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初的最初
因為司空淺沒心情做飯，周笙笙隻好被拖著去吃麵。
關於司空淺穿著小褲褲洗澡的事，周笙笙在他閃爍其詞的隻言片語中總算了解了點事情的大概，當她聽到司空淺皺著眉頭說總覺得身上有股魚湯味的時候，毫無形象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司空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睛直直地盯著笑話他的女人。兩年時間裏周笙笙的頭發長了許多，披垂下來幾乎到了腰際，齊眉的劉海襯得她年小了幾歲，顯得精靈可愛。雖然那時候周笙笙一臉哀怨地捧著新頭發跟司空淺說，為了拉近兩人的年齡差距才做了這樣一個頭發，不過看得出來，她很喜歡。司空淺也很喜歡。
“你不會以後都不去那兒了吧？”笑話夠了，周笙笙又有些擔憂地問他。因為這次的反應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強烈，難道是因為這次倒的是魚湯而以往都是菜的緣故？
司空淺搖搖頭。
“不去了？”
“去。”司空淺抬了抬眼皮望去，那人明顯鬆了口氣。她攪了攪碗裏的麵，不無羨慕地說：“現在做兼職能賺這麽多錢的真是很少見誒，你們經理還真是挺大方的。”
當然了，我威脅他的。陳可可為此抗議過，不過有什麽辦法呢，誰叫他沒有自己長得“受歡迎”……
“小淺。”
“嗯？”
“其實我今天……阿嚏！”突然驚天動地地打了個噴嚏，周笙笙揉了揉鼻子，不滿地說，“不知道是誰在想著我，哎……這晚上了還是有點冷的，我們趕緊吃，回去再跟你說。”
司空淺點點頭，埋頭吃了一口又重新看著她，穿著白天單薄的外套，一邊吃一邊捧著碗，以借點微弱的溫度。忍不住皺起眉頭，這麽怕冷的人，卻偏偏學不會照顧自己。
正要起身，卻聽到周笙笙的手機響起，司空淺便隻好安坐在她對麵，看著她掏出手機喜出望外地按下接聽鍵：“明遠……嗯，我打了好幾通電話呢……也沒什麽事，就是我們很久都沒聯係了想……”
這通電話又打了很久。
坐在周笙笙的對麵，司空淺靜靜地看著她方才黯淡的臉龐流淌著動人的光彩，眼神清亮，笑聲悅耳，心裏突然有些疼痛。剛開始戀愛時何明遠還經常抽空與她見見麵，慢慢的見麵越來越少，更多的是電話聯係，發展到現在，隻要一通隔了一星期的電話也能讓這個癡傻的小女人雀躍。她還真的是很容易滿足。
隨著取暖的麵湯漸漸變涼，司空淺有些坐不住了。側過身來講電話的周笙笙把一個單薄的側影留給司空淺，有些瑟縮，有些顫抖。於是司空淺終於站起身來，脫下短外套，緊緊地裹到她的身上。
周笙笙身形一頓，仰起小臉來望著隻剩下一件T恤的司空淺，笑容停滯在臉上，忽然又舒心地扯彎嘴角，對著手機講：“等下明遠。”站起身來要去付賬。
“已經付過了。”司空淺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扯回到身邊，“回去吧，邊走邊說。”
周笙笙點點頭，又投入到她甜蜜的電話戀愛裏去。
周笙笙，你想要的，是這樣的愛情嗎？
當晚司空淺睡得很不踏實，反複有各種人物光臨他的夢境，出場最多的還是周笙笙，長發及腰笑容放肆的周笙笙，剛參加工作紮起馬尾的周笙笙，穿著江城美院文化衫認真為他畫素描的周笙笙，係著紅領巾抹掉他眼淚的周笙笙，粉紅色公主裙蹦蹦跳跳的周笙笙……而後是遇到周笙笙之前的童年，從未入夢的小鎮，他生命的源頭。
清醒時司空淺很少想起的小鎮，在睡夢裏被還原地這樣清晰而真實。留下深深烙印的地方，原來不是自己想要淡忘就真的能夠忘記的。
夢裏麵仿佛又一次走在那條橫石塊砌成的小道，順著曲轉的河流蜿蜒伸展向小鎮的各個方向。隨意望向四處，都能看到一座座石橋，攀了滿滿的藤蔓，垂掛到河麵上方。從橋洞裏穿梭而過的一葉葉小舟，舟上劃著槳的船夫經過洞口時，總是要騰出一隻手，撩開藤蔓，繼而前行。
還是那個齊腰高的小孩，踉蹌行走在巷口的碎石路上，看著一雙雙鞋從他身邊繞行而去，竊竊的笑聲。抬起頭，看見一張張猩紅的嘴，嘣出多麽傷人的話。隻是那時候的司空淺那麽小，根本不懂什麽是“野孩子”，什麽是“強奸犯的兒子”，隻記得那些猙獰的笑臉，就像小人書裏的厲鬼一樣，讓他感到害怕，於是隻能一步步後退，退到泥灰牆的角落裏，驚恐地看著他眼中的世界。
然後，奶奶邁著急切的步子出現了，蒼老而嘶啞的聲音在巷子裏回蕩：“小囡喂，小囡回來吃飯啦……”看到牆角的司空淺又心疼又氣惱地拉起他一頓數落，牽著他回到巷子深處那個破敗的二層小樓。門口竹椅上坐著一個老頭，吧嗒吧嗒吸著煙，見他與奶奶回去，望著別處的眼睛斜睨過來，抽煙的動作越來越快，黃蠟蠟的手也開始顫抖。司空淺睜大眼睛望著他的鼻孔，像個煙囪一樣不斷地冒著煙。奶奶一把將他推進屋裏，他得了命令轉身往二樓自己的房間跑，而身後，吵嚷和抱怨像顆炸彈一樣，在他家門口炸響了。
就像習慣年老的樓梯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一樣，年幼的司空淺也早已習慣了那個並不喜歡他的爺爺整天與奶奶吵架。在爺爺的眼裏，他是“丟人的東西”，因為他的存在，爸爸才會一直不出現。
長大一點之後他才終於明白，那是因為他的爸爸就是那個強奸犯，而他的媽媽，就是把爸爸告上了法庭，把他扔給了爺爺奶奶後消失了的受害者。
他是強奸犯的兒子。在這閉塞的小鎮裏，這是件多麽恥辱的事情。
記憶裏有個奇怪的叔叔偶爾會來看他，每次來總帶來很多的東西，而奶奶也是一臉笑容地拉著叔叔的手將他迎到屋裏。那是唯一一個用不一樣的眼神看著司空淺的大人。
周笙笙出現的那個午後，正好是那個叔叔來看他的日子。那時候他正在被一群壞孩子追打，摔了一跤後眼看著那些拳頭就要落到自己身上時，周笙笙就出現了。她穿著粉紅色的連衣裙，拎著小書包，小大人一樣地狠狠教訓了那群壞孩子。然後回過頭衝著司空淺燦爛地一笑。極盡明媚的笑容，像一縷金色的陽光照進司空淺黯淡的生命。
然後，整個世界，陰霾盡散……
周笙笙說她們回來祭祖，自己偷偷溜出來玩的。
周笙笙說男孩子要勇敢一點，被人欺負也要勇敢地打回去啊。
周笙笙說你很可愛啊，我很喜歡你……
十歲的周笙笙對五歲的司空淺說，我很喜歡你。然後被司空淺偷偷記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