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九章 稷下學宮(三)
在孔鮒宣布論戰開始之後,淳於鍾秀首先道:“秦國製度,首先在於重農,廢井田、開阡陌、厚農桑、抑商賈,承認私田、淸丈田地,製定明確的稅賦,使民有其田,稅賦適宜,始為秦國強大的基礎。以鍾秀看來,秦製之優,農桑之製當居於首位。”
因為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是一個農耕民族,既使是在先秦時代,也極為重視農事,而這也確實是商鞅變法的重要內容之一,因此淳於鍾秀首先將重農這一條提出來,任誰都提不出什麽異議來。就是追究細節,淳於鍾秀也有組夠的信心,說服對手,在這方麵,秦國確實要做得比其他六國都好,也為淳於鍾秀提供了大量的證論。
果然,等淳於鍾秀說完之後,洛明珠和伏琓互相看了一眼,眉尖都有些微蹙起來。也可見淳於鍾秀的第一招確實十分厲害。讓他們難以反駁。
就在洛明珠打算承認淳於鍾秀的發言時,伏琓忽然道:“依在下看來,秦國雖然重視農事,但廢井田、開阡陌,仍是廢除先王舊製,實不可取,因此在下以為,秦國雖重農事,但不能算秦製之優,相反,正是秦製之劣也。”
他說完之後,左右的人群頓時一陣小聲議論,還有幾聲叫好。
在另一時空的普遍觀念中,儒家學派是由孔孑開創的,其實嚴格要說,儒學的創使者是周朝的開國功臣周公,因為儒學的基礎,是由周公製定的周禮,也就是周朝的國家製度。孔孑隻是周公之後的第一位儒學大師,並集當時的儒學大成。而井田製,也是周朝的土地製度。
按照這時儒家學者的觀念,一切製度都應該尊循周朝的舊製,絕不能改變,有不少儒者都認為廢除井田製,建立私田製,是禮崩樂壞的結果,因此應該恢複周朝的井田製,才是尊守舊製,恪守禮儀。而伏琓知道,從重農桑這一點上,沒法和對方爭論,於是就把井田製拋出來,從根本上否定秦國的農業製度。
淳於鍾秀也皺了皺眉,要想駁倒伏琓的話,就必須證明,私田製比井田製更好,但關於井田製、私田製的爭論,是這個時代的學者之間討論的一個熱門話題,為此爭論不休,樂此不疲,根本就不是幾句話能夠爭出一個結果來的,而且這次論戰的題目也不是關於井田製、私田製,因此淳於鍾秀一時也不知道該怎樣回複才好,本來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一個話題,居然會在這裏出現茬子,也是淳於鍾秀沒有想到的。
這時高原道:“在下記得,改井田為私田,是從魯國開始,至今已有三百餘年,而秦國實行私田製,才隻有一百二十餘年,可見改井田為私田,並非秦國一國,更不是從秦國開始,今天我們討論的是秦製的優劣,並不是井田製、私田製的優劣,而且當今之世,還有那一個國家在使用井田製,拿一個無人再用的製度,與秦國之製相比,在下以為不妥。”
高原說完之後,又引起在場的又一陣議論,有不少堅持複古的學者對高原的話很不以為然,甚致還有人小聲質問,當然也有一些人進行反駁,因此也十分熱鬧。
孔鮒和四位仲栽者亙相看了一眼,孔鮒幹咳了一聲,道:“井田製,確實不宜與秦國的農製進行比較,因此不必再提井田製了。”
其實關於井田製、私田製的爭論,隻是限於學術之中,而在實際的各國政治中,根本沒有那一個國家還在使用井田製,各國的國君也許不懂促進社會發展、解放生產力之類的概念,但現實的利益卻是擺在眼前,私田製推行使糧食大幅的增產,國庫收入大漲。國君們都是講求實利的,才不管什麽祖製不祖製呢?
說得難聽一點,伏琓把井田製拋出來,完全就是攪局,當然,這也是論戰中的常用戰術,就是打亂對方的思路,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別被對方牽著路,因此高原根本不去論證井田製、私田製的優劣,而是直接用事實說話,如果說井田製好,為什麽沒有國家再用了呢?
而孔鮒等人卻不得不防,怕高原再給伏琓下套,因為在井田製、私田製上討論下去,難保不會牽扯到國家製度上去,高原再把齊國給拉進來舉例,那可就麻煩了,因此孔鮒也極時的製止在這話題上討論下去。
伏琓雖然有些不服氣,但仲栽己經下達,他也改變不了,而失去了這個武器,他們當然就沒有辦法在這個問題上和高原、淳於鍾秀爭辯下去,因此洛明珠道:“好,我們也承認,農桑之製,確實是秦製之優。”
支持秦製學者們頓時爆發出一陣掌聲,淳於鍾秀也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拿下了第一回合的勝利,同時也感激的看了高原一眼。
等眾人安靜下來,就輪到洛明珠、伏琓發言了。洛明珠道:“據明珠所知,秦國實行十戶連坐之法,一戶犯法,其餘九戶如不事先告官,則同罪處罰,一人盜竊,全家罰作官奴,請問淳於姐姐,可有此法嗎?”
淳於鍾秀點了點頭,道:“確有此法。”秦國實在連坐法,是天下盡知的事情,因此根本就否認不了,隻能老老實實的承認下來。
洛明珠微微一笑,道:“各國之法,雖然也有滿門入獄之罪,但都是叛國、謀反一類的大罪才會施,更不會施加在平民百姓身上,因此連坐之法,乃秦國暴政,不知淳於姐姐以為如何?”
淳於鍾秀苦笑了一聲,洛明珠果然厲害,一出手就攻擊自己的軟肋上。雖然從客觀上來說,連坐法確實有利於國家對民眾的管理,同時也能夠威攝住百姓,大幅降低了秦國的犯罪率。另一時空裏司馬法在【史記】中評論秦國,說秦國百姓“勇於公鬥、劫於私鬥”,連坐法在其中也確實發揮了重大的作用。但不管怎麽說,連坐法確實是一項酷法,是用重罰來管束百姓,一戶犯法,十戶同罪,一人偷盜、全家為奴,顯然是連累了太多的無辜之人,這是怎麽辯解都是說不過去的。
因此淳於鍾秀看了高原一眼,準備在這一回合中認輸。
這時高原道:“洛小姐所說有些不對。”
洛明珠聽了,眉尖一挑,道:“哦,上卿大人認為,有什麽不對。”
淳於鍾秀也有些驚訝,雖然剛才她看了高原一眼,但那隻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根本就沒指望高原能夠在這個話題上扳回來,畢竟對連坐法的辯解餘地並不大。但高原卻偏偏發言了,難道他真有把死人說活的能力嗎?
高原道:“我說洛小姐所說有些不對,是因為洛小姐並未說完,連坐法是秦國戶籍製度中的一小部份,洛小姐隻從其中抽取一小部份,並不妥當,應該將秦國戶籍製度說全才是,請淳於小姐將秦國戶籍製度的全部內容,都告訴給大家。”
雖然淳於鍾秀不明白高原為什麽要這樣做,但還是道:“秦國戶籍,百姓每十戶編作一什,設什長統領,各戶名冊交由官府保存,以備查驗,為分田、收稅、征兵之憑證,戶籍百姓不得隨意搬離,如有外出,須向官府領發冊券,無冊券行路,即為盜賊,客舍留舍,須驗其冊券,無冊券不得留舍。否則與盜賊同罪。”頓了一頓,道:“然後就是十戶連坐之法,這就是秦國戶籍製度的全部內容。”
洛明珠也不明白高原為什麽讓淳於鍾秀把秦國戶籍製度的全部內容都說出來,但還是點了點頭,道:“淳於姐姐對秦國製度果然深有研究,明珠佩服。”又轉向高原,道:“不知大人要證明些什麽?”
高原道:“連坐法確實是暴政,這一點我們並不否認,但它隻是秦國戶籍製度中的一小部份,秦國的戶籍製度除了連坐法之外,其他均有可取之外,十戶編為一什,出行領發冊券,都有利於國家對百姓各戶的管理,國家分田、收稅充有據可依,既可以保證每一戶百姓都分到足夠的田地,也使國家稅收不致減少,更為重要的是,一但征兵作戰,可以立刻整編成軍,這也是秦國戶籍製度的優點。”
洛眀珠呆了一呆,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伏琓道:“上卿大人承認連坐法是暴政嗎?”
高原笑道:“在下早就說過,連坐法確實是暴政,但也不可因為有連坐法這一個暴政,就否定了秦國整個戶籍製度的優點,洛小姐、伏先生以為如何呢?”
洛明珠和伏琓也無話可說,因為高原確實承認連坐法是暴政,因此洛明珠也隻好道:“上卿大人所說不錯,秦國的戶籍製度也是有優點的。”
淳於鍾秀這才明白高原的用意,就連坐法來說,自己一方確實沒辦法和對方辯論,而高原釆用辦法是將連坐法放大,把秦國的戶籍製度整個都提出來,這樣一來,連坐法這個暴政隻是秦國戶籍製度的一小部份,而秦國的戶籍製度中,還有相當的優點,這樣一來,實際就衝淡了連坐法這個暴政的弱點。結果本是一個自己必敗的話題,被高原這樣一攪,反而成了一個平手的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