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怪異
“小琅,”慧染發出一聲低低的呼聲,血色從他本就有些蒼白的臉頰,像是潮水般瞬時就褪得一幹二淨。那雙澄清明亮的眼眸之中,此刻,如同急雨驟降,拍打著平靜的水麵,水花四濺,漣漪急散。
“你認識他?他就是那晚救你傷我之人?”刁勰陰騭的聲音陡然響起,那張方正清雅的臉上,透著一股猙獰之色。
慧染沒有理他,一撩衣袍,急急地走下了馬車。
刁勰下意識伸手去抓,剛一伸手,腕間的疼痛,猶如利刃在拉割,痛得他的眼角都飆出了淚。他的目光落在那穿透整個腕骨的鋼針上,滔天的憤怒,以及被背叛的委屈,頓時翻滾而出,他嘶啞著嗓子吼道,“這位英雄,多謝你仗義出手。若是你能將這個在朗朗乾坤下公然攔路搶劫的賊子,當場擊斃,我刁勰定會奉上千金作為答謝,並且保證你升官發財,仕途暢順!”
這個誘餌,拋得可真是大啊!可是,那個白發的男子,隻是偏頭斜睨了刁勰一眼。這一眼,看似隨意,卻如隆冬之中的寒風,使得刁勰生生地打了一個寒顫,感覺好似有刀片在一層一層地刮著他的肉。雙腿一軟,他不約地跌倒在車廂裏。
王琳琅發絲淩亂,模樣狼狽,左胳膊還在滴滴答答地流著血。而那個白發男子,卻依然一身風華,滿身睥睨,沒有任何的不妥。
隻見他踏著滿地的落葉,一步地一步地朝王琳琅走來,“雷神劫?”他挑著眉,那雙波光灩灩的眸中,劃過一抹極為複雜的探究之色,“王斌是你什麽人?”
“是你大爺!”王琳琅一口吐出湧到嘴裏的淤血,腳下步伐變動,長槍劃出一道幽幽的黑光,帶著一股衝天的霸氣,攻向這個白發的男子。
這人一向高高在上,周圍的人不是敬他,就是怕他,幾時受過這般的惡氣,不由地氣得一個仰倒。眉毛不由地擰到了一起,眼睛裏迸發出一道刀一般鋒利的光,“好,好,好極!”
話語剛落,他的身子一個後倒,竟貼著地麵飛出,靈敏而快捷地避開了那槍。然後,他的手指一伸,如同鷹鷲的利爪一般,帶著破空之聲,竟徒手抓向王琳琅手中的長槍。
王琳琅的臉像陰了的天,灰蒙蒙,黑沉沉。霸王槍從她的手心募地一個滑動,她的手從槍身一下子滑到了槍尾,而槍頭遞出,頓時暴漲三尺,如同世間最銳利的尖錐一般,加速度旋轉著,紮向那隻瑩白如玉的手心。
就在掌心即將被槍尖觸碰的那一刻,那白發男子的身子一彎,彎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避開了這殺氣騰騰的一槍。而他的左手卻突然閃電般地出現,像是一條蟄伏已久的毒蛇一般,張開了毒牙,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咬向王琳琅的頸項。
刺啦!五根鋼爪一般的手指,劃破衣裳,刺穿肌膚,像是烙鐵一邊,嵌入了骨骼之中。瞬時,五個觸目驚心的洞口,出現在單薄消瘦的胸膛之上。鮮紅的血液,從洞口之中汩汩流出,立刻染紅了那身潔白如血的袍子。
這一幕像是一把尖刀,猛地紮進了王琳琅的眼中。她的瞳孔一縮,心髒一抽,“師叔——”她尖聲嘶吼,聲音發顫,帶著巨大的惶恐和驚懼。
這個傻子,竟替她擋下這雷霆般的一擊!
慧染朝她露出一個蓮花般清淺的笑容,捂著血流不已的胸口,身子搖搖欲墜。
王琳琅左手伸出,疾電般攬住了這個白色的身影。同時,右手暗勁頓發,隱在骨血之中的天生神力,經由經脈狂湧而出,順著她的手,奔湧到手中的黑色長槍之上。那槍發出一陣陣低低的吟詠之聲,宛如蒼龍在雲霄低吟。然後,這黑色的龍,募地騰空而起,帶著洶湧的怒氣,衝天的霸氣,拍向那白發男子。
這一槍,在憤怒之下,被她全力施展,竟然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出手,都更有氣勢和力道。霸王槍帶著睥睨天下的霸氣,竟然突破了那男子護體的天罡之氣,一槍將他拍飛。
瞧著那人如斷了線的風箏,劃過天空,摔落到三丈之外。落地時更是腳步踉蹌,站立不穩,王琳琅的嘴角抿出一個堅硬的角度。
“阿染,阿染——”她眼眸低垂,手指如花,連點慧染胸口大穴。
“小琅,”慧染低低地咳嗽起來,血絲泛著泡沫,隨著咳嗽聲,汩汩地從他的嘴角流出。
這個傻瓜,由於連番中毒,身體本就虛弱不堪,功力幾乎所剩無幾,現在又幫她擋了這麽一下,這尚未恢複的身體,豈不是更加雪上加霜?若是再有性命之憂————
王琳琅簡直不敢再想下去,她將左手掌心貼在他的後心,源源不斷的內力,像是溫暖的泉水一般,湧進了慧染的身軀。然後她極其輕柔,極其緩慢地引著這股內力,護住了懷裏人的心脈。
與她溫柔的動作,構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目光。她的目光,如同狼一般,死死地盯著遠處的那個白發男子。霸王槍槍依然緊緊地握在她的右手之中,不見絲毫的鬆懈。
“大人,大人,”數十名護衛身手矯健地從道旁的樹林之中竄出,成保護狀簇擁在那白發男子身側。
這群人動作迅速,手腳伶俐,太陽穴更是高高地鼓起,一看就是受到過嚴格的訓練,內家功夫登峰造極。他們憤怒地盯著王琳琅,仿佛她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罪孽一般。他們的手,按在各自的兵器之上,個個蓄勢待發,似乎隻要那白發男子一聲令下,便會一股腦兒地衝上去,將她給碎屍萬段。
“好,極好!”那白發男子輕輕地拭擦掉嘴角的一絲鮮血,望著王琳琅,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多少年了不曾受傷了,不想今日竟在這少年麵前吃了這般一個虧?這可真是稀罕極了!
“我再問你,你到底是誰?與那王斌是何關係?慕容正是你什麽人?為何霸王槍在你手中?”他一句接著一句地問道,眉宇深鎖,仿佛被寒霜冰凍住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
“關你屁事?”王琳琅還是那句話。她一向吃軟不吃硬。若是那人好言好語地詢問她,她或許還會回答個一二。可現在,這人打傷了慧染,還一副高高在上的頤指氣使,仿佛回答了他的問題,像是給了她天大的一個恩惠似地,這什麽人呢?什麽德行?難道他以為,他是世界的核心?整個世界都要圍繞著他來轉嗎?
“擒住他,帶走!”那白發男子眼中閃過一股無法遏製的怒火,像是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一般,怒不可遏地吼叫到,聲音像是沉雷一般滾動。
一聲令下,圍聚在周圍的護衛,立刻拿起自己的武器,像是嗡嗡嗡的蜂群一般,一股腦兒地湧向對麵的少年。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順著山道由遠及近而來。蹄聲得得,馬兒嘶鳴,似乎近在咫尺。
躲在車廂裏的刁勰,臉上不由地露出一抹狂喜之色,莫非是接應他的人馬到了?他艱難地爬了起來,挪移到窗口位置,巴巴地朝聲音的來處望去。
近了,近了,轉過一個拐彎,一群黑衣蒙麵的騎士就映入了眼簾之中。他們身形筆直,坐在馬背之上,紋絲不動,像是竹竿一般筆挺。淩冽鐵血的氣息,從他們的身上散發而出,使得膽子小的人,跟本就不敢直視其眼。
他們像是一陣呼嘯的黑色旋風,瞬間便刮到眼前。一到近前,就有人翻身下馬,提著手中的長劍,將地上那些橫七豎八的兵士,一劍刺成對穿。很快地,馬車周圍的空地,就變成了一個屠宰場,剛剛還躺在地上,抱著腿腳喔喔叫喚的兵士,瞬間就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刁勰駭得心髒都快停止跳動了,“你們——你們——”他話還沒有說完,便有一個高大的黑衣人,縱馬來到馬車之前,手中長劍一揮,他直覺脖頸一涼,似是有涼涼的風刮過。下一刻,他的頭便與身體分家。那黑衣人抓起他的頭發,像是拎貨物一般,將那頭拎在手中。刁勰的眼珠一瞪,便驀然定住。那猶不可置信的表情,便永遠地凝固在了那張死不瞑目的臉上。
這群黑衣人正是林中的那撥人。隻見他們分工明確,一隊人馬像是收割莊稼一邊,去收割地上那些兵士的性命,另一隊人馬像是一道奔騰不已的洪流一般,瞬間便湧到眼前,話也不說,抽出兵器,便與那白發男子的護衛們纏鬥在一起。
一時間,這小小的一方天地裏,廝殺聲四起,鮮血混著肉沫,撒濺得到處都是,幾乎將土地都染成了深紅色。
王琳琅心中訝異萬分,這群蒙麵的黑衣人,也不知是哪一方人馬,竟無形之中幫自己一個大忙,擋了這樣一災。她微眯著眼,看了看雙方交戰的激烈場麵,又低頭看了看慧染麵如白紙,眼神渙散,氣息微弱的樣子,心中瞬時就拿定了主意。
在性命攸關的時刻,她自然會有親疏之分。這些不相幹的黑衣人,哪裏比得上師叔在她心中的分量?如果不趁此渾水之際乘機逃走,那才是大傻蛋一個!想到這兒,她將一直抵在他後心的手拿開,將他輕輕地架在自己背上,一手反在背後小心翼翼地兜住他,一手牢牢抓住霸王槍。
槍身冰冷,如鐵似玉,透著一股沁人的幽冷。這寒玉一般的幽冷,透過她的手指,掌心,一路蜿蜒,遊走到她的心田,肺腑,與她體內炙熱如火的逍遙真氣,交融匯合,一冷一熱,循環交替,如同太極八卦一般,源源不斷相互融合,循環往複。她感覺到自己受傷的內腹,似乎隱隱好受了一些。
剛剛走到林邊,一個人影從天而降,“想走?沒那麽容易!”那白發男子冷笑道。他麵色發青,額上的一條青筋暴漲而起,連著太陽穴之處的幾條筋,在麵上盡數抽動著,使得那張風華猶存的臉,在這一刻,無比地猙獰。
王琳琅止住了腳步,心中的仇恨,像是怪獸一般,吞噬著她的心。這個狗皮膏藥一般的老男人,也不知是不是腦子有毛病?盡粘住她不放,莫非她們上輩子有仇?
“前輩,你為何一直揪住我不放?莫非你是看上我了?可是,你太老了,也太醜了,就算我對男人感興趣,我對你————”王琳琅搖搖頭,一副嫌棄對方,看不上對方的樣子。
那白發男子勃然大怒,眼珠瞪得猶如拳頭般大,裏麵的瞳仁可怕地抽縮著,似乎一下刻就要爆炸。而同時,直覺得自己的腸胃和五髒,一瞬間變成了遇到大火的幹柴,呼呼地燒了起來。
王琳琅將慧染輕輕地靠放在一棵樹上,然後從小腿處拔出匕首新月,塞在慧染的手中,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師叔,你且在此處歇歇,待我打跑這個老男人,我再帶你去看大夫。待會,若是有人敢來傷你,盡管一刀捅過去。記住:人不傷我,我不傷人。人若傷我,我必傷人。”
慧染努力地睜大眼睛,緊緊地握緊手中的匕首,“小琅,小心。”
“嗯!”王琳琅輕聲嗯了一聲。
對待敵人,縱然做不到像是嚴冬一般殘酷,但至少也要像是秋風掃落葉一般無情。她手提霸王槍,眼中泛起絲絲的火星,朝那人一步一步地走去。
“找死!”那白發男子嗬斥說道。那個死字,仿佛是從他的牙齒縫裏擠壓而出,帶著一股陰惻惻的味道,
王琳琅不管他,腳尖一點,整個人縱越到半空之中。手中的長槍舞動,如一隻巨龍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從海上噴然而出,直朝地上那道紫色的身影撲去。
槍勢太猛,仿佛帶著撕裂天地一般的氣勢和力道,那白發男子心中暗驚,整個人像是一道縹緲的霧氣一般,飄忽而起,閃離到那浪頭之外。然後,他身形詭異地一閃,如同瞬間移動一般,竟直衝到王琳琅麵前,右手成爪,生生地抓向那黑漆漆的槍身。左手彎曲,像是最鋒利的彎鉤一般,鉤向握槍的手。
這是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指節有力,帶著薄繭,像是藝術家的手。可是,此刻,它們卻變成了世間最鋒利的鋼爪,帶著淩厲的霸氣,來勾魂索命。
王琳琅身子一個急轉,手中槍式變幻,變刺為拍。槍身帶著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拍向那雙勾魂的纖纖素手。
可是,那男子卻不避而進,手指如花,在空中變化閃動,如有繁花開放。花瓣疊落之間,生出一股神秘的力量,宛如流動的水一般,湧向霸王槍。翻滾流動著,竟將霸王槍的力道全數地化解。
王琳琅心中大驚,整個人急急地後撤,那白發男子卻長臂一伸,鋼筋鐵骨一般的手指,堪堪觸摸到王琳琅的手背。冰冷的觸感,像是毒蛇的信子一般,刺得王琳琅渾身一個戰栗。她腳下步伐急轉,與那隻手一擦而過。
哧拉!王琳琅直覺脖頸一涼,那隻手劃破她衣襟,甚至她裹胸的布巾,在她的鎖骨下方,留下了五道深深的印痕,像是被長著倒刺的荊棘狠狠地拉過一般,皮肉外翻,鮮血橫流。
王琳琅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她手忙腳亂地將胸前幾近漏光的風景,趕緊地遮掩好,一雙幾近鐵青的眸子,直直地盯著對麵的男子,幾乎要噴出火來。
那白發男子有些驚愕地看著自己的手,然後抬頭訝異地看著對麵的少年,“你——你——是一個女孩?”
“關你屁事!”王琳琅咬牙切齒地說道,直覺得難堪,憤怒,痛恨,甚至憋屈,像是潮水一般湧上心頭。
這四個字,像是刺一般,紮在了那男人的肺管子上。他不由地怒火中燒,臉上立刻罩上了一層濃濃的陰雲。
可是,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整個人像是瞧見了什麽了不起的東西一般,驚奇得恍如五雷轟頂一般,木頭一般地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愣著兩隻眼睛發癡一般地望著對麵的王琳琅,仿佛大腦已經失去了指揮自己的能力。
“你還看——”王琳琅氣得暴跳如雷。這個老流氓,簡直根本不知道什麽叫非禮勿視。她心中一怒,左手握拳,轟地一聲,砸了出去。
這白發男人的目光,像是受到牽引一般,緩緩地從她的頸項,挪移到她手臂之上。那隻手臂,因為先前他淩空一抓,血肉模糊,衣不蔽臂。隻是一眼,他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擊一般,那傲然的身軀,竟微不可見地晃了一晃。
拳風撲麵而至,他這才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借著那股強大的力道,像鷂子一般飛撤了出去。腳步還未站穩,一股強大的力道,從他的側後麵席卷而至。常年對於危險的警覺,使得他即使在恍惚之中,依然如敏捷的豹子一般,躲開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