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噩預
趙瑗聽芳期一聽“受訓”的詳細,就知道了周皇後的打算:“看似責斥的夫人,也是在警告我莫要尊卑不分呢,高氏那樣虛偽的人,夫人今天要是妥協,許她一同管執中饋,她也不至於跟我起衝突,那盧宮令,她更不會盯著我為難,可我不是會冒犯沂國夫人麽?沂國夫人有了盧宮令助力,逼著夫人懲責我,這樣一來我們就會爭執,周皇後以為高氏就有了時機。”
她是因為周皇後的心虛才留下性命。
但那時她並不知周皇後偽善的嘴臉,她真心感激過皇後的照恤,直到三哥告訴她真相。
她怎麽可能還會繼續感激?
活著,其實從來不是因為怕死,她隻是因為那點子不甘心。
父親不是大逆罪人,父親是被冤害的,如果她死了,會不會真相就會泯然於世?
現在她更不想死了,得活著,睜大兩眼看那些凶手都不得好死。
“夫人那般應對,我聽著實覺得解氣。”趙瑗衝芳期露出真心的笑臉。
“這就解氣了?”芳期報以兩排“真誠”的白牙,喝一點茶水,她真是越來越習慣阿瑗煮的茶湯了,喝一口,五髒六腑都覺得又香又暖:“我不說大話,我是拿中宮之主無可奈何的,可周皇後這回雖是在前衝鋒陷陣,背後離不開那邊的推波助瀾,要不我那二姐還在服製呢,一時間沒辦法來國師府串門,消息傳不到我家太婆的耳朵裏去,周皇後從哪裏知道的高氏既被禁足,還挨鞭笞?
國師有主張,黃氏我們現在不能動,但國師也答應了,可以先打擊打擊黃少卿父子,我這段時間想到了個計劃,先跟娘子合計合計,娘子若覺得能行,我立時就安排實施,沂國公夫婦二人不是去邵州了麽,咱們先不管他們有什麽陰謀,等他們回來,應該就能收到我們先給他們的‘新歲禮’了。”
趙瑗聽了芳期的計劃,說實在她很期待。
她對黃氏滿門的恨意,並不比滅門之仇要少,當年她就想著借助皇後之力先替三哥雪恨,可她的父親不讚成。
阿瑗,一雪仇恨並不能讓人真正得到解脫,我其實更希望無端能消解戾氣。
趙瑗那個時候聽從了父親的教導。
可是後來發生這麽多事,讓她也真正嚐受到噬骨的悲痛,如果不是因為心懷仇恨,她不能堅持活下來,活著等到三哥回臨安,她永遠不會忘記三哥帶她離開皇宮的那一天,三哥一直握著她的手。
阿瑗,我感激你堅持活下來了,我沒有讓羿承鈞寬敕你,因為我知道你不稀罕他的寬敕。阿瑗,趙叔從前的話,我並不讚成,如果不能雪恨,我們,此生此世都將難得歡暢,血刃仇敵是我們唯一的出路,那些人,永遠不值得我們寬諒,他們必須罪有應得,我們才能得以解脫。
我會複仇,阿瑗,你隻需要等待。
她不想隻是等待而已,但她不能讓三哥擔心。
芳期的計劃裏,其實並沒有需要趙瑗配合的地方,她隻是用商量的方式讓趙瑗有了參與計劃的感覺。
這天趙瑗又請了晏遲先來渺一間,一照麵就問:“夫人究竟送了三哥什麽新歲禮?”
把晏遲倒是問得一怔,挑眉道:“這麽件事,居然都能傳到阿瑗耳朵裏?”
“夫人最先問的就是我,想知道三哥除了美食以外再有哪項喜好,我沒告訴夫人,所以好奇夫人送的禮,究竟合不合三哥的意?”
“是象碁。”晏遲道:“一副金絲楠木質,廢了些心思,許是托了蘇娘子,請的是名手書鑿,她更廢心思的還是將四枚馬,用了不知哪裏尋購的古碁替代,綠檀木的質地,包漿溫潤,碁麵鑿刻字體端正,筆力健雄,也虧她想得出來,雖說一副棋,年代相異,材質不同……”
“但有故事在。”趙瑗接口道:“三哥愛馬,也屬馬,這副象碁是獨屬於三哥,夫人真心妙意,這份新歲禮三哥理當珍惜。”
晏遲看了趙瑗一眼,沒有說話。
“夫人還在練字呢,可現今那筆字著實是……”
“她那也叫字?”晏遲扶額:“落筆虛浮無力,連墨色濃淡都完全不能把控,我看她描眉描得倒好,寫出來的字就像是掃帚眉。”
“有辛大哥的指點,想來夫人的字早晚會有改進。”
“遙之居然有閑心教她寫字?”晏遲又看了趙瑗一眼,眉頭微蹙。
“三哥愛馬之事,當也是辛大哥透露。”
晏遲眉頭更加蹙緊了幾分。
趙瑗恍若未察一般,轉而說起芳期入宮的事:“真是三哥怎麽講,夫人就敢怎麽幹,她是一點都不擔心三哥會置她不顧,這樣信任著三哥的人,除了辛大哥與我之外,也就隻有她了。”
“遙之信任我?”晏遲輕笑一聲:“多少事情,我都不想告訴他,就怕他幹擾我的計劃。”
“這不是辛大哥不信三哥,是三哥信不過辛大哥。”趙瑗剛說一句,又自悔失言,怔了一怔才挽回:“也不是三哥不信辛大哥,是三哥不想讓辛大哥牽涉進來,說到底,三哥是用力想把辛大哥留在陽光底下……”
“還有你阿瑗,你們本就在陽光底下,沒必要步入這片陰沼。”
可是我想一直跟著你,你往陰沼裏去,我也寸步不離!!!——但這樣的話趙瑗便是一時衝動也無法說出口,她懂得三哥的良苦用心,就像她曾經擁有的,至親至愛的家人,他們沒有一個希望她生活在陰沼裏,掙紮於腐臭和汙淖,如果她不順從,他們反而會自責難過。
他們給了她這麽多的溫暖和關愛,每一個人都希望她能舒暢自在,如果她無法像他們期待一般幸好,死者將魂靈難安,生者將愁鬱愧疚。趙瑗已經不是過去的趙瑗,可她要裝作,有朝一日,成為過去的趙瑗。
“三哥,如你所願,我手上一直幹淨,沒有沾染半分惡臭,我其實一直站在陽光底下,但我感覺不到溫暖,我很清楚,雖然我已經被三哥救出了深宮,但我一直還在牢籠裏,這是我自己的心牢,誰也無法把我拉出去,我隻能靠自己,一步步邁出來。”
“我懂,也從來相信阿瑗可以靠自己,真真正正出來。”
趙瑗微微一笑,她很用力讓笑容維持得久些:“三哥回清歡裏吧,夫人今天被周皇後訓誡,三哥自然應當安慰她,或許還應當……”
“找高氏麻煩。”
晏遲起身,伸手拍拍趙瑗的肩頭:“覃三娘最大的長處就是不把無關緊要之人的惡意上心,她其實根本需不著我安慰,羿承鈞最近為別的事體全神貫注,根本不耐煩聽周皇後聒躁,周氏今日反受一場氣辱,卻拿國師夫人無可奈何,阿瑗應當也會覺得解恨吧,但這其實不算什麽……”
晏遲貼近趙瑗,離她耳鬢卻尚有一個橫掌的距離:“下一個償命的人,不是周全,也暫且輪不到丁九山,我會讓羿承鈞血債血償!”
——
芳期現在正把自己泡在浴桶裏,因為她料到晏大國師今日必會作態,昨晚她就偷懶沒洗頭發,今天中午先是折騰得一身油煙味,跟阿瑗一餐午飯才吃了幾筷子,又被折騰進宮了,雖說才是正月,一滴汗都沒出,但晏大國師的鼻子可是比狗鼻子都靈,她還是把自己洗幹淨些吧。
香湯浸得正愜意,突聽一聲驚呼。
芳期睜眼,就見才幫她絞幹頭發的八月,指著浴桶裏……
浴桶裏除了香湯和梅花,可就隻有她的身體了!!!
“怎麽了怎麽了?”芳期動都不敢動一下。
“金幣怎麽褪色了?!!!”八月一爪子襲往芳期的胸口。
芳期差點就還擊了,好在八月“下手”看似凶猛,撈起的還真是那枚金幣,芳期定睛一看,怔住了,可不那枚金幣的金色已經褪了一多半,露出銅幣的真容。
這枚金幣,正是不久前永和宮動土儀式的一日,八月去看熱鬧幸獲的一枚“熙和永盛”的喜錢,被芳期兒戲般的貼身帶著,居然也帶了這麽久一直不曾取下,當時芳期就說了這是鎏金幣,價值有限,但發生褪色的事還是讓人覺得震驚。
不是說鎏金幣會永不褪色,但鎏金的色澤肯定不至於比人還要短命,要不朝廷為了彰顯喜慶與吉利才派發的金幣,沒等永和宮建成,甚至連長公主還沒正式和親呢,就褪色了該是多麽諷刺?芳期差點從浴桶裏魚躍而起,抓著八月的肩膀追問仔細,到底忍住了,隻瞪大眼追問:“你確定是朝廷頒發的喜幣?”
“這奴婢還能騙夫人不成?”八月趕忙申明:“是常映帶著奴婢擠進了最前頭,親眼看著宦官抬出兩箱金幣,奴婢領了,捏手心裏就一直沒鬆開過,直到拿回來交給夫人,保管不可能被掉包。”
後來芳期一直貼身攜帶,沐浴時嫌麻煩都沒摘取過,就更不可能被人掉包了。
“不會是……鎏金幣不能沾水吧?”八月問。
“這不可能。”芳期把褪色的金幣翻來覆去的看:“許多百姓都覺得能獲鎏金幣是莫大榮幸,有不少給家中小兒當長命鎖用,貼身攜帶不離身,要真不能沾水,早就有鎏金幣褪色的說法了,咱們過去哪裏聽說過?”
鎏金不似純金,時間久了色澤會變黯淡,若過上個百多年,金漆也會有剝落的現象,可這枚金幣,從鑄造到派發這才多久?居然就褪成了銅幣……
“快快快,給我把衣裳穿好,我得問問晏國師,這什麽狀況啊?不會是預示大衛江山就將崩亡了吧?!”
八月一聽這話,差點沒被嚇得栽進浴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