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劍器近第三折下
“廉貞大人,宮外有消息傳過來……宣陽門破了。”
玉衡看著這名急匆匆跑來的繡衣使,不覺微微蹙眉,更顯得她不笑時眉眼的凜冽淩厲,而她的神色中也是少見的肅然:“你別著急,慢慢說。宣陽門為何人所破?兵力幾何?眼下城中交戰情況又是如何?”
那繡衣使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緒,而後一五一十地答道:“汝南王領兵強攻宣陽門,幾乎是京郊汝南軍營的十五萬人傾巢而出。此刻城中的金吾衛會同衛尉寺的兵力已在組織著抵抗,但隻怕堅持不了多久。”
“宮城的中領軍和中護軍今在何處?此刻裴統領應當護衛於含章殿左右,他又有何指示?”玉衡頷首,再次簡短而扼要地發問。
“楚王身在京郊的軍營之中,此刻也不知動向如何,中護軍大人眼下已召集宮中禁衛嚴陣以待。但裴統領……他的意思是,暫無大礙,不過還是派了數人去知會各處宮殿。”
“裴統領既然說了無礙,那便是無礙了。”玉衡不覺冷冷地輕笑了一聲,“洛陽宮內外的禁衛尚在,我們這些在宮中護衛的繡衣使倒是暫且無需煩心。”
說罷,她又沉思了片刻,再次發問道:“你今晚是被分在哪一處宮殿護衛的?”
不料她會問起此事,那名繡衣使有些驚訝地抬了抬眼,仍舊是恭敬地回答著:“廉貞大人,屬下本是隨一隊同僚協助護衛宣陽門,但汝南王的大軍傾巢而出,城門守衛完全無法抵擋。宣陽門陷落後隻有殘存的幾人撤回,但最終得以回宮稟報的……隻有屬下一人。”
“看來前線處幾乎已是無人可以探得戰況了,這可不太妙……”玉衡聽著這名繡衣使的話,陷入了思索,“裴統領可曾安排你此後的事?”
“不曾。”
玉衡思慮既定,對他吩咐道:“既如此,你知會過其他宮殿後,不妨去宮城閶闔門處密切關注一番宮外的戰況。”
“是。”那名繡衣使應下後,自是領命離開了此處。
而玉衡還不及深思什麽,便再一次地從那名不緊不慢走出殿門的女官口中,聽見了長秋宮的傳召,想來應是韋皇後也聽到了些許宮外的風聲。
她跟隨著那名女官緩緩地走入長秋宮的寢殿之中,隔著雍容的龍涎香氣和一重薄薄的紗帳見到了一身常服的韋皇後。
“中宮殿下。”在那名女官不聲不響地退下後,玉衡也依著此刻的情勢,向韋皇後行了一個常禮。
帳幔後的韋皇後緩緩啟唇:“方才長秋宮殿外,是因何事而有喧嘩之聲?”
“回稟殿下,汝南王懷不臣之心,今夜率十五萬藩國軍攻破宣陽門,正向著城中進軍。”玉衡微微低頭,一字一句地謹慎回報著,“現下衛尉寺已出兵阻攔,中護軍也已召集禁衛嚴陣以待,但駐紮於城郊的中領軍楚王殿下尚不知其動向如何。不知中宮殿下有何吩咐?”
“這樣啊……”
不知是不是錯覺,玉衡甚至覺得韋皇後輕輕地笑了一聲。隻是此刻她二人之間遠遠地隔著一重帳幔,自己也看得不甚真切。
她正暗自猜疑著韋皇後這番波瀾不驚的神色背後是否有著什麽不可告人的布局,腦海之中忽而靈機一動,擺出一副真誠無比的語調開口詢問道:“中宮殿下可需戒備一二?雖說有繡衣使作為最後一道防線,但眼下中護軍大人的兩萬宮內禁衛到底仍有可能寡不敵眾。”
“不必憂心。”韋皇後略微低下頭閑閑地擺弄了一番手上的扳指,“宮內有兩萬禁衛,宮外自然也有。”
“是。”
玉衡簡短地應下,心中正疑惑著韋皇後是因何能斷定楚王必然不會與汝南王合兵,便聽得她再次開口,問的卻已不是汝南王反叛之事:“本宮聽聞尋找那謝氏女的事情,裴統領交給了你去辦,近來可有進展?”
“廉貞愚鈍,尚未在謝氏故地尋得蹤跡。”玉衡心下冷笑一聲,語調卻是依舊恭敬,“隻是就此事而言,屬下倒是有一個猜測。”
“說吧。”
即便遠遠地隔著帳幔,玉衡仍舊感到對方審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臉上。她垂下眼笑了笑,心生一計,從容應答:“倘若此人尚且在世,中宮殿下或可從這寢殿燭台之上窺見屬下的猜測。”
韋皇後偏過頭看向了一旁的高腳燭台,隻見那燭火輕輕地搖曳著,那暖色的光芒卻是穿不過托著它的雕花燭台,在正下方的地麵上留下一方跳動的圓形陰影。
她旋即會意,勾起嘴角笑了起來:“倒是個不錯的想法,不過敢與本宮打啞謎,你還真是膽大。”
玉衡聞言便跪下附身行禮,請罪道:“廉貞妄言,請殿下治罪。”
韋皇後微微低頭看著她的身影,良久才露出了一絲莫測的笑意:“平身吧,回去繼續守著。若是如本宮所料,今夜尚有你大展身手之處。”
“是,那麽……廉貞便先行告退了。”
猜不透韋皇後用意何在,玉衡隻得暫且應下,而後趨步離開了長秋宮寢殿。
她自側門走出寢殿之時,正見得殿外濃雲低沉,碩大的雨點劈啪地打在玉階之上。宮牆之外遠處的樓閣雖已在雨幕中看不真切,那裏紛亂的廝殺之聲卻是分外地清晰了起來。
風茗再次醒轉時,是在一片嘈雜的人聲之中。門外似是有巡夜之人經過,而朝露也適時地大聲呼喊著將他們引了過來。她微微搖了搖頭,憶起了方才在深深淺淺的睡眠之中似乎有人碰到了她的腿腳,想來或許便是朝露起身時的動靜。
此刻門外之人似乎已尋來了鑰匙,風茗隱隱地聽見了門外之人打開門鎖的聲音,而門內的朝露也已將此前閂上的鐵門閂拉開,一切似乎都正在好轉。
但風茗依舊本能地感到了幾分異樣和危機,她不禁暗暗握緊了袖中的短劍。
幾番嘈雜的動靜過後,那扇鐵門終於在她的眼前緩緩地被人推開,屋外傾盆的大雨將清新的氣息衝入這間倉庫之中。屋外的人打著傘與風燈走了進來,風茗這才看清是秦風館的媽媽與花魁晚縈領著兩三名小廝似乎是在依次尋查著秦風館後院的各處廂房。她探了探頭向外看去,秦風館大堂裏早已隻剩下兩三點值夜的燭光閃爍。
看來她們確實自始至終不曾離開過秦風館,難不成……當真是秦風館中人所為?但若是如此,他們又何必多此一舉?
秦風館的媽媽似乎也被眼前的情況弄得很是迷惑:“喲,朝露?這兒怎麽回事?還有誰嗎?”
“還有我們姐妹幾個最近都沒見到的晚陽,和……”朝露斟酌了片刻,改口道,“似乎是今晚的一位客人。”
風茗聽得朝露提及自己,隻得站起身來走上前,向著那幾人微微欠身行禮:“多謝幾位搭救。”
“這不是枕山樓的風小姐嗎?”秦風館媽媽在看清風茗的模樣之時麵上難掩驚訝,隨即又擺了擺手,道,“風小姐快別這樣。”
晚縈從方才開始一直頗為安靜,隻在聽見風茗的名號時很是挑釁地冷眼看著她。
風茗隻做不曾看見,順勢與秦風館媽媽客套著試探了幾句,卻也並未發現她有何異常之處。她四顧一番,忽而發現了幾分異常:“奇怪……那位晚陽姑娘呢?我們的動靜這麽大,她該不會還沒有醒過來吧?”
朝露似是也覺得不對:“風小姐說得有理……”
“啊——”
然而她話音未落,便被一名率先探入倉庫深處的小廝的尖叫聲驚得猝然噤了聲,其餘幾人也有幾分懵然地愣了愣。
“那邊出了什麽事?”風茗心道不妙,迅速地冷靜下來看向了出聲的方向。
那名小廝打著燈籠抖抖索索地開了口:“這這這……這裏……有……有個死人……”
“什麽?”朝露率先搶過一隻燈籠衝上前去,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竟也沒有再說出半個字。
風茗心下更覺異樣,也隨著其餘幾人趨步走上前去。在風燈搖曳的光芒映照下,她看清了眼前的屍體,緊接著便被驚得向後退了一小步。
那屍體仰麵倒在雜物堆上,手腳腕上有輕微的白色勒痕。她的雙眼圓瞪,嘴巴微微張開,舌頭卻並未吐出,喉部有幾道黯黑色平行勒痕深入肉中,勒痕上下還有幾處深至破皮的指甲抓痕,一看便知是被人隔著窗欞、林木此類之物勒死。
然而令她恐懼的並非是屍體的死因,而是此刻屍體猙獰的死狀。
死者想必先是被凶手隔物以布帛勒至斷氣,這之後又被凶手以利器沿著兩側嘴角一路向上劃開直至耳後,那傷口一刀一刀的俱是皮肉翻卷、毫不留情,正正地形成了一個目眥欲裂的詭異笑臉。
不止於此,那笑臉的雙眼眼尾也被凶手小心翼翼地向後劃開了許多,此刻尚有幾道未幹的血液順著那被打開的“眼角”緩緩滑落下來,宛如淚水。
“雖然不清楚究竟是什麽人將你們關到了此處,但……”晚縈的目光中帶著濕冷冷的意蘊,逐一打量過朝露和風茗,“這倉庫從外麵上了鎖,你們先前又將屋內的門閂閂上,所以凶手想必——就在你們二人之中吧?”
風茗一時也對她頗有些不滿:“不可能。其一,此處並無燈火,我們如何能夠在殺死她之後又刻下這樣的傷痕?其二,這屍體……”
“得罪了。”晚縈全然不理會風茗的反抗,她微微揚起尖俏的下巴抬起手來,塗著丹蔻的手指正正地指著風茗,眸中滿是鄙夷之色,“將這兩個凶手帶下去看好!今晚的洛都不太平,若是問不出結果,明日一早便送去廷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