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心亂
本就內傷未愈,外傷嚴重,再加上五石散的藥效,被家人背叛之後的刺激,使得瀕臨走火入魔的蕭博安,此刻就如強弩之末,完全是花架子一個。幾乎全憑著胸中一口氣,才撐到此時。
說完這般如尖針戳人的一句話,所有假裝的堅強,以及堅不可摧,此刻仿佛完全地消耗殆盡。他任憑自己軟軟地倒在王琳琅身上。
“拿著,杯中有藥渣的殘餘,待會交給府尹大人。”蕭博安不忘將一直捏在手中的茶杯,遞給了木頭般立在亭側的文軒。
交代完畢,他那冷如寒霜的眸子,慢慢地轉向王琳琅,在視線交匯的一刹那,仿佛春暖花開,溪水潺潺,“小舞,”他略帶委屈地喊道,眼中似是揉碎了的星光,“我好難受,帶我回鬆墨院。”
話剛一說完,那雙亮的驚人的丹鳳眼,光彩募地熄滅,他暈倒在她的懷裏,麵色慘白如紙,胸前的衣襟之上,已是血跡斑斑,暈染成片。
王琳琅心中萬分惱怒,這廝喝破自己的身份,還嚷嚷著什麽心中明珠,未婚的妻子,她恨不得一巴掌扇醒對方,讓他好好地解釋。但此刻,萬千情緒瞬間沉靜,她一把將蕭博安抱在懷中,腳下一個用力,整個人騰空而起,像是一團白雲一般,迅疾地飄遠,消失,將所有的喧囂躁雜,風起雲湧,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長生急趕而至鬆墨院,手一搭上蕭博安的脈搏,他的臉就好像一下子進入了隆冬,難看至極。
隨即他動作迅速地扒開他的衣裳,驚恐地看見,自家公子的皮膚變得通紅一片,大片大片的疹子,如同雨後春筍一般,長滿了他的前胸後背。而且,先前被匕首刺傷的部位,鮮血已將包紮的白布完全地浸濕打透,顯然是失血過多。
“我必須先給他散熱,否則五石散激發的內熱一直停留在體內,輕則皮膚潰亂,長滿膿瘡毒包,灼傷五髒六腑,重則心率驟停,突然暴斃。”
長生的話,似乎還在耳邊輕響,但是王琳琅卻好像什麽也沒有聽不到。她的目光呆呆愣愣地落在蕭博安的後背之上。
那裏,無數個小大不一的紅疹子,密密麻麻,挨挨擠擠地湊在一起,似乎生了根發了芽,正呈燎原之勢。而在這色的正中間,一隻碩大的蜘蛛形的疤痕,緊緊地攀附在後背心上,那樣地刺目顯眼,那樣地觸目驚心。
王琳琅像是被蛇突然咬了一口,心裏一陣發痛發酸發澀。
這廝功夫了得,身手不凡,有誰能夠傷他至此?而且這疤痕如此熟悉,宛如她背心傷疤的複製,正是九折銀龍鞭留下的創口。
一時間,王琳琅直覺得心煩意亂,痛苦難堪。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全部回流到心髒,而心髒驟然膨脹加劇,然後又募地一個緊緊的收縮,抽搐,使得王琳琅在這一瞬間,痛得說不出任何的話語。
她像是一尊雕塑一般,站在精美的雕花屏風之外,呆呆愣愣地看著長生在裏間忙碌,心裏麵好像很亂,又好像很空。
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院外傳來了陣陣的喧嘩之聲。卻是文軒帶著一名身著緋色官服頭頂黑色官帽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跟在他們身後的是幾名腰帶佩刀的官差。
經過她的身邊之時,麵目嚴肅的文軒,對著她恭敬地施了一禮。那中年男人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卻什麽話也沒有說,領著兩個手下,放輕了腳步,走進了內室。
剩下的幾人,乖乖地侯在院中,根本就不敢東張西望。
順天府尹根本就沒有機會詢問,一進內室,聞到的便是鐵鏽一般的血腥味,還有濃重的藥材味。當事人緊閉著雙眼,坐在一個大浴桶之中,被紮成了一個刺蝟。而那個年輕大夫完全沒有停手的打算,正神情專注地拿著銀針,紮向那人的頭顱。
侯在一旁的兩個仆從,一個端著簸箕,不時地往水中添加著藥材,另一個頗有眼力見地緊盯著大夫,瞅準空隙,拭擦著他沁滿額頭的汗珠。
府尹大人默默地觀察了一番,然後繞著那浴桶慢慢地走了一圈,將那簸箕中的藥材,一樣撿了兩片,最後一言不發地帶著兩個手下走了出去。
文軒領著一行人,像是來時一樣,安靜無聲地離去,獨遺王琳琅站在院中的長廊之下,像是一個多餘至極的人。
夕陽的餘光,撒照在她的臉上,一半沐浴著陽光,一般藏在陰影中。不知在這光與影的世界裏站了多久,幾聲晚歸鳥兒的鳴叫之聲,打破了這滿院子的寂靜,也驚醒了沉浸在思緒之中的王琳琅。
長生慢慢地從內室走了出來,一臉蒼白與委頓之色,好像耗盡了全身的精氣神兒似地,“小舞,公子醒了,他想見你。”
王琳琅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向靜謐無聲的室內,眸中跳躍的火焰,漸漸地熄滅,然後地沉寂。
“小舞,”長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娃娃臉上露出一抹鄭重之色,“公子,公子他,內傷未愈,外傷嚴重,經脈癲狂,你———總之,他把你看做心中的珍寶,你,你切莫要辜負他!”似有千言萬語,但是吐露到嘴邊的,卻是這麽幹巴無力的一句話。
“珍寶———?”王琳琅有些嘲諷地瞥了瞥嘴角。
這兩個聲音微微高揚,略帶譏諷的字眼,像是一個尖刺一般,紮向了一片赤誠之心的長生。
“小舞,”他再也忍耐不住,強烈的情感,如同奔湧的洪水,找到了一個瀉口,噴湧而出。
“你知道嗎?當時在臨河的地下墓穴,你受傷墜入寒潭,其實,公子後悔莫及,心碎成灰。他潛入水底,找了你三天三夜,氣力耗盡,可是沒有找到你。後來,精疲力竭的他,不吃不喝地跪坐在潭邊,整整七天七夜,滿頭黑發竟在一夕之間全部地變成白。還有那後背正中的傷,是他自己用銀龍鞭尾紮的,說是要嚐一遍你受的痛!”
說到這兒,長生聲音哽咽,眼眶泛紅,幾乎都要哭出來。“我知道公子不該對你出手,將你紮成重傷,可是,他自己心裏也不好受。自受傷至今,日日備受折磨,夜夜不得入眠,體內的瘋癲之力,越發地不受控製。小舞,小舞,你就不能原諒他,你們就不能好好的嗎?”
這一番話,帶著濃重的哭音,像是無數個細小的鉤子,在勾扯著王琳琅的心。一瞬間,她直覺心如刀絞,痛徹心扉。
蕭博安的愛,這般地濃烈,這般地畸形,這般地變態,像是一團燃燒的火一般,炙烤著她,也炙烤著他自己。她想,也許有一天,她真得會變成一隻飛蛾,被這團火燒得寸寸成灰。
可是,那毫不留情置她於死地的一鞭,像是魔鬼的印記一般,牢牢地刻印在她的腦海之中,就是想要忘記,也忘記不了。
她想,如果沒有遇到神醫,重傷瀕危的她,肯定是死路一條。那麽那個人再如何情深似海,再如何一夕白發,再如何後悔內疚,又能怎樣呢?
“長生,”王琳琅直覺心裏,一陣刀剜,一陣發熱,眼睛像是被一層霧蒙住了,“你回去照顧他吧,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走到院中的亭架處,拿起桌上的七弦琴,腳下一個用力,整個人像是一道白色光一般彈射而起,消失在重重疊疊的屋簷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