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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得來實在費工夫(下)

  就在海若平回家搬救兵時,淮占郴早已飛奔到了西城門外的大槐樹下。


  此時,正值深秋,月冷風寒的夜裏,枯樹的影子看上去猙獰可怖。


  聽到品紅的話時,淮占郴的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便是凝如被那些運糧的猛漢捆綁至荒地中毀屍滅跡的恐怖想法。


  盡管他也曉得對方可能人多勢眾,也曉得自己的勢單力薄很可能無濟於事,但他卻一刻也不願意耽擱。


  此刻,那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人是凝如,是他曾經的暗淡生活裏唯一的光亮。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何時被她牽引住的,但他明白,自從她照亮自己的人生,他便再也不可能聽到她的消息而無動於衷,也不可能放任她在危難中袖手旁觀。


  大槐樹向西再走出幾十步,淮占郴看到了那個專門用來填埋廢棄瓷器和瓷漆的廢物場。多年來,這裏因為官府監管不力成為奸商丟棄廢棄果蔬的地方,所以還未走進,淮占郴就聞到了陣陣惡臭。


  可此刻的他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


  才確定了位置,淮占郴便二話沒說地往廢物場裏撲進去。


  他不知道丟棄凝如的位置,更不知道凝如會被裝在怎樣的袋子裏被丟棄,對他來說,唯一的辦法便是逐一查找,便是那些袋子早已因為腐爛的食物而變得髒亂不堪,淮占郴依舊固執地用自己的雙手,逐袋翻找。


  一袋一袋,一寸一寸,淮占郴就這月色艱難而執著地在廢物場裏搜尋著,剛開始他的心是急切的,可當他搜索的痕跡覆蓋過廢物場的一半地盤時,他的心因為失望而慌張起來。


  “凝兒,凝兒!”他急切地呼喊著,仿佛這樣的兩個字能帶給他無窮的力量,也仿佛這兩個字能讓他擁有繼續下去的勇氣一半。


  可就這樣翻了許久,淮占郴依然找不到任何與凝如有關的線索。


  “凝兒!”失望的淮占郴大聲地衝著月亮喊了一聲,那聲音聽上去是他對凝如的呼喚,實際上卻是他對自己的深深譴責。


  都是因為自己,凝如才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當初若不是他把她牽扯到卸糧的事情中,她就不會與自己到縣丞府上討糧;不去賴縣丞府上,也就不會有後來尋賬本的事情,凝如也不會因此潛入西苑,並最終被人下了毒手。


  淮占郴深感自責,便是當時他違背了父親的遺願,執意到永濟渠服徭役也未曾這般自責過。


  而和這份情緒相比,更讓淮占郴的胸口疼得喘不過氣來的,是他無盡的後悔。他後悔自己的不辭而別,也後悔對凝如的冷若冰霜,更後悔自己未能及時回應那顆為他純純而動的真心。


  想到這兒,淮占郴狠狠地攥緊拳頭,那力道大得讓他手背漲滿青筋。到手掌滲出微熱鮮紅的液體,淮占郴依舊不肯鬆開半分。


  他不知該解脫,更不知該怎樣做才能寬恕自己。他想,或許隻有同那些與賴月生同流合汙的運糧販子以命相搏,才能換來內心的安寧,也隻有這樣,他才對得起一直以來對他情真意切的凝如。


  是的,他應該找賴月生算賬,應該找那些吃盡勞工口糧還傷及任命的惡人算賬。


  他憤憤地喘著粗氣,雙腿在心中的想法堅定的瞬間被拔起。


  可就像上天故意安排的那樣,就在他轉身的瞬間,槐樹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卻讓他所有的憤怒和仇恨煙消雲散!


  “淮占郴?是你麽?是你來找我了麽?”那個身影還在試探地詢問著,淮占郴心裏的震顫卻已經無法抑製。


  凝如的聲音很輕,但每句話、每個字都像是極其有力的強心劑,讓淮占郴近乎崩潰的脈搏有了重新跳動的動力。


  凝如不置可否地看著眼前那個衝自己走過來的身影,待兩人僅隔數步遠時,她才在肯定中綻出笑容。


  “哈!真是你啊!我還以為……”


  話沒說完,眼前那個高大的身影早已將凝如緊緊圍住,凝如方才還在寒風中顫抖的身體,忽地被周身的溫暖占領,她腦子裏還在想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淮占郴在她頭頂上響起的聲音和那真切的氣息讓她的腦子更是漿糊一片。


  “你在就好!在就好!”淮占郴的話不多,但反複重複的句子裏,卻飽含了太多的情緒。


  是感恩,是後悔;有難過,也有竊喜;是熱切,是激動;有安心,也有淡然。


  腦袋已經無法思考的凝如顯然無法領悟淮占郴話語裏濃烈而奔放的情感。但她卻本能地覺得,如此被淮占郴懷抱著的溫暖,必須抓緊享受,畢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她的唇下意識地勾出笑意,眼睛眯上的瞬間,鼻子依舊固執地勞作著。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身體很享受這樣的場麵,但腦子裏僅有的清醒還是讓她說出了實情。


  “淮占郴,你是不是……沒洗手呀?”


  隻一句,淮占郴眯著的雙眼猛地睜開了……


  顯然,這是一句極度煞風景的話,但和上一個月夜不同,淮占郴竟連半分氣都生不起來。他淺笑一聲,覺得此刻凝如無厘頭的挑刺竟多出幾分可愛的味道。


  雙手從凝如背後拿開,淮占郴站直了身子,整個人緩緩離開了懷中的小人兒。


  “方才……”


  恐懼、自責、可怖、決心,淮占郴不想過多的渲染心中適才對凝如的擔心,也不想讓這個嬌小的姑娘生出太多的擔心。


  思量片刻,他決定隱去細節,隻用最簡單的話回答他的姑娘。


  “方才……忘了洗了。”


  才剛主宰淮占郴整個人的情緒在這一刻凝在簡短的四個字中。淮占郴看著凝如因為嫌棄而微微嘟起的嘴唇,柔腸百轉間心湧暖流。


  若不是自己手上還帶著難聞的味道,淮占郴恐怕會再次情不自禁地將凝如抱入懷中。


  不過,隨之而來的海若平卻將淮占郴的念想斬斷,淮占郴還微笑著盯著凝如的眸子,海若平急切的呼喊聲讓凝如的眼睛不由得向側麵望了過去。


  “凝兒,你沒事吧!可有傷著?頭疼麽?身子可又不適?”和淮占郴一樣,海若平對出現在眼前的凝如同樣熱切。隻是和方才不同,海若平的話癆讓本應溫情的相逢,變得囉嗦了許多。


  方才,淮占郴因將凝如抱在懷中而未曾發現她滿臉的汙漬,便是方才他深情望著凝如時,那目光也直直投在她的眸子裏,未曾有過半分遊離。


  此刻,在海若平的呼喊中,淮占郴才發現凝如的臉上早已沾滿了各色的汙漬,尤其頭上那兩道紅色的印子,看上去仿佛兩道紅色的血跡,著實觸目驚心。


  “不礙的,方才在漆器堆裏蹭髒了罷了。”見海若平如此關照自己,凝如自然對他的話癆不再反感。


  “漆器堆?你怎麽到那裏麵去了?方才淮兄在西苑撿到你的楓葉簪子,我們還以為你被運糧的人打暈了送到這兒毀屍滅跡了,現在你又說自己在漆器堆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海若平不停地問著,淮占郴站在原地,默然地聽著。


  方才,淮占郴情不自禁將“失而複得”的凝如擁在懷裏,那一刻,他隻覺凝如能重新出現在自己麵前便是上天莫大的恩賜,所以對凝如如何來到此處,經曆了什麽並未過多的詢問。


  此刻,心情平靜下來,他自然也想知道今夜的凝如到底經曆了些什麽。


  “唉,別提了。起初,我潛入到糧庫倒還順利,可誰知才翻了一會兒櫃子,門口運糧的人便來了。我躲閃不及,隻能躲在裝著發毛大米的袋子裏,被運糧的人一同運出西苑。


  我被那黴氣熏得受不了便取出簪子鑿了個孔透氣,誰知車子一動,我的簪子竟被震到地上。


  後來,我被板車運到這廢物場,趁他們走遠了,才用牙將方才那個麻布袋上的口子撕開。出了袋子,我又在那邊高高的漆器堆裏蹭了半天,才終於走了出來。”


  幾句話,凝如將今晚的經曆詳盡地講完,淮占郴和海若平擔憂的心也在凝如的話裏逐漸鬆了下來。


  海若平本以為凝如會像平時那樣大聲斥責自己的念叨,不成想,這丫頭竟如此客氣。


  一個激動,海若平張開雙臂,打算撲向凝如。可才抬手,凝如直直伸出來的手徑直將他隔到一臂之外。


  再定睛一看,凝如伸手推過來的是一本賬本模樣的東西。


  “這是我在西苑糧庫裏偷出來的本子,翻了半天也沒看懂。若平,你是做生意,家裏也有米行,你看看這東西有沒有用?”


  凝如說完,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了凝如手上那本帶著深藍色封麵的簿子上。


  海若平覺得凝如的信任很讓他長臉,便二話沒說地結果凝如手上的本子,就著月色翻看起來。


  凝如見他看著費勁,招了招手,讓後頭提著燈籠的海西過來幫海若平掌燈。有了燈籠的亮色,海若平看簿子自然也快了許多。


  “這個東西,可是賬本?”見海若平看完最後一頁,凝如不禁問了一句。海若平沉思了片刻,最後還是實話告訴了凝如——


  “這個東西,不是賬本。”


  隻一瞬,凝如整個人待在原地,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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