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一:侯門詭案(五)
等鳳媛公主進了那屋子,翠潯已被打了三五十鞭子,血滲出衣裳,情景淒慘。公主一聲住手,阿嫦已過去將翠潯救下來。她渾身打戰,嘴唇鐵青,必然是疼痛難忍,但竟驚人沉靜,跪地向公主道了謝,說話一絲不亂。
鳳媛公主不由驚訝這丫頭鐵骨堅硬,忍耐力怕是很多錚錚男兒也不敵!
而阿嫦給公主療傷之時,樂郊已偷偷離開來儀館,偷偷尋訪那芸側妃的住所而去。
夜色之下,侯府樓閣移位,花木蔓延,如水中扭曲倒影,樂郊兜兜轉轉,眼見一條回廊通向一道門,卻轉眼變成一堵牆不得通過。
樂郊自幼在天華山長大,加上天資聰穎,仙門法術還是很高深的,隻是苦於手中無法寶,雖數次遁形換影,還是被困在這迷宮似的地方,看著眼前一座假山攔住,隻能坐下歇息。心道:人都說世上有鬼打牆,我從未見過,如今卻是遇上了。誰知一坐下立刻透骨寒冷,如身在井中。陡然一驚忙掐訣護住自身打坐凝神。隱約聽見假山後有人的笑聲。樂郊問道,“什麽人?如何不現身一見,鬼鬼祟祟的,笑什麽?”
假山後轉出一人,一身紅衣在藍色燈籠下,泛出紫光。那是酈側妃。
隻見她蹲下身,看著打坐的樂郊問道,“公主受傷,你不在來儀館聽差,跑出來瞎轉什麽?”說著還吐氣如蘭,吹動樂郊耳邊的碎發。
樂郊笑道,“夜半三更,側妃娘娘,又在此地做什麽?”
酈側妃笑道,“等你啊。我今日第一眼見你,就知你不是什麽公主的隨從,看你和那丫頭嘀嘀咕咕,進侯府,是另有所圖吧?難道是知我美貌,慕名特來一會?”
樂郊見她媚態,不由冷笑道,“酈妃娘娘,你如此,是不是有些失態了?”
酈側妃起身冷笑道,“失態又如何?進了這鬼地方,人不人鬼不鬼地過日子,還不如早死了。”
這話卻讓樂郊吃驚,白日裏見她,分明是風情萬種、笑靨如花的,原是這般落寞。正要開口說話,誰知忽然鑼鼓齊鳴,喊聲大作,心中一驚,脫口問道,“這是出什麽事了?”
酈側妃冷笑道,“又來了!夜夜如是!鬧騰得驚天動地,真不知何時是個盡頭!——我想,你也是好奇芸姐姐的臉吧?”
此時喧嘩轟鳴,因此處離得遠,倒不甚吵人,樂郊聽她一說,就看著她點頭。
酈側妃道,“實話告訴你,我第一次見她,就看出來了。哪有人左右臉長得那麽不一樣的?後來,聽侯府裏的丫頭說啊——”
“說什麽?”樂郊急忙問道。
酈側妃斜眼看他笑道,“叫我聲好姐姐,我就告訴你。”
樂郊沉聲不語。酈側妃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告訴你吧——丫頭們說啊,芸姐姐,是半人半鬼,能通陰陽的。那張臉,就是陰陽臉,一半看陽界,一半看陰司——”
這話,卻讓樂郊渾身發冷,汗毛倒豎。
“還有那倆丫頭——就是芸姐姐的兩個女兒,含霜、啄月,也是小鬼化身。看人都是百年後的模樣。你想,每日裏看著一具具白骨骷髏,自然全無笑意。這兩個孩子,冷眼觀世人,卻看得最透徹、心最無情。”
樂郊聽這話,覺得又荒誕又恐怖,但那芸側妃的臉,確實奇怪,若真如酈側妃所說,那她對南宮麒的病,自然脫不得幹係,至少,她對侯府的怪現狀,是個知情之人。
樂郊心裏想著這事,不覺那酈側妃已然悄然離去了。一陣琴聲幽幽傳來,樂郊隻覺那韻律淒婉動人,不絕如縷,不知不覺循聲而去,如被一隻手拉著繞來繞去,穿廊過道到了一處別致居所。一圍粉紅牆,數盞玲瓏燈。院內院外都是紅葉爛漫,夜色中隨風而動,殷殷如血。此時,夜深露冷,遠處喧聲大作,而這裏霧氣彌漫、遍地生寒煙。那琴聲,就是從那牆內傳出來的。
樂郊抬頭,借著朦朧燈籠看那門口書寫著一副對聯:
蒹葭白霜五裏輕霧,葳蕤楓葉十丈香塵。
再看門頭匾額:紅霧軒。
樂郊舉步進去,看見院內清淨,掩映一座雅致小居。
門內燈火杳然,一個女子臨窗撫琴,旁邊兩個小姑娘寂然而坐。此處,就是芸側妃的住處了。
樂郊知這芸側妃是故意用琴聲引著自己過來,於是走到門邊,敲了敲那開著的門道,“在下樂郊,深夜打擾,失禮了。”
芸側妃抬頭看看他,停下手示意兩個女兒離去。兩個孩子冷冷看了樂郊一眼,牽手離去。樂郊想起驪側妃的話,此時也在想,自己的骷髏麵、骷髏身,是什麽樣子。
燈火下,芸側妃的臉顯得如此朦朧。就在她抬頭的瞬間,樂郊看見她笑了,卻是一邊嘴角上揚,一邊嘴角絲毫不動,看著分外詭異。
“樂郊公子,請坐吧。”她抬手請樂郊坐下。
樂郊慢慢坐下,卻驚詫地發現,此時他們已不是臨窗而坐,對麵是一道冷冷的牆壁。牆上一幅雲影煙霧繚繞的紅葉白石圖。芸側妃的聲音傳來道,“你今晚在府裏迷路,我才用琴聲引你出來。”
樂郊一時神思迷糊,卻開口問道,“既如此,你也該知我的來意。”
芸側妃轉過頭來笑道,“你是想問小侯爺的病,還是想問我的臉?”
樂郊沉吟片刻道,“這有分別嗎?”
芸側妃冷笑道,“看來,你覺得他的病,是我在弄鬼?酈妹妹的話,正合了你心中所想。你自然該懷疑我。可你怎敢就說,真的萬事眼見為實?你所看見的,難道不會是虛假的幻象嗎?”
樂郊被她說的糊塗了,那芸側妃繼續道,“你如何確信你此時身在侯府?你如何確信今日所見不是一場夢?——你怎確信,公主接到的那封信,不是假的?你又敢確信你現在看見的我,真的就是你白日所見之人?”
一連串的發問,讓樂郊幾乎眩暈,芸側妃臉越發猙獰陌生,讓樂郊脊背發涼,他剛要問“你如何知道書信的事”卻忽覺身上一陣發冷,低頭看衣服竟全濕透了!不由打了個冷戰,睜眼一看,自己竟坐在一口井旁邊。
樂郊嚇了一跳,方才難道是自己落井了嗎?
那酈側妃、那琴聲、那紅霧軒、芸側妃,那粉牆紅葉、煙霧彌漫,都是一場幻象?!
但為何那般真實?
隻是此時麵前分明隻是一口井,自己濕漉漉坐在邊上。
“主人?!”阿嫦喊他,嚇了樂郊一跳。
“主人,你怎麽在這?衣服濕成這樣!快起來!”阿嫦用力要將樂郊拉起來。
“阿嫦,真的是你嗎?”樂郊都有些信不過眼前的阿嫦。
阿嫦聞言詫異道,“主人,你怎麽了?我如何不是我?”
樂郊歎息一聲道,“我方才——算了,還是先回去吧。”說完隨著阿嫦起身,慢慢回了來儀館。
進門後樂郊隻覺頭沉眼重,提不起精神,屋子就和衣而臥睡了,那呼喝喧嘩之聲在夢中忽遠忽近,終於停歇。卻忽聽見外麵有人喊道,“醜時到了!——點燈!”樂郊一驚出了一身冷汗,隻見人進進出出,登時各處燈火通明。卻再也難以入睡。
鳳媛公主救下了翠潯,回到房裏隻睡了片刻,便聽見點燈的喊聲,再起身卻見整個侯府照如白晝,成了不夜之地。鳳媛公主恍惚在夢裏一般,也瞪眼看著這惶惶之夜——
天明時分,樂郊隻閉了一會兒眼睛,此時困倦得很,出門伸了個懶腰,卻覺得這侯府陷入一片死寂,一點聲音也沒有。他正要去求見公主,卻有個家人跑來,低聲道,“貴客請脫鞋。”
樂郊不知這是什麽規矩,愣愣地問道,“為何要脫鞋?”
“貴客若不脫鞋,就請在房內不要出去。”那人說完,悄然退了下去。
樂郊被弄糊塗了,那邊公主也被人這麽要求,於是隻能不出門了。樂郊進了公主的房間,隻見鳳媛公主一臉愁思地歎氣,就過去問她傷勢如何。鳳媛公主歎息道,“傷勢被阿嫦治得差不多,隻自從昨日到了這裏,麒弟的病情,實在古怪得很,非但毫無頭緒,連我自己都糊塗了。”
樂郊道,“是奇怪!按說,小侯爺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病中,身邊一直有人,他又是何時給公主寫的信?公主想過沒有?”
鳳媛公主驚道,“你懷疑我接到的書信,不是他寫的?”
樂郊笑道,“這是昨晚我遇上件怪事,有人告訴我的。”
鳳媛公主忙問是誰,樂郊也不隱瞞,便說出了紅霧軒。誰知公主大驚道,“你說,你去了紅霧軒?”
樂郊道,“不知是真是幻,不過那似乎是芸側妃的住處。”
鳳媛公主搖頭道,“絕不會,你撞鬼了——紅霧軒我知道,但那在十幾年前,就燒毀了。”隨即,公主更是說出一件驚人的事:“那紅霧軒燒毀之時,我正隨著母妃在侯府內小住,那場火燒死了麒弟的奶娘和幾個丫頭,還燒毀了侯府內最好的一片楓樹林。後來就是那裏老不安生,請了風水師看過,在原址上掘了一口井,說疏導陰魂入陰司——你卻如何能到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