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你贏了
“此時,你必然想讓百人死而一人生吧?”忘憂轉向黑漆漆的前方,想起自己初次在宮職隻求太平,不求真相”時也問了好多“為什麽”“憑什麽”。
承沄低下頭,還以為這番將與韓夫人爭吵,卻不想她遠比想象中的大度。
“未知全貌,你又怎可隨意投入感情隨意評論。”她的碎發被微風拂過,胡亂貼在臉頰,朱唇輕啟便道,“最難的便是,現實中我們並不知誰是良善,誰是奸邪。捉摸不透的情形下,又如何判定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你看到的是後世評論某帝王忠邪不分,殊不知當局者迷,忠言逆耳,許在那些帝王眼中忠賢才是奸佞。”
“你看到的是裴大饒畏手畏腳,卻不知他為了在朝堂上生存做了多大努力,又秘密上了多少道諫言獻了多少良策。”
“你看到了是吳王妃的可憐模樣,卻不知她背地裏推波助瀾,助前太子豫王謀反,又害了多少賢臣良將和禦林衛的性命。”
承沄聽到這裏亦頗有些驚訝,此事她當真不知!
“當然,難道裴大人沒有絲毫的缺點?難道吳王妃生就是這樣的惡人,做了惡沒有絲毫懺悔之心?”忘憂衣袖下的手不由得攥緊,大家,不過都是身不由己。
“人,又是可以用簡單的善惡來衡量的嗎?”
承沄啞口無言,她先前眼中真的隻有善惡之分,好人壞人之分,卻沒有想過人性複雜非她能想象。唉,都怪爹爹什麽大風大浪也不讓她經受,現在卻是鬧了笑話……
“至於你我……”忘憂將目光投向已羞紅了臉的承沄身上,“許多人為救我而死,我亦殺了許多人,我亦救過許多人。我殺的,不乏奸邪,我救的,也不乏蠅營狗苟之輩。”
“真有些好奇,後世究竟會如何評。”
這些驚濤駭浪卻被忘憂以最平靜的語氣出,承沄臉頰更紅了幾分,連忙抱拳躬身:“是我魯莽,夫人莫往心裏去!”
“承沄。”
承沄抬頭望著她,卻是收斂笑意嚴肅起來,誰料她並未等到訓斥:“初入官場不懂的地方多,這很正常,往後多問便是。我告訴你這些並非為了拉攏你,而是希望朝中多一些可以與舊派抗衡又能明哲保身之人。”
“是,承沄銘記於心。”承沄對忘憂的敬佩之意又多了幾分,女子就當如此!
她恍然覺得眼前之人既不圓滑世故,也不死板苛刻,既不善亦不惡,一切都恰恰好好,不可增減一分。她不僅是自己的益友,也是良師,不僅僅是連接自己與朝廷的橋梁,更是在行路疲憊之時一縷清風。
這樣的女子,難怪可以得到眾饒愛戴與羨慕嫉妒者的造謠譏諷。
“清漪!鈞兒喊你進來吃麵啦!”
從屋裏傳來王鈺的聲音,承沄連忙躬身告退消失在黑夜之鄭
“來了。”忘憂向夜色中最後望了一眼,一轉身便與宇文淵的目光相撞。
“還好嗎?”他伸出手,忘憂便習慣性拉住,一點一點被他拉近:“都好。”
宇文淵隻是笑笑,默契讓他們心照不宣。今晚便是最歡快的夜,明日之事,便明日再言。
……
昭寧元年八月中,疫病漸定,不少在隔離營痊愈的百姓重新回歸城鎮,京都亦解了封禁。
這是注定不平凡的一年,新舊黨派之爭愈演愈烈,陛下不堪其負,一月隻十日上朝,多數朝會由攝政王代為主持。
人人皆稱讚著攝政王賢德,而關於攝政王妃的言論越來越少,以至於當提起“宇文淵”時再沒影桓妤”的份。
平靜已久的攝政王府在今日更加肅穆,原本壓抑的氛圍愈加低沉。
“韓夫人都進去快一個時辰了,裏頭不會出什麽事吧?”
“事情大著呢!我聽……”
攝政王府的下人們在外麵交頭接耳,閑言碎語不斷,而主子的屋裏卻是一片寧靜。
忘憂執著黑子一落下,桓妤的臉上便浮現出似有似無自嘲的笑意:“你贏了。無論是下棋還是人生,你都贏了。”
忘憂認真看著桓妤消瘦的臉,先前風華不再,一下蒼老了許多。
“蘅若走的那,你去看了嗎?”忘憂沒有接她話,桓妤自己喃喃低語起來,“我出不去,可聽人吳王妃瘋傻得可憐,嘴角流涎,一邊笑著一邊胡話,吳王的臉色別提有多難看了。”
“她輸了,我也輸了。”桓妤身子有些虛弱,眼眶帶著紅暈,“她的結局,被人強行安排。我卻不願自己的結局被人左右。我自己的結局,隻能由我自己掌控……”
“所以,我就想在死前,見見你這個‘老朋友’。”
忘憂淡淡回道:“榮幸之至。”
桓妤冷哼一聲,明明是被她逼得走投無路才下定決心自我了斷,這女人冷漠至極,果真是個沒心腸的:“我竟有些好奇,我原本的結局,你又是如何安排的?”
“沒有安排。”忘憂看著桓妤幹裂的嘴唇,為她斟上一杯熱茶,“囚禁至死,自生自滅。”
“好,不愧是柳三姐。”桓妤點零頭,“你總是能戳中我們的最痛處。”
桓妤從一旁捧出一套嶄新的酒具,按著酒壺柄為每個杯子都倒上半分酒水,並不打算喝忘憂倒的茶。
她端起一杯一飲而盡,眼角劃過一行清淚:“這杯我敬你。”
“我已上書陛下,允許我與攝政王和離。陛下,同意了。”
忘憂看著眼前這不斷淌淚的女人,也不知她這些話用了多大勇氣:“從此,就算是名分,我都與他沒有半點關係。我把他,完完整整還給你!”
她將一杯酒扣在忘憂桌前,可見她遲遲未動又不禁笑道:“怎麽?怕有毒?”
她從一旁抽出銀針放入酒中,再拿出時顏色依舊:“我若想害你,那真是毀了桓家,我不會那麽傻。”
忘憂端過酒杯,輕輕抿了口便放下。
桓妤見忘憂喝了酒又接著道:“我知道錚兒不是我與攝政王的孩子,希望你們以後能好好待他。當然,我並不喜歡孩子,你們若虐待他,我也不會做鬼纏著你們。”
她到這裏覺得好笑,聳起肩壓抑著笑意,可伏案時又哭了起來。她覺得自己與蘅若沒了分別,隻是她瘋得明顯,而自己瘋得心翼翼。
桓妤提起酒杯又一飲而盡,隨手便摔碎了空杯:“喝了這杯酒,答應我,好好照顧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