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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金穀園

  此時,他們正行走金穀園一處僻靜山坡之上。秋風吹來,金黃色的桂花,在空中如翻飛的蝴蝶一般,翩然起舞,姍姍而落,落地便是繽紛一片。


  金穀園是建康城裏一處極富聞名的所在。甭說裏麵的前朝建築,極富特色,美輪美奐,就說裏麵百畝的桂花林,一到十月,各色桂花,一朵朵,一簇簇,開在綠色的葉片之中,猶如美人遮麵,真的是暗香十裏。而大名鼎鼎的金水河,蜿蜒曲折,像是一條碧色的帶子一般,橫貫整個金穀園。


  每到桂花開放的時節,金穀園便對外開放,那些鮮衣怒馬的公子哥,寶馬香車的世家小姐,還有附庸風雅的文士名流,就會絡繹不絕地湧進金穀園,賞花賦詩,跑馬投壺,玩得不亦樂乎。


  既已說好要做東,帶著馮宏遊覽健康城,王琳琅就把他帶進了赫赫有名的金穀園。而此刻,他們便是站在暗香流動香氣四溢的桂花林旁。山下是一碧萬頃的桂樹林,山下是嘩嘩流淌的金水河。一路蜿蜒流淌的金水河,行至此處,水流變慢,碧波輕漾,清澈透明,甚至可以看見河水中,有魚兒在碧綠肥碩的水草中穿梭遊曳。


  倆人邊走邊說,視線所及,皆是四周美麗的景物,鼻端所聞,皆是桂花的暗香。這一刻,兩人的同行,似乎變得格外地愜意,放鬆,以及美好。


  突然,一陣孩童的哇哇大哭聲,劃破了這偏安於一角的寧靜。


  “娘————娘————”淒慘驚恐的嚎叫聲,如同魔音灌耳,刺得人渾身一個哆嗦。


  王琳琅與馮弘對視一眼,臉色微微一變,齊齊地朝聲音之處,快步地走去。


  賀星帶著幾名護衛,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麵。時而走在山坡的暗影裏,時而隱在繁花點點的桂樹林中,保持著一個絕佳的距離。既不會近得影響自家主子談情說愛,也不會遠得在危險來臨之際不能趕去救援。


  可是,當他看到兩人急匆匆地翻越山坡的身影,他的心裏就忍不住想罵娘。這個林芝縣主,縱然多次拯救主子於水火之中,可是,他心裏就是對她歡喜不起來。總覺得這個使用霸王槍的女人,總有一天,會將自己皎皎明月一般的主子,拖進無底的深淵之中。


  腹誹歸腹誹,他打了幾個手勢,幾名護衛得令,掩著身影,朝兩道身影,追蹤而去。


  剛剛從水中被人拎出,隻顧得上喘上一口氣,嚎叫一聲的寶兒,又嘩啦一聲,被人按到水底。他拚命地掙紮,濺起水花無數,奈何抓住他後領的那個大高個,一臉冷漠,唯命是從,一個小孩子的掙紮,在他眼中隻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孩子,我的孩子————”臉色煞白的琴夫人,嚎叫著,想要撲過去,卻被身後的兩個壯漢,死死地鉗製住。眼淚,從她的眼眶中洶湧而出,像是暴雨一般,砸落到地麵之上。


  “侯爺,侯爺————”她淒厲地喊叫著,將絕望而又無助的目光,投射到一臉陰沉之色,麵孔扭曲的歸德侯身上。


  “公主,你真得要做得如此絕嗎?”他那一雙壓抑著暴怒,憤懣,狠厲的眼神,慢慢地梭轉著,落到一個中年美婦的身上。


  此人麵目清冷,眼神淩厲,一身精美的宮裝,襯得她雍容華貴,高雅從容,正是昌順長公主。


  “哦——?我做得絕?”昌順輕叱一聲,似乎是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嗤笑。然後,她伸出一雙蔥白如玉的手,仔細地打量著,仿佛在欣賞著塗得鮮紅的長指甲,“那你說說,這個野種是誰?這個女人又是誰?”


  那廂,隨著一次次被無情地按入水底,那孩子的掙紮,漸漸地變得無力,嚎叫聲慢慢地變弱,氣息似乎也變得若有若無。


  歸德侯心急如焚,喘氣如牛,眼珠子更是暴凸而出,像是一頭被逼到了絕路的野獸。他知道,若是再保持沉默,那個狠毒的女人,當真會當著他的麵,將那個可憐的孩子,生生地悶死在水中。


  “他是我的兒子,這個是我兒子的娘,”他一嗓子吼出,一瞬間,直覺閃崩地裂,電閃雷鳴,然後,便是死寂一般的安靜。


  在這種詭異的安靜之中,歸德侯突然有一種惡氣盡出的痛快。對,痛快,徹頭徹尾的痛快感!這些年,這個女人,仗著自己公主身份,對自己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好像自己就是她麵前的一條狗,早就將年少時,自己對她的那份情誼,揮霍得一幹二淨。


  “哦?你的兒子?兒子的娘?”昌順的眼神,輕輕地掃了過來,看似沒有任何的重量,卻偏偏陰寒,淩厲,仿佛一塊巨石當頭壓來,“你是個什麽東西?竟敢給整出這麽一出?你讓我堂堂長公主的顏麵何存?”


  “你的顏麵?你還有顏麵嗎?”歸德侯心中憋屈,多年壓抑的痛苦,仿佛在一瞬間爆發而出,他嘶啞著嗓子怒吼道,“你的顏麵,你的閨譽,不是早在二十年多年前,被毀得幹幹淨淨了嗎?如果不是看著我年少慕艾,整日追在你的身後,像是一條忠實的狗一般,走投無路的你,會選擇我做你的駙馬嗎?”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嘶吼而出,聲音尖利,高揚,像是一道裂縫,不斷地往上攀爬,再攀爬。


  昌順麵色微變,一向從容不迫的姿態,在一瞬間,出現了絲絲道道的皸裂,“原來你早知道了!”


  被揭穿了真實麵目的她,在刹那的驚愕與怔楞之後,很快地恢複了正常。像是一個旁觀者一般,她冷靜而無情地說道,“是的,你說得很對,如果不是別無選擇,你以為我會選擇你?你連給十一郎提鞋都不配!”


  “十一郎,十一郎,他死了多少年了,你還這麽戀戀不忘!”歸德侯聲嘶力竭地怒吼道,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昌順,被咬破的嘴唇,已經有絲絲的血跡滲出,“是他毀了你啊,可是你怎麽就這麽執迷不悟?”


  “你給我閉嘴,閉嘴!”昌順厲聲嗬斥道,雙眼似乎有火花射出,“我與他之間的糾葛,還容不得你在這裏大呼小叫!如果不是看在俊兒的份上,你以為我會容你在我麵前指手畫腳!”


  “俊兒,俊兒,”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歸德侯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然後,他像是一個歇斯底裏的瘋子一般,指著福順嘶吼道,“你以為當年俊兒,突然遭受意外,被人打斷雙腿,患上可恥的隱疾,是因為什麽原因嗎?是因為你啊!都是因為你啊!你這個可怕的女人,得不到十一郎,報複不到十一郎,竟然想磋磨十一郎的女兒,讓俊兒納王十一郎的女兒為妾,所以王家的報複來了啊,來了啊。我的俊兒,這幾年,纏綿病榻,不良於行,遭受這麽多苦,都是因為你這個該死的女人!”


  說到這兒,他咬牙切齒,麵目扭曲,似是在極力地壓製著什麽,整個人顯得極度地痛苦不堪。然後,他似乎下定了決心,顫抖著手,從懷裏掏出一疊紙張,大力灌注到了地上,“你看吧,你好好看吧,看看你當年做的好事!”


  枯草遍地落葉翻飛的草地之上,這一摞白色的紙,在秋風的吹拂之下,有幾張從地上飛起,像是白色的蝴蝶一般,翩然飛落到昌順的腳前。她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那紙上。看著白紙上那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她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臉上表情出現了絲絲的皸裂。整個人像是遭受到意外的打擊一般。


  但這皸裂,好似隻是一刹那的事情,短暫的愕然之後,她又恢複了往日的高貴。不慌不忙地蹲下身,一一地撿起地上的畫紙,拿著手中,一張一張地翻閱,好似那畫紙上的女人,對她來說,根本就是一個陌生人。


  站在昌順身後的侍衛,眸光越過主子的肩頭,輕輕地一掃,整個人便有些不好了,根本無法保持內心的淡定。天哪,這些畫紙竟然是一幅幅火辣至極的春宮圖。上麵妖嬈風騷的女人,無一例外,全都長公主殿下。而那些男人,卻張張不同,或俊朗,或威武,或清秀,或雄壯,各有千秋,絕不重複。


  這——這——這——,他貌似看到了什麽了不起的事情,不約地趕緊移開視線,一時間,心跳如雷!

  “看這些紙張的顏色,約莫有五六年的曆史。怪不得,怪不得————”福順像是想明白了某些事情一般,她那陰寒森森恍然大悟的目光,落到了一臉戰戰兢兢的琴夫人身上,然後梭移著,落到了那個軟手軟腳胖孩子身上。


  有什麽不明白的?這個懦弱無能的男人,在六年前得到了這一套春宮圖,約莫是猜到了當年自己委身下嫁的真相,惱羞成怒之下,便養了一個外室,生下了這個賤種!他可真是出息了,在俊兒遭遇毒手備受折磨的時刻,竟然還能折騰出這一出出來?

  “殺了他們!”她話語陰冷,目光如刀!


  幾乎是她的命令一落,一把刀,毫不遲疑地通向琴夫人。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那個侍衛拔出長刀,帶起一長串血花。然後,他長腳抬起,猛地一踢,琴夫人便劃著一道弧線,撲通一聲落入水中,激起無數水花。


  “不————不————”歸德侯嘶吼著,像是一匹絕望的野獸一般,踉蹌地跑了幾步,奔到了河邊,想要跳進水中,卻又聽到撲通一聲響,他驚恐地抬頭望去,正好看見可憐的孩子,被拋擲到空中,然後重重地落在水中,被流水攜裹著,朝著下遊滾滾而去。


  “不————”歸德侯直覺目齜牙咧,心碎成灰。縱身一躍,就要跳進水中,卻被一股大力牽扯而回。一個侍衛從背後死死地鉗製住他。


  “怎麽?心痛了?”昌順嘴角意外,露出一副嘲諷的譏笑,“你既然敢在我麵前大放厥詞,那就要承受這個舉動帶來的後果。”說罷,她那冰冷的仿佛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珠一轉,落到像是鵪鶉一般瑟瑟發抖的丫鬟婆子身上,潔白的手指,輕輕地在空中一揮。


  幾乎是眨眼之間,那個正當年齡的美貌丫鬟,和兩鬢斑白的婆子,像是農戶家被殺的雞子一般,長刀在頸間輕輕地一個劃動,身子便軟軟地歪到在地上。抽搐般地抖動了兩下,腦袋一歪,便氣息全無。


  殺人的侍衛,麵無表情,眼神冷漠,一看,就是做慣了此類事情的。他們的腳下一個用力,猛地一踢,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像是兩個包裹似地,騰空而起,劃著兩道彎曲的弧線,一前一後地,跌落到嘩嘩流淌的的金水河之中。


  “你——————”歸德侯牙齒咬得緊緊地,張大的瞳孔之中,充滿了驚恐與憤怒。


  “我怎麽了?如果你不是俊兒的父親,你以為你還有命活著?”昌順斜睨了歸德侯一眼,目光冰寒,冷漠,嫌惡,仿佛看得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坨臭不可聞的屎。


  這樣的目光,像是一把鋒利的尖刀一般,狠狠地刺中了歸德侯的心髒,“你這個毒婦,毒婦————”他瘋狂地掙紮著,嘶啞著嗓子吼叫著。


  一個帶著汗臭味的方巾,被一把塞到了他的口中,所有的喧囂戛然而止。


  昌順的目光,輕描淡寫地從歸德侯身上掠過,然後又瞟了一眼奔瀉流動的河水,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然後,一個轉身,率先走了。


  她一動,侍衛們也動了。幾乎在眨眼之間,先前喧鬧沸騰的河邊,變得安靜,空曠,死寂,隻有河水在不知疲倦地,嘩啦啦地唱著歌,往前流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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