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少年終將為王
四周仍然昏暗，獸欄裏潮濕地彌漫著牧草與兩腳獸的味道。大概是為了不讓身體著涼，“少年”的身上敷衍般地蓋了層毛毯。
打開枯舊的門，微涼的空氣吹了進來，晨曦落在少年的身上顯得有些溫暖。湛藍色的瞳孔在陽光之下如同最為璀璨的寶石。
雖然按照正常的時間來算，如今早就應該是晚春的時節，但四周卻隻是零星地點綴著些許綠意。
從少年記事的年歲起，這裏的春天一年比一年來得要晚。
本來是矮精靈們建立的富饒王國，但在上一位“王”逝去之後，似乎一切都開始衰頹。
農戶的收成也好，獵戶能從山林間捕捉到的野獸也罷，都不再有類似於從前一般的豐收光景。
但鄰近的國家也大多如此，有不少地方都開始以征戰和掠奪代替農業生產。
這裏的人都在議論，如果再不推選出一名賢明的新王，這片土地在饑荒之前或許就要毀在戰爭的荼毒裏麵。
看著一如往常的灰色天空，少年迅速但細心地收拾好了毛毯，整理了自己並不淩亂的服裝，並為每一匹兩腳獸逐一準備了早餐。
一天的工作便從晨間開始了，接下來便是去養父的小院子接受教導。
劍術與槍法，雖說養父早已不是能夠衝在第一線的猛士，卻仍舊有著一身無雙的武藝。
從他那裏，少年繼承了一身絕強的劍術。
早晨的活兒做完之後，金紅色的太陽就已經灑滿了穀場周圍，少年樸素的衣物也在風裏熠熠閃光。
日子雖然貧苦困難，卻仍舊顯得平淡而美好。
“今天國師會來到鎮子上，你不去看一看嗎？”
養父筆挺的身軀保持著往常迎接他的嚴格姿態，自從她能拿起劍之後的十年在每一天都風雨無阻地在院子裏麵等待。
聽說今天有著為少年們準備的特別祭典，因此養父讓他也去看一看。
而所謂的國師，說的就是王國之中的那位輔佐過上一位王的方士，據傳他具有一半的神明血統，擁有能夠看透過去未來的神秘權能。
不過對於這位方士，少年倒是頗有微詞。
每當他在夜裏入睡時，這位方士便會來到他的夢中授課，曆史也好、國事也好，總之是侵占了他所有的美夢時間，算起來大概也有十年沒有間斷過了。
既然養父已經這麽說了，少年也想去看看所謂的慶典，便在匆匆結束了今天的劍術練習後，騎上了兩腳獸前往鎮上。
天空中多少有一點點雲，但已經十分晴朗了。隻不過無論走到哪裏，四周都隻有零星的綠色。
在失去了“王”的庇護之後，這裏的生機正在一點點地失去。
王的國師，也就是那一位一直守護著這裏的半神方士對著人們說：“新的王已經被選上，將會如同預言一般，再次賜予這片土地榮光。”
方士的話傳遍了整個王國，因為他是半神，神明的血脈是不會允許謊言從自己的口中出現的。
因此所有人都因為這句話而感到安心，期待著未來的王登場，如同期待著每年的春天到來一樣。
同時，年輕的天驕們也在想著被選為王的該不會是自己吧而浮躁著。
少年牽著馬來到了鎮子中央的廣場，所有人都擠在周圍，孩子們吵吵鬧鬧，大人們的眼中則閃爍著期待。
“國師！是國師來了！”
那個男人走了過來，就像少年在夢中見過無數次地那樣，有著與矮精靈完全不相稱的挺拔身高，在不毛的土地上就這樣不急不緩地走著。
分明沒有使用任何的力量或者是術式，但一朵朵綻放的花沿著男人的足跡逐一爭豔。
他並非是想以花朵裝飾土地，隻是如同矮精靈需要呼吸一般自然散播著花朵。
這就是神明權能的本質，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著自己獨得的恩寵。
“今天，我們的王終於要出現了。”
國師的話語極大地鼓動了現場的氣氛，所有的人都在為此歡呼著。也有認識的年輕人在和少年打著招呼，他們的眼中都閃爍著期待的目光。
“聽說了嗎，根本就不用比武，隻要誰能被王冠認可，就是咱們的新王啦。”
“那樣說不定我也有機會了。”另外一人補充道。
在小鎮廣場的正中間，那紅錦麵料的王座之上，是自“神代”一直遺留下來的、代表著“神權”與“王權”的王冠，是比一切更加確實的王者之證。
僅僅擁有力量的人是無法祝福這片土地的，隻有被認可的精靈，才有對抗衰頹的機會。
國師是這樣對大家說的。
在王座之前有無數青年天驕的身影，遠近聞名的英傑全都圍攏了過來，看著這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的金冠。
但是——
王冠在一個又一個英傑的手中宛若死物一般不曾璀璨，他們隻能失落離去。
有不死心而嚐試了數次的人，也有強大到令現場所有矮精靈們都感到心悸的強者，但無論是誰都沒能得到王冠的認可。
失落的心情不隻是年輕人，還傳染到了所有的矮精靈們的身上。
這個王國裏已經沒有擁有王之資質的年輕人了嗎？這片土地將沒有未來，就這樣迎來終焉了嗎？
國師的語言是真的嗎？
逐漸地，從人群中走出來嚐試的年輕人開始減少，接下來是長時間的寂靜與沉默。
平靜地，少年理解了今天養父將自己送出來的意義。
也明白了自出生起，自己被指點劍術，被授以國事的意義。
沒人提過這件事情，但就仿佛水到渠成一般，“啊，原來是這樣啊。”少年這樣理解並接受了這份使命。
十數年來所經曆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今天。為了戴上王冠，他才誕生於世。
坦白來講，他並不知道真正雙親的麵貌，國師夢中對他的教導也不會讓他覺得有使命感。
這十年來不間斷激勵著他的，無非是和養父度過的每一個平凡日子，以及周圍矮精靈們的嬉鬧聲。
這和憧憬或者是愛都是不同的。
隻是這樣的光景在少年的眼中看來是“好的東西”罷了，如果沒人成為王的話，那或許用不了多久，這樣“好的東西”就會消失不見。
就像矮精靈作為矮精靈而生一般，王也有被寄予的職責在。
他理解怎樣的人物才是王，也能夠實踐。因為他不僅僅從出生開始便被賦予了那樣的素質，也在不斷地接受著這樣的教育。
思考著，回憶著，這十五年來所曆經的平凡日子。
少年靜靜地來到廣場中央，將被紅綢緞包裹著的王冠拿起。接下來隻需要將它戴上，屬於“王”的威光就將綻放，他如此確信。
“拿起來之前，還是再仔細想想比較好。”
少年的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站著國師，雖然已經在夢裏見過三千多次了，但在現實中見麵還是第一次。
“一旦戴上這枚王冠，直到最後你都將不再是一個精靈。”
國師好看的臉上帶著些許戲謔：
“你會做出許多努力、你將成為一位優秀的王，但這些或許都會成為徒勞，你將毀滅許多人、被許多人所憎恨，最後就像這片土地一樣，迎來悲慘而不被理解的終焉。”
國師的話語直接化作了腦海中的映像，讓她看到了“變成那樣”的未來圖景。
這不是忠告，而是國師所見到的一角未來。
當他戴上王冠的瞬間，他將是背負著這個世界末途的王。
一切的戰爭與殺戮，將要由他來承擔，為了守護人民去殺害最多人民。
少年突然變得有些恐懼，並非是因為自己孤獨而悲慘的未來，而是對這樣的決定究竟是否正確而害怕。
比自己更加適合成為“王”的人，如果是他的話會不會能更加長久地守護此方世界？
懷抱著的，是這樣的擔憂。
然而他從預言中看見，並沒有這樣的人。至少，再過數年也不會出現，而在那之前，或許王國的春天就會變得再也無法到來。
必須有人在那之前做些什麽。
因此少年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國師的詢問更像是促狹的捉弄。
戴上王冠，這是一場殺死自己的儀式。
從今往後，無論是手染鮮血還是被人畏懼疏遠，他的心都不會變。
為了王國而活，為了矮精靈們而活，為了給這方世界留下未來。
“在那未來中，還有許多人依舊笑著。我認為那一定不會錯。”
少年的聲音變得清澈，再也沒有絲毫動搖。
——王冠在他的頭上綻放出無量的威光，所有的矮精靈們都像是感受到了來自於神的恩寵。
太陽適時地從雲層後頭出現，陽光灑在他的臉龐之上，如同是金沙一般。
“啊，你選擇了一條艱難的道路啊。”
國師雖然看似困擾地背過頭去，但內心卻對他的選擇感到雀躍。
選擇是輕鬆的，但是明見到了苦澀前景卻依舊做出選擇，那是非常人所能具有勇氣與氣魄。
於是，這片土地迎來了它們新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