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心有餘而力不足
馬太守終於知道黃白來此處的目的,暗暗慶幸自己還沒來得及染指凝如的同時,覺得要想想辦法,讓黃白趕緊消氣然後帶著凝如這個禍害離開馬府。
說凝如是自己跑來給他玷汙的明顯是天方夜譚,眼下這情景唯一能做替死鬼的顯然隻有馬才。盡管這個奴才這些年在自己的興趣上花了不少功夫,馬府裏的八房姨太太也有六七個是他的拳腳馴服的,但和這些“小恩惠”相比,馬太守自然覺得自己的性命和烏紗更為重要。
“來人,把馬才這個畜生給我押下去杖責一百!”黃白的拳頭還沒停止,馬才已經被馬府的下人拖了出去。
和黃府中下人與主子其樂融融的習慣不同,對馬太守來說,馬府裏的仆人從來都是可以用來舍卒保車的小兵。所以,當裴蘊和黃白找上門時,正在施暴的馬才自然成為馬太守自保的替罪羊。
見馬才皮開肉綻後被抬出馬府,裴蘊自然對馬太守嚴厲管教自家下人的行為十分欣賞。可想到午後黃白說的馬太守偷運運河口糧的事情,稍稍淡化的氣憤一下竟更甚了。
“馬書禮,掠人的下人你是責罰了,但偷運口糧的事情你可還沒解釋清楚呢。”裴蘊嚴肅的模樣讓馬太守才安穩的心一下又被提了上來。
方才,馬太守以為黃白找上門來僅僅是因為自己將凝如囚在府中的事情。帶到裴蘊開口,他才知道,裴蘊一行突然造訪為的竟是口糧運送的事情。
如今,隋煬帝發兵征戰高麗導致大隋境內米糧緊缺,馬太守確實同賴月生打起了運河口糧的主意。整件事中,他是賴月生私運口糧的靠山,但往上追述,馬書禮卻隻是舅舅馬言的一枚棋子罷了。
作為皇上身邊的紅人,馬言剛從戶部尚書升任尚書省右仆射,官運亨通之際,馬言已然需要大量的金錢打點後宮的各個環節,以此保住“來之不易”的高官厚祿。而他親自將販賣運河口糧的事情交給自己的侄子,自然也是希望能從百姓那裏盤剝些銀兩來,好繼續孝敬宮裏的娘娘和公公們。
這些事情在官場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但皇權在上,誰也不敢放肆地大聲宣揚,甚至連詢問的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觸動了官場上盤根錯節的關聯。
裴蘊雖是京官,但作為煬帝破格提拔的官員,他的官場經驗自然比不上長期在上層混跡的馬言,而對運河修築事宜的關注也讓對黃白的狀告十分上心。
在裴蘊看來,對馬書禮的直白詢問是自己的職責所在,而在馬書禮看來,裴蘊的當眾的質問是對官場規則的生疏。
他暗暗嗤笑裴蘊這個“愣頭青”,覺得隻需含糊應下裴蘊的問話,再同馬言商量對策,便可從上到下對他施加壓力,最終偷運口糧的事情自然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黃白清楚馬書禮心裏的盤算,但聞裴蘊當中戳穿他的罪行,心中頓時覺得十分解氣。
他還想再補充幾句,但還為開口,馬太守的笑臉已經貼了上來:“裴大人說的口糧可是永濟渠上修渠工的米糧?”
裴蘊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黃白則理直氣壯道:“不是哪些,卻是什麽?”
說著,黃白將手上的賬本直接遞到了裴蘊和馬書禮的麵前。馬書禮見狀,本能地將賬本接了過來。可黃白卻警惕得很:“怎麽,又想毀滅證據?”
馬太守依舊謙恭有禮:“族正為何如此想我。適才,裴大人說是我偷運了永濟渠上的口糧,此刻有了賬本,我看一眼,確認下此事是否與我有關也在情理之中不是?”
黃白被他一句話擋了回來,焦急中看向裴蘊,他的表情卻很是淡然:“即是這樣,你先看看。看完再同我回話。”
黃白無奈,隻好將賬本扔到馬太守跟前。馬書禮依舊滿麵春風,微笑著撿起賬本後,微笑著將它看完。
果然,這個本子雖然後來人工抄錄的,但裏頭的內容卻詳細而精確,甚至連西苑糧庫裏丟掉多少廢糧都記得一清二楚。如此證據,若真的作為呈堂證供偷運口糧的人自是難逃幹係,但馬書禮翻遍了所有的紙張竟沒看見和自己有關的任何內容。
單從賬本上看,那些糧食都是送往西苑的,而平時賴月生孝敬自己的米糧卻隻字未提。
從字麵上考究,西苑是賴月生的,運送口糧的人也是賴月生府上的官差,就算所有人都因為自己到永濟渠上擺平淮占郴這件事推測出自己是賴月生的靠山,但從賬麵上看,自己跟偷運口糧的事情半點關係都沒有,而將他帶人到永濟渠的事情硬說成嚴懲暴民的事情也不在話下。
先到這兒,馬太守不由得笑出聲來。
“裴大人,您是不是拿錯賬本了?這冊子確實記錄了運送口糧的事情,可糧食全都運到賴月生的西苑去了,同我真是半分關係都沒有啊。”
隻一句,黃白的臉色倏地綠了。
他不敢置信地從馬書禮手中奪過本子,然後仔細地從頭翻到尾,結果果真如馬太守說的那樣,那上麵的運送記錄全都是與賴月生和西苑有關的,而他馬書禮的名字卻隻字未提。
裴蘊同樣感到不可思議,見黃白愣在原地,趕忙從他手中取過賬本仔細翻閱了一遍,結果自然同黃白看到的一模一樣。
馬書禮還在一旁得意著,黃白愣在原地,裴蘊的臉更是因為尷尬而一陣紅一陣白。
他有些後悔自己多管閑事,但既然已經插手了,讓他這麽灰溜溜地恢複自然也不太容易。
“這冊子上雖沒有你的名字,但既然有人狀告於你,那本官便有必要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裴蘊執拗地維護著自己的臉麵,馬書禮覺得這廝難纏之餘,不由得想起了自家舅舅。
“裴大人,您要查卑職,卑職自然不敢有二話。隻是舅父馬言這幾日剛剛升任尚書省右仆射,寫信讓卑職到京中祝賀。若大人執意要卑職留在這裏配合審查,恐怕要先同他老人家知會一聲。”
馬書禮的態度依舊很謙遜,但字裏行間透出的跋扈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誠然,裴蘊是個有主見的人,但他也是個聰明人,不會對馬太守言語中的警告無動於衷。
自己雖然因為皇帝的信賴而升任太常少卿,但這個四品的“小官兒”無論從品級還是從地位上看,都不能和馬言的一品大員相提並論。再者,自己剛剛主管戶籍,若真因為這沒有馬書禮名字的賬本同馬言為敵,那同自斷後路有何區別?
想到這兒,裴蘊心裏的火熱一下被澆滅了。思前想後,他最終在顧慮中選擇了讓步。
“哦,既然馬大人要你過去祝賀,你盡管去便是了。不過,這賬本雖與你無關,可身為上官度放任下屬賴月生偷運口糧的事情,你還是得反省反省的。”
裴蘊的神色依舊嚴肅,但說話的口氣卻沒有方才那般強硬。馬書禮知道裴蘊這是在挑自己的刺,但和偷運米糧的罪名相比,管教不嚴有算得上什麽?
他暗自竊喜,覺得隻動用了舅舅的名頭就平息了這場風波實在令人得以。眼見裴蘊讓了步,馬書禮自然也不再深究,隻裝出一副自責的模樣,順著裴蘊自己搭的台階將過失承擔了下來。
“裴大人說的是,卑職管教不嚴,自請罰俸一年,以此為戒。”
馬書禮的態度很誠懇,裴蘊覺得臉麵上好受了些,便也不再糾纏。
黃白覺得裴蘊因為馬言的地位就讓步的做法實在窩囊,但見裴蘊打了退堂鼓,又覺得能將凝如救回來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便也不再爭辯,隻同馬書禮一同恭敬地送走了裴蘊。
待到裴蘊一隻腳邁出門,馬書禮才重新想起淮占郴等人的事。他上前兩步,攔住裴蘊的去路恭敬地問道:“裴大人,另有一事還請您示下。今日永濟渠上與幾個鬧事的修渠工被賴月生囚禁起來了,我想將他們困在牢房中還不如送他們去高麗戰場為國效力,便安排了明日的船將他們送去北方。如此安排,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對馬書禮來說,這個請示與其說是奏報,不如說是了結後患的好法子。在他看來,像淮占郴那樣的人,留在身邊遲早都是禍害,若能一腳將他們踢開,莫說今次這趟米糧的事情,便是今後自己再為舅父效力,也不用擔心這些“刺頭”會紮著自己。
裴蘊本就覺得這件事可以翻篇兒了,聽完馬書禮的話覺得隻是幾個小小修渠工的處置事宜,便也不再深究,隻回了句“你自行定奪”,便抬起步子往前走了。
後頭的黃白聽得這話,雖知道這樣的決斷對凝如來說定如晴天霹靂一般,但看著身邊那個已經傷得不省人事的女兒,他忽地覺得讓淮占郴離開或許也是好事。
畢竟,和兒女情長相比,生命安危才是更為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