溫度寒冽地讓阿旭「啊」了一聲,下意識地縮回手。
「殿下,您的手……」
阿旭惶恐地仰頭看太子,陰影重重疊疊里,依然還是那張風輕雲淡俊逸的臉,可似乎……又有些許微微不同?
他定睛細細觀察,腦海中努力搜尋上次見太子殿下的情形,一經比對立即反應過來:「您的瞳色怎麼偏黑?是否身體不適?要傳太醫嗎?」
「不必了。」擺手制止,翎雲皺眉淡淡道:「我換身衣服,先去看看皇外公。」
這次事發突然,也不知皇外公究竟病情如何……雖然這些年沒見過幾面,可畢竟血濃於水,翎雲難免不了線牽扯般的擔憂。
「太子正裝穿著繁瑣,阿旭來伺候您更衣,應該比那些個用的宮人快些。」
阿旭領著翎雲進內殿換衣。在他印象里,殿下是個極好相處的人,大抵是漂泊江湖時日久了,壓根沒有高高在上的距離感,便也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與殿下聊了起來。
「對了,殿下,自從上次吞併瓔珞蒼山以西的百里土地后,他們的兵防似乎有所增加。昨日我還在看陛下送來的摺子,瓔珞漢王近日在柳州抽兵三萬,全部調往稷山地界,只怕瓔珞是咽不下上次的氣,報仇來了……」
「吞併……蒼山以西?」翎雲怔了怔,問:「何時的事?」
「殿下您忘了,就是今年夏的事。」阿旭撫了撫微微褶皺的袖,小心翼翼地給殿下套上,「說起來,漢王帶兵離境還是您傳回來的信,不然我們出兵也不會那麼及時。」
「我傳回來的信?」翎雲峰眉蹙起。
他記得今年夏時他還在在北宮,後來直接借道去了九方,幾時傳回了瓔珞那邊的信?
「殿下真是貴人多忘事。」阿旭笑笑,爾後俯身,「殿下,衣服已經換好了。」
「……退下。」
翎雲點頭,當阿旭準備退下時,又突然出聲叫住了他,「換下衣服,我派人送你出宮走走。」
「謝……謝太子殿下。」阿旭稍顯遲疑,卻沒反駁,還是俯身跪下謝恩。
「擺駕,太和宮。」
褪去淡雅的淺藍,明黃一身的翎雲負手走出太子殿。半遮臉的面具已取下,嵌寶紫金冠束髮,如畫般俊逸的面容清冷,卻迷亂了所有人的呼吸。
一雙璀璨琉璃眸,暗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