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栁逭? 宮門幾處耽性命
煬帝本就在氣頭上,聽著馬貴妃的處置心裏說不上喜怒,隻覺得能盡快將這礙眼的奴才趕走最好,至於她用了什麽刑罰,手段是否太重了,他都不想理會。
侍衛們聽得馬貴妃的喝斥,當即衝向凝如,打算將她拖出宮門仗斃。凝如初來乍到,不曉得宮裏的生殺予奪竟是如此隨意。
還沒反應過來該如何求饒,她的手臂已被狠狠鉗住,雙腳更是因了侍衛的拖拽踉蹌了幾步。
雲成本還在院中聽海若平講話,忽地聽到入畫說聖上在仁智院門口處置宮人,驚訝之餘趕忙走出宮門看個究竟。
腳才跨出仁智院的大門,眼前的景象便將她生生嚇住。
在雲成的印象裏,聖上的喜怒是無常的。偌大的皇宮裏,因為聖上的脾氣被摔壞的東西不計其數,被杖責過的宮人更是數不勝數。
在宮裏,宮人因為聖上的厭惡被侍衛拖拽下去的事情並不稀奇。而當這個即將被仗斃的人是自己熟悉的好友時,那種恐懼和擔憂則會在瞬間成為梏住呼吸的元凶。
雲成不禁顫了一顫,心驚之餘,忍不住抓住了海若平的手。海若平此刻也被嚇得不清,兩眼盯著凝如的他早已顧不得雲成的行為是否親昵。
他惶恐地看著雲成,希望她能站出來替凝如求一趟情,雲成自然明白海若平的意思。
見煬帝揮手,吩咐太監們將步輦往前抬動,雲成鬆開海若平,大聲喊了句“父皇”,而後兩三步攔在了聖駕前方,不肯讓煬帝離開。
凝如不知這聲呼喚的主人是誰,生怕事態因為又一個人的加入變得更加糟糕。
她絕望地抬起頭,眼睛對上墨兒熟悉的雙目時,近乎絕望的心一下複蘇了。來不及驚訝,凝如的眼神裏滿是懇求和希翼。
煬帝好奇雲成為何有這般舉動,定定看著雲成,等她給出解釋。雲成曉得聖意難測,站在原地,深呼了兩口氣,將腦子裏的話匆匆過了兩遍,這才開口道:“父皇,仁智院向來祥瑞之所在,於此處處置宮人實在不妥,還請父皇開恩,放了這姑娘,也好維持這宮中的龍脈氣息。”
煬帝本就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後來,為了推進“佛道並重”的政策,他對道教裏氣脈和運數的說法也十分篤信。
當年,他下旨將雲成從宮外迎回來便是因為高人算出雲成的生辰十分祥瑞,雲成進宮後,道人說祥瑞之人入主祥瑞之地能相得益彰、錦上添花,煬帝便把仁智院分給雲成,讓她鎮住皇家的祥瑞氣息。
從來,雲成都覺得這些話是無稽之談。可是,篤信佛道的聖上如此說,身為公主的她又能說些什麽。
眾人不敢對聖上的絕對有所懷疑,雲成思來想去,覺得隻有在“氣運”做文章,才能讓煬帝有回心轉意的可能。
而她的判斷也確實沒錯,才搬出“龍脈”做擋箭牌,聖上臉上的神色便不再陰沉,甚至連看雲成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讚賞和認同。
那種眼神對雲成來說顯然是陌生的。對上父親肯定的目光時,雲成有些恍惚。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這一切是那麽的順理成章。
在煬帝的眼裏,皇家的顏麵和運數本就比尋常宮人的性命重要,雲成能得到一國之君的肯定,自然也是摸透了聖意。
可惜,這樣的肯定並未帶來轉機。
盡管聖上以默認的方式肯定了雲成的請求,馬貴妃卻依然固執己見。見聖上一動不動,她覺得自己應該再出一次頭,便以出言不遜的名義將雲成的話壓了回去。
“公主,您這話可就不對了。我大隋本就是禎祥之地,天朝皇宮更是福瑞之所在。若因為一個區區下人就壞了龍脈,那我天家的氣息未免也太薄弱了。”
“運數的事從來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若能按貴妃之言,算出何人壞龍脈,何人又不壞龍脈,那還要相士國師做什麽?再說,這位姑娘似乎也沒有犯什麽大忌,隨便處死了,也損我天家威望不是?”
雲成不甘示弱,照著馬貴妃的話駁了回去。海若平站在一旁,看著素來溫順的雲成據理力爭不免吃了一驚,那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果敢,在他看來簡直與凝如不相上下。
接觸這麽久,海若平自然知道雲成在宮裏的處境,一個不受寵且之被當作靈符的公主在眾人眼中僅僅是個符號,便是真的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恐怕也沒有多少人聽。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長期被忽視的姑娘,卻在關鍵的時刻傾力相助,即便知道希望渺茫,也不曾放棄。
那一刻,海若平的心裏升起些許感動。那種感動有如一股暖流,在他冰冷了許久的身體裏流淌,其帶來的溫熱觸感絲毫不必凝如曾帶給他的溫柔遜色。
他緊緊握著拳頭,心裏替雲成捏著一把汗。
遠處,換好衣裳的楊林匆匆趕來。未經前因後果的他,瞥了瞥聖上和眾人的神色,便從隻言片語中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心下一驚,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方寸。本來,他還想給凝如造個不錯的邂逅場麵,以此讓聖上垂愛與她。可如今,氣氛劍拔弩張不說,連凝如性命都成了未知,他哪裏還有心思考慮她受寵榮升的事情。
眼下,救人最要緊。楊林慶幸公主能站出來替凝如說話,但這場唇槍舌戰,對手是馬貴妃,雲成勝出的幾率有怎麽會大呢?
馬貴妃不喜歡雲成,這一點,打三年前雲成進宮時便成了宮中人盡皆知的事情。
如今,馬貴妃不但把雲成的畫像掛在靈台上,還規定宮中婚喪都必須請雲成坐鎮。聽上去這似乎是對公主的尊敬,實際上,她這麽做,卻是為了坐實雲成“靈符”的身份。
雲成無力抗衡,逆來順受都逃不出她的算計,如今,雲成當著聖上麵與馬貴妃抗衡,她又怎麽可能留一條活路給這個楊姓後人呢?
她冷哼一聲,指著周圍的橫七豎八的牡丹花盆,理直氣壯地回道:“沒犯什麽大忌?公主,你是看不見麽?這些牡丹花可都是聖上的摯愛,一個來路不明的下人卻把它們糟蹋成這樣,不處死難道還容她在這宮裏繼續撒野不成?!”
雲成反問:“踢倒一兩個花盆便要處死,那貴妃打碎了聖上禦賜的杯子,豈不是要連坐?!”
馬貴妃冷笑:“公主,你別忘了,上次那個和田玉的杯子可不是我打碎的。本來它就有裂痕,我當場下令將當班的宮人一並處死,如此自我懲戒,又何需連坐?”
雲成一怔,想起煬帝巡遊江南時,當班宮人因為貴妃玉杯破碎的事情被無辜處死,心中驀地一陣落寞。
在宮裏,馬貴妃從來都是狠角色。她規定宮裏一切犯上的罪名都必須連坐,可當她打碎了杯子,卻理直氣壯地以玉杯本就有裂紋為由,拿手下的宮人抵罪。
如此自私的行徑煬帝不可能看不出來,可他一味的遷就,卻讓馬貴妃成了宮裏濫殺無辜後還能安然無恙的狂徒。聖上都如此,人人自危的宮中,又有誰敢對馬貴妃說一個“不”字。
一個被漠視的公主和一個正得寵的貴妃相爭,誰勝誰負,一目了然。楊林絕望地歎了口氣,海若平也不由得蹙眉焦慮起來。
可是,已然落了下風的雲成仍不想放棄。
她覺得煬帝或許還能再爭取一番,可轉頭再看向步輦,聖駕裏的煬帝早已沒有了讚許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妥協後無甚所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