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卿與入鄉自隨俗(下)
無論何時,叫錯人都是一件尷尬的事。可是,在阿娜瑰這裏,便是她真的叫錯了,和尷尬沾上邊的好像也是對方。
凝如年少時也曾經荒唐過,不過,便是那個時候的她,也知道這世上有個叫臉色的東西得時不時看上一看,免得錯的太離譜,丟了老黃家的臉。
可是,阿娜瑰在冒失這方麵的天賦,和凝如比起來,似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所以,便是凝如和黃霈佑咳得前俯後仰,這丫頭,依舊覺察不到自己出錯了。
凝如一時被嗆得說不出話,隻好衝著興奮的阿娜瑰擺擺手。阿娜瑰認真地看了看凝如的手勢,又認真地研究了半天,這才善解人意地詢問:“嫂子這是和我道別麽?”
凝如不明白阿娜瑰的意思,蹙眉看著她。
阿娜瑰感受到凝如的疑惑,認真地站直身子,虔誠地回道:“嫂子放心,阿娜瑰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是真的喜歡大哥哥,所以才跟著他回了家。可我知道,像他這樣的好男人,肯定早有妻室了。不過沒關係,我隻要做小妾就很好了,絕不給家裏添麻煩!”
黃霈佑本來才緩過勁來,聽得阿娜瑰這一番話,竟比方才咳得更加厲害。
凝如也緩了過來,不過阿娜瑰那句“喜歡大哥哥”的言論甚合其意,才聽完,她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阿娜瑰不知道自己這番虔誠的表白有多好笑,蹙眉看著凝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凝如笑得差不多了,這才站直身子,握著阿娜瑰的手,笑道:“你既然喜歡他,便在這兒住下好了。我不趕你,這府上自然也沒有別的女人能趕你了!”
說著,凝如從阿娜瑰身後探出半個頭,看著門口咳得狼狽的黃霈佑,大聲問了句:“對吧?哥哥!”
阿娜瑰不可思議地看了看黃霈佑,又不可思議地看了看凝如,好半天,才反問:“你是大哥哥的妹妹?這府上,沒有大哥哥的妻室?”
凝如笑道:“嗯,對啊。”
阿娜瑰聽得這一句,才凝固了一會兒的神采,一下竟重新綻放:“那就是說,我還有機會做大哥哥的大老婆了?”
凝如一愣,莞爾一笑:“當然。”
阿娜瑰還在不可思議的邊緣徘徊,她本能地掐了掐自己的臉頰,發現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後,興奮地跳起來,把凝如抱得緊緊的。
凝如被她抱得喘不過氣來,卻覺得這個姑娘的秉性很合自己的胃口,便也沒把她推開。
兩人就這樣在門口擁抱了許久,直到凝如覺得站著太累了,這才拉著阿娜瑰徑直往屋裏走。
從房契上看,黃霈佑才是黃宅真正的主人,可見凝如和阿娜瑰如此自說自話,黃霈佑忽地覺得:自己心底主人翁的感覺仿佛錯覺一般……
凝如沒有姐妹,所以對阿娜瑰的到來甚是歡迎。黃霈佑原本在門口就想把阿娜瑰遣走,見凝如與她一見如故,卻也不好意思當麵下逐客令。
直到金烏西墜,阿娜瑰吃飽喝足,在小屋裏哼著歌沐浴時,黃霈佑才終於找到機會,和凝如就阿娜瑰的去留問題“長談一番”。
“凝兒,你真打算把這姑娘留在這裏?”黃霈佑湊近收拾衣服的凝如,開門見山地問了一句。
凝如此時正在為“阿娜瑰穿紅色好還是綠色好?”的問題糾結著,自然不把黃霈佑的話當回事,隻含糊應了句“當然!”,而後繼續從箱子裏把最喜歡的幾件衣裳,一件一件地往外扯。
黃霈佑站在妹妹身邊,看著她咬牙切齒地和那堆倚疊如山的衣裳作鬥爭,不由得上前一步,幫著她將那件粉色的衣裳往外拉。
趁著做著好人的空檔,黃霈佑還不忘勸道:“我雖不是高官子弟,卻也是讀書人出身。同自家妹妹住在一處倒無妨,如今,憑空多了個來曆不明的女子,讓同僚們知道了,實在不好。”
“嘿”的一聲,凝如和黃霈佑終於把那件粉色的襦裙從衣櫃裏拉了出來。凝如氣喘籲籲,滿意地看著這件衣裳,笑著說了聲“就它了!”,而後才瞥了一眼黃霈佑,敷衍道:“有什麽不好的。你未婚,她未嫁,湊成一對,正合適。”
黃霈佑苦笑:“我同她沒有婚約,確實不能住在一起。”
凝如卻笑得歡:“那便定個婚約嘛,這有何難?”
說著,她徑直往阿娜瑰沐浴的小屋走去。黃霈佑以為妹妹說的是給阿娜瑰找個好人家,便應了聲“倒也是”,放凝如離開。
好半天,他才突然發現,妹妹口中的婚約,指的竟是給自己和阿娜瑰牽線,這才提了步子,趕忙追上妹妹,想找她把方才的問題講清楚。
此時,阿娜瑰哼唱的曲子已經停了下來,凝如將衣裳掛在浴桶旁邊的架子上,然後出了門,等候阿娜瑰出來。
黃霈佑的急急走到妹子身邊,一副長輩模樣,紅著臉斥責道:“方才,你都胡說八道了些什麽?”
凝如不明白哥哥靈光的腦袋為何一遇上兒女情長就轉不開,見他臉紅的模樣實在好笑,便不由得打趣道:“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怎得還是一副羞答答的模樣?”
黃霈佑原本是來興師問罪的,沒想到,才說了一句,就被凝如將了回來。
他有些氣憤,更有些羞惱,還想義正辭嚴地訓一番,阿娜瑰卻穿著粉色的襦裙從小屋裏走了出來。
不知是屋裏冒出來的氤氳水氣太過浪漫,還是阿娜瑰這身漢家女子的造型太過驚豔,原本義憤填膺的黃霈佑竟因了這突然闖入眼中的女子,愣在原地。
隻一瞬,黃霈佑麵紅耳赤。
凝如張大口,看著這個大眼睛、高鼻梁的美嬌娘,心情也跟著澎湃起來。
阿娜瑰從沒穿過漢裝,見凝如兄妹這般看著自己,臉上的神色頓時不好意思起來:“是不是……不太合適啊?”
阿娜瑰怯懦地詢問著,微蹙的眉頭看上去更顯可愛。
凝如聽她這一問,趕忙擺手道:“沒有,沒有!這衣服穿在你身上,簡直就像專門給你做的一般。”
阿娜瑰眉開眼笑,瞪大眼睛,回了句“真的?”
凝如見她這般不信,自然需要找人證實自己的說法。才回過頭,黃霈佑那個早已癡了的模樣,竟將她惡作劇的興致再次提了起來。
她勾起嘴角,提著步子悄悄走到黃霈佑身邊,趁他沒發覺,徑直在耳邊嚷了一句“看傻了?!”
黃霈佑的目光的確未從阿娜瑰的身邊挪開,被凝如這一吼,反倒不知該看向何處。
他四處張望,慌張的神色裏尷尬萬分。
從小到大,黃霈佑在凝如麵前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可今日,他竟然在一個絕色女子麵前如此失態。看著這個從“神壇上”下來的黃霈佑,凝如真心覺得阿娜瑰來的是時候,更覺得,緣分實在個奇妙的東西。
黃霈佑還在不好意思,凝如卻一把將阿娜瑰拉到他麵前。
阿娜瑰閃著大眼睛,朝著黃霈佑大聲問了句:“大哥哥,好看麽?”黃霈佑不知如何回答,隻好輕咳兩聲,應付了事地回了句“還行。”,然後提起步子,匆匆離去。
實誠的阿娜瑰聽不出黃霈佑的回答到底是何意思,摸著腦袋想了想,這才抬起腳跟上去,打算問個究竟。
隻是,此時的黃霈佑雙頰早已紅成蜜桃,又怎麽可能停下來等候阿娜瑰呢。
凝如見狀,笑著搖了搖頭,拉住阿娜瑰道:“以後,你就是這個家裏的一份子了。”
阿娜瑰聽不出凝如的暗示,卻知道她這句話充滿了對自己的信任。
作為大漠來的姑娘,阿娜瑰自然對信義二字十分看重。她鄭重點點頭,用盡全力應了聲“嗯!”,將凝如的邀請誠摯地接了下來。
就這樣,阿娜瑰真的成了黃宅的一份子,而她也不負凝如的期望,並將自己“能幹”的優秀品質發揮得淋漓盡致。
從那以後,淮占郴再也沒幫凝如幹過一點諸如洗被子、做年糕的雜活,便是門口卸貨這樣粗重的活計,都被阿娜瑰一人承包了。
起初,凝如以為阿娜瑰是因為生分,所以才把活幹到最好,以此換來黃霈佑的肯定和認同。
可後來,凝如發現,阿娜瑰這樣做不在於於情分,而在於本能:因為在她的世界裏,操持家務簡直就是她人生的價值所在。
便是她卓越的通譯能力,也不過錦上添花,真正支撐她人生的所在,是桌椅板凳間的來去自如,和鍋碗瓢盆裏的叱吒風雲。
接連幾日,淮占郴聽得最多的,便是凝如對阿娜瑰的讚歎和褒獎。
盡管在他看來,這個來自西域的女子不如凝如好看,性子也不如凝如可愛,但心上人說得盡興,淮占郴自然聽得開心,眉目含笑之餘,臉上的神色滿是寵溺。
看著桌子上齊齊整整放著的十幾樣菜,凝如驕傲的神色躍於臉上:“怎麽樣,為未來嫂子的手藝不錯吧?”
淮占郴喜歡凝如驕傲的模樣,溫和地伸出手,在她的臉上捏了捏,這才微笑道:“嗯,是挺不錯的。”
凝如被淮占郴寵溺的模樣弄得頭皮發麻,嬌寵地回了一句“當然”,然後自覺地將頭往淮占郴的指尖蹭了蹭。
阿娜瑰端著最後一盆菜走進來,看到他們如此親昵,沒有閃躲,隻盯著他倆,坐在旁邊,羨慕道:“凝兒姐姐和淮哥哥的感情真好。”
凝如原本還沒發現阿娜瑰的到來,直到阿娜瑰清亮的聲音響起,她才整了整神色,略微嬌羞地坐直身子,轉了話題問道:“對了,我哥呢?他又不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