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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天涯何處有信來

  從業三十年,何老四在送信這個行當裏顯然是資深老輩了。對他來說,等信等得抓耳撓腮的不算新鮮,畢竟聖上興兵在前,農民叛亂在後,動蕩的日子裏,家書這東西自然比金子還要寶貝。


  不過,便是他經驗豐富到如此地步,像凝如那樣等信等得把驛館變成自己家的,他還是頭一次見。


  這天,凝如和往常一樣早早來到驛站,何老四也堪堪將昨夜送來的書信撿好。


  存放書信屋子就是何老四的臥房,屋子不大,裝潢也不多,但書信卻堆得滿滿當當,隻剩一條窄窄的通道。


  何老四大腹便便地在通道裏擠進擠出,凝如站在通道口,滿是期待地詢問。


  “何老四,今日可有我的信?”方才,凝如氣喘籲籲地跑來,臉上的汗珠還為幹透,目光卻直勾勾地往屋裏的信卷上鑽了。


  何老四簡單地回了句“我看看”,然後熟練地將食指在嘴上抹了一把,然後一頁一頁地翻看書信冊子。


  何老四的手很粗糙,冊子的紙更粗糙,指尖磨過紙張,沙沙的細響傳入凝如的耳朵。


  客觀的說,凝如是一個吵鬧的姑娘,但是,每到何老四查找書信的時候,她總能靜下心來耐心等候,生怕自己聲音太大嚇著何老四,害他錯過了冊子上的某一行字。


  “今日也沒有。”冊子翻到底,何老四搖搖頭,臉上的神色也因為凝如的落寞略帶失望。


  連續六十個早晨,凝如都來詢問淮占郴的消息。日複一日,何老四從原來的旁觀者變成了當事者,看熱鬧的心情也漸漸變成了關切。


  沒有看到“淮占郴”三個字,何老四本能地為凝如傷心起來。抬起眼,看著凝如耷拉著的眼皮,這個黃白差不多年紀的老人,心裏也生生擠出一絲憐憫。


  “這幾日,大雪封山,外頭運來的信少了許多。說不定,淮占郴寫的信也給堵在路上了。”何老四咂咂嘴,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終於安慰了一句。


  凝如覺得老人家這份心思實在難得,便懂事地順著他的話往下講:“也是。這些天,運河上的船都停了,陸上的信使想來也艱難了許多。”


  見凝如這麽想得開,何老四倒也放心了不少。可就在他心裏的暖流才要泛濫的時候,凝如手裏那罐臭豆腐卻讓他生生石化在原地。


  “算了,既然沒有,咱們就再等等吧。來,何叔,吃早飯吧。”


  話沒說完,開朗的凝如姑娘已經歪著嘴將手上的臭豆腐罐子打開了。


  方才,淮嬸兒讓凝如帶些臭豆腐和鹹魚給何老四。凝如覺得何大叔是板城裏的老人,便索性將這兩罐東西當成自己的配菜,直接用來搭配何老四剛煮好的小米粥。


  初來窄到的陳腐味道一開始倒還規矩,沒過多久,它便登堂入室,漸漸占據了整個臥房。


  從外形上看,何老四絕對比凝如更粗、更土,可這個板城裏的老大爺並不是本地住戶,而是從燕山來到此處的北方人。所以,他本能地對臭豆腐這種板城“美食”不敢恭維。


  每次聞到臭豆腐的味道,何老四都覺得自己要窒息而亡,便是書信上沾了那麽一點味道,他也會覺得天旋地轉。


  想到這些年在板城的辛苦,何老四終於忍不住出聲製止了。隻是他沒想到,有些東西竟是不說比說了好……


  “哎喲,我的大小姐,你就別吃了?每次收拾這些東西我都累得半死!”


  凝如還在津津有味地舔著筷子,聽得何老四這一句,她不由得蹙眉站起來:“何叔,您都累得半死了,肚子怎麽沒見小呀?”


  何老四被凝如的提問噎住,喘著粗氣咳了幾口才回道:“我說的是肚子的事兒麽?”


  “不是肚子的事兒,那就是信堆得太高的事兒了?”凝如依舊不恥下問,何老四卻要瘋了。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重新呼吸時,那股刺鼻的味道重新占據了鼻腔。他覺得惡心,身子不由得向前一傾,幹嘔了一番。


  凝如見他如此不舒服,趕忙端了碗粥水,遞到何老四的手上。何叔此刻正混亂著,想著有口湯水喝,緩緩也好。


  可才喝一口,他竟一下全吐了出來。


  “這是啥?”何老四撐著額頭上的青筋詢問著。


  “臭豆腐拌粥啊。”凝如眼睛撲閃撲閃地回答著。


  正對著他的信紙全都沾滿了米漿。凝如不知所措地拿起那塊包過臭豆腐罐子的帕子給何老四擦嘴,何老四接過來才放到嘴邊,口中僅剩的那點米漿也一並吐了出來。


  凝如見他這般,覺得很是可憐,小心地拍著他的背,關切地詢問到:“何叔,你這是怎麽了?胃痛、胃酸還是胃脹氣?”


  何叔此時已經被這臭豆腐的味道惹得一身“騷”,臉色也因為久久揮之不去地味道變得煞白煞白。


  他喘著粗氣,神色蒼涼地從口裏擠出了一個字:“氣……氣……”


  凝如認為自己領悟到了何叔話中的真諦,趕忙翻開腳邊的小袋子,將另一罐東西拿了出來。


  “來,何叔,這是新醃的鹹魚幹兒,您吃一口,胃氣就都散了。”凝如善解人意地把鹹魚撕成片放到何老四口邊,何老四還沒緩過來的老胃在鹹魚腥味的刺激下,更是翻江倒海。


  一聲巨響,何叔以吐的方式將今早消化到一半東西重新放回碗裏……


  凝如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花容失色,何叔卻依舊固執地將方才那段沒說完的話接續下去:“氣……氣死老子了!”


  才說完,何叔胖而憨的背影伴著摔門聲消失在茫茫雪地裏,凝如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整間屋子在鹹魚、臭豆腐和腐化米漿的共同作用下臭氣熏天,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真的做錯事了……


  今年的冬天,雪並不多。清早,下了才一個時辰的雪已然稀稀疏疏收斂,天空更換了陰鬱的色彩,轉而一片明亮。


  待到清空腸胃的何老四從驛站門口緩步走進來時,凝如已經把屋子裏的書信搬得七七八八了。


  方才,牆根下狂吐的何叔還想著回來後狠狠教訓凝如一頓,但見皺巴巴的書信在溫暖的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何老四被凝如氣得半死的心忽地又活了過來。


  他微微一笑,搖頭走進院子。見凝如又捧著一摞書信從屋裏出來,趕忙上前接了過來。


  嘴上的話雖還是抱怨,但口氣早比方才緩和了:“哎,真不知道你們板城人咋想的,那豆腐都臭出毛來了,你們也吃得進去。”


  書信被扔在地上,凝如上前兩步蹲在信堆旁邊,將信攤開,盡力讓每一封信都能享受陽光的照耀。


  “別說您了,從前我也覺得不能理解。”凝如認真地說著,手上的活兒也沒有停下,“我爹和我哥從來不吃臭豆腐,所以我從小到大也沒碰過這東西。後來,淮占郴打仗去了,我常常到他家看望淮叔和淮嬸兒,時間長了,才對臭豆腐和鹹魚的味道不是很排斥。”


  何老四扭過頭:“啥?他們家天天吃這玩意兒?”


  “對啊?你不知道麽,淮占郴她娘就是做臭豆腐的。倚香樓那條街的臭豆腐攤兒便是她開的。每日,排隊買她家臭豆腐的人可多了,長龍都能排到運河的渡口上呢。”


  “這玩兒意還能當生意?那他們一家渾身上下得多臭啊!”


  何老四的臉上不由得泛起了嫌棄。凝如將最後一封信鋪在地上,索性挺直了身子就淮占郴的話題認真地討論起來。


  “剛進門的時候,我是覺得淮家的院子有點臭。可聞久了,倒也沒多大感覺了。古人說,久入蘭室不聞其香,說的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吧。”


  “可人總要出門呀,這一出門別人嗅到了不還是一樣覺得臭麽。就像這些書信,每日不這麽曬一曬,就你吃飯那會兒功夫染上的味道,都能存上一年!”


  “倒也不會。從前,淮占郴在我家做侍讀的時候,我就沒聞到他身上有什麽難聞的味道。相反,我覺得他身上那股味道還挺好聞的。何叔,你知道那是什麽味道麽?”


  “山茶花。”何老四麵無表情地回了一句,然後站起身子徑直往屋裏搬運另一摞書信。


  自從淮占郴走後,凝如就隻能在回憶裏重溫心上人的點點滴滴。兩個月的時間裏,她那幾句回憶淮占郴的話讓黃白的耳朵起了繭,如今,連何老四也未能幸免。


  看著何老四對自己翻來覆去的話倒背如流,凝如既覺得感動,又覺得驚訝。


  “何叔,你也知道了呀!”凝如笑嗬嗬地跟在何老四背後,陪他把另一摞書信放到地上鋪好、晾曬。


  “丫頭,你都說了幾十遍了,我何老四就是個傻子也被你說明白了。”


  何老四調侃著,臉上卻是一副笑意。凝如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臉上一抹紅暈飄過,手上的活倒也沒落下。


  可還沒幹一會兒,海若平就從門口徑直地跑了進來——


  “凝兒,你怎麽還在這兒?出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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