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穿幫,聖上和步利設在運河岸上的遊玩隻安排了半日。換句話講,黃霈佑隻要安排好了聖上用午膳的“春風十裏”小店,及附近景致,餘下的事情便由楊林照應,他大可不必操心。
可才吃完飯,步利設便提出去清河鎮轉轉的想法。
從位置上看,清河鎮是順著永濟渠往下的第一站,步利設想多看幾處地方,倒也無可厚非。
隻是,昨日運來的米糧和錦緞全用在“春風十裏”的布置上了,眼下,哪還有多餘的東西布置清河鎮?
再者,步利設的行程提得委實著急了些,便真有餘糧可用,黃霈佑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安排鎮上的景致。
如此情景下,若煬帝能出聲止住步利設,一切都還有轉機。可好大喜功、把麵子看得比天都大的聖上,又怎麽可能當場駁了異性兄弟呢?
隻見煬帝得意一笑,揚手叫來黃霈佑,要他安排好下午前往清河鎮的行程。
黃霈佑不禁一愣,好半天,才婉言勸道:“聖上,清河鎮路途遙遠,一日之內往返恐怕太過疲累,還是改日再去更好。”
這是委婉的拒絕,可煬帝的腦子哪有那麽靈光,弦外之音對他來說,簡直比鳥語都費解,黃霈佑的阻攔自然毫無用處。
“不必改日了,今日,朕便同處羅、步利設盡興而歸!”
話已至此,黃霈佑沒了再拒絕的道理。他有些為難地點頭應下,退出門外,立刻招來小吏商議對策。
小吏們聽完聖意,麵麵相覷了許久,終究想不出應對之策。
聖命難違,黃霈佑覺得,為今之計,隻有到清河百姓家中籌集米糧,以解燃眉之急。可擾民並不是黃霈佑的初衷,布置“春風十裏”已經勞民傷財,若再因為此事把清河鎮的百姓拖下水,那黃霈佑真的不知道如何原諒自己對聖上的縱容。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黃霈佑一時沒了主意,灰心地揚起手,將小吏遣散,自己則站在回廊下愁眉不展。
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既然不想讓他們去,那便將他二人趕回京城不就行了?”
黃霈佑的神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拉回來,回頭一看,站在回廊下笑盈盈看著自己的,正是阿娜瑰。
此刻,黃霈佑還不知道阿娜瑰的名字,但他卻本能地覺得:這個姑娘肯定有法子解圍。
他沒有說話,安靜地注視著阿娜瑰,等她繼續往下說。話匣子姑娘既然開了頭,又怎會辜負眾人的期望呢。
隻見她上前幾步,待走到黃霈佑身邊,才踮起腳,湊近他的耳朵小聲道:“我包裏有藥,隻要吃上一點,我保證他們哪兒也去不了!”
黃霈佑“放肆”的吼了一聲,徑直從阿娜瑰身邊彈開,才想訓斥她一番,阿娜瑰早已將他拽了回來:“小點兒聲!瀉藥而已,又要不了他們的命,放什麽肆?”
黃霈佑的驚魂被阿娜瑰鎮住,深吸一口氣,這才發現問題原來沒他想的那麽嚴重。
雖說給當今聖上和西突厥皇子下瀉藥並不是件光彩的事,但和征糧相比,黃霈佑似乎對前者更有好感。
他尋思片刻,待一切想明白了,才衝阿娜瑰小聲問道:“當真不會害人性命?”
阿娜瑰將拳頭放在胸口上,如祈禱般虔誠地回道:“我若騙你,這輩子再進沙漠,定然讓黑風暴卷走!”
黃霈佑覺得這個誓言發的有點遙遠,但貴在真誠,再疑神疑鬼似乎不妥,便點點頭,簡單地應了句:“那便依你行事。”
阿娜瑰見他如此信任自己,臉上綻出笑意,連步入“春風十裏”的步子也輕盈了許多。
整整一刻鍾,黃霈佑都在焦急中煎熬著。
生怕阿娜瑰失手,黃霈佑站在回廊下來回踱步,坐立難安。直到楊林從屋裏火急火燎地跑出來,黃霈佑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這才終於落回肚子裏。
“黃大人!聖上和步利設殿下吃了不幹淨的東西,這會兒正上吐下瀉呢!你趕緊派人到船上把禦醫叫來!”
楊林說得上氣不接下氣,黃霈佑的心卻十分鬆弛。他假裝蹙眉,急忙遣人去請禦醫,而後,跟著楊林一同跑進“春風十裏”看望聖上。
才進門,阿那瑰那副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便讓黃霈佑不由得從心裏透出“佩服”兩個字。
他有點想笑,可想著這姑娘仗義相助,自己實在不好意思拆台,便拚命抿住嘴唇,繃著一張臉,站在聖上身邊“關切”起來。
不多時,禦醫扛著藥箱走進來。果不其然,才把完脈,禦醫恭敬地回道:“聖上與殿下這是外邪入侵,致使五髒陰陽失衡,才會上吐下瀉。”
楊林認真地聽著禦醫說了半天,發現自己一句也聽不懂,隻好直接吩咐道:“那張太醫直接開藥吧。”
張太醫點點頭,捋了捋胡子,站在桌案邊恭敬地寫下藥方。楊林見他放下筆,當即捧著藥方跑出去,隻留黃霈佑等隨從繼續照顧聖上。
而這一鬧,去清河鎮的事,自然也因順理成章地擱淺了。
待到煬帝和步利設艱難地從運河上回到宮中,忙活了兩三日的黃霈佑早已精疲力盡。
不過,比起移駕清河鎮的擔驚受怕,返回長安雖辛苦,心情卻十分坦蕩。
見聖上和步利設在宮中安頓好,黃霈佑向楊林道了別,徑直往黃宅去了。
可他沒想到的是,當他站在府門口掀開馬車上蓋著的黃布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卻“噌”地出現在他麵前。
黃霈佑呆在原地,好半天,才從口中艱難地拋出一句:“你怎麽在這兒?”
阿娜瑰卻答非所問:“哎呀!悶死我了!你怎麽現在才掀開這塊布,再晚一點兒,就見不到我生龍活虎的樣子了!”
黃霈佑不知道阿娜瑰的責難為何如此理直氣壯,無奈一笑,反問:“你自己躲在這裏頭的,怨誰?”
阿那瑰拍拍身上的塵土,回了句“也是。”,這才伸了伸懶腰,從車上跳下來。原本她還嘟囔著嘴,聽黃霈佑說得在例,便不再糾纏,轉而換了話題笑道:“你家就住這兒啊!很不錯嘛!”
說著,阿那瑰徑直從車上將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裹扛在肩上,然後腳底抹油一般,直接爬上了進府的台階。
黃霈佑還陷在方才的疑問裏,重新詢問道:“你擅自離開商隊,步利設殿下知道了,如何是好?”
阿娜瑰卻並未停下腳步,隻應了句“我被他趕出來了”,然後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眯著眼問道:“我住哪兒?”
黃霈佑本就對阿娜瑰的自來熟感到吃驚,此刻,見她簡直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了,他更是一頭霧水:“姑娘,你我已經熟到這種地步了麽?而且,我好像,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吧?”
阿娜瑰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沒關係,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咱倆扯平。”
黃霈佑苦笑:“你不知道我叫什麽,就敢住進來?你不怕我心懷不軌,直接把你賣了?”
阿娜瑰一聽,站定在台階上,愣了一會兒,哈哈大笑:“大哥哥,你說這麽大的謊,夜裏會做噩夢的?再說,就算你真的把我賣了,我也不怕。”
說著,阿娜瑰板著手指數了數,思量了片刻,才繼續道:“之前我爹賣了我九次,加上你這次,我湊個十全十美也不錯!”
黃霈佑眨眨眼,對阿娜瑰說的話感到吃驚。可這個心肝脾肺腎都比別人大的姑娘,卻好像方才那一番話說的是別人一般,臉上絲毫沒有悲慘的痕跡。
黃霈佑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姑娘,暗自讚歎的同時,再次明白“佩服”這兩個字該怎麽寫。
可惜,還沒佩服完,這個能幹又能說的姑娘竟一頭向自己的懷裏栽進來,而她那片紅唇,也因了這倉促的場麵,生生在黃霈佑的臉頰印了一對唇瓣的紅印。
黃霈佑瞬間石化,呆看著阿娜瑰許久,希望這個肇事者給個解釋。
可這姑娘卻隻“嗬嗬”了兩聲,而後不好意思地回了聲“樓梯太滑,踩漏腳了!”,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黃霈佑哭笑不得,站在門口看完這一幕的凝如,更是目瞪口呆。
從小到大,凝如都覺得哥哥是個不近女色的主,盡管他看上去沒有淮占郴那麽冷,但在兒女情長方麵,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木頭人。
那次從宇文府回來,凝如趁著吃早飯的空檔,將姑娘們表達心意的紙張遞給了黃霈佑。可這個榆木腦袋,硬是將它們當做放碗的墊子,一張都沒看。
和朝堂上的老人兒一樣,凝如對黃霈佑的婚事越來越擔心。盡管自己和淮占郴的事有了眉目,但每每想到哥哥孤獨一人,她這個做妹妹的,總是有些不舍和擔憂。
可是,就在方才那一刻,這個久懸未決的問題,似乎找到了答案!
被妹妹看的不好意思,黃霈佑隻好輕咳了兩聲,這才啟聲解釋道:“咳咳,這位是……是……”
阿娜瑰早已站直了身子,見黃霈佑好半天都說不出自己的名字,便主動上前兩步,湊到凝如麵前,緊緊攥著她的手,笑道:“嫂子好,我叫阿娜瑰!”
隻一句,凝如兄妹差點沒被口水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