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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畫龍

  六王宅的庶仆將黑驢牽出馬廄,黑驢打著響鼻,仍對食槽念念不忘,庶仆費了老大勁,才把韁繩交到李蟬手裡,他抹了把汗道:「李學士,這驢子食量可著實不小,殿下那匹五明驥平日吃得夠多了,卻也要差些肚量。」

  馬廄中,還有一匹駿馬通體俱黑,四蹄如雪,鵝鼻闊口,眼似垂鈴,它看著黑驢,不滿地打了個響鼻,似乎是怪對方搶走了食料。

  李沛節過去撫摸馬鬃,「先生這驢子著實不凡,不過,到了著急趕路時,腳力還夠么?先生若不嫌棄,便把我這五明驥牽了去吧。」

  「無功不受祿,殿下的好意我心領了。」李蟬笑著拍拍驢腦袋,翻身坐了上去,「這驢子雖然走的不快,難得的是很有幾分憨膽。再說若換了這良駒到我那地方窩著,連個撒蹄子的空當都沒有,可就埋沒嘍。」

  李沛節笑,問道:「先生今日也要去龍游湯?」

  李蟬點頭。

  李沛節期待道:「龍游湯畫的壁畫還有幾日完工?聽說這些天里,已經有許多人慕名去觀看了。」

  李蟬道:「沒幾日了。」

  這時,不遠處又傳來一道輕快的馬蹄聲。

  「浮槎兄。」

  李蟬回頭,只見姜濡騎著白馬,手執韁繩過來。

  「無惑?」李蟬奇道,「你怎麼在這?」

  姜濡笑了笑,「我聽說無上偶染寒疾,便過來瞧瞧。」又對李沛節拱手,「沛節殿下。」

  「姜學士。」李沛節恭敬回了一禮。

  李蟬明知故問道:「靈璧殿下貴體仍安否?」

  姜濡道:「你怎麼不親自去問她?」

  李蟬呵呵一笑,「除非她願意見我。」

  姜濡揶揄道:「先前是不願的,但『畫仙人』贈畫過後,想必已很願意了。」

  「百姓以訛傳訛,吹出來的虛名,你又不是不知道底細。」李蟬笑,「我贈畫是為規勸她,你這麼一說,看來是有些效果。」

  「豈止有些效果。」姜濡搖頭笑了笑,「其實無上沒什麼壞心思,只是生在金山裡,難免就揮霍無度了。她又吃軟不吃硬,你這樣勸她,她便能聽進去了。」

  李蟬搖搖頭,「殿下生在天家,一舉一動,便要影響到萬千百姓。若只是沒有壞心還不夠,在德行上,還要比庶民更嚴苛些。」

  姜濡道:「這話說得不錯,但恐怕沒幾人能聽進去。」

  「有一人聽進去就好。」李蟬笑了笑,看了李沛節一眼。

  李沛節嘆了口氣,「先生的教誨,學生銘記在心。只不過,比起身不由己,學生更想如先生這般過得逍遙自在。去年昭玄去了黎州青雀宮當道子,昭玄心底里其實有些不願,我卻羨慕得很。聽說浮玉山上小壺梁堪比仙境,有朝一日,我也想去看看。不帶隨侍,便學先生,騎一頭青驢,乘興而往,盡興而歸,這才快哉。」

  李蟬沉默一會,拍拍李沛節的肩,微笑道:「這有何難,待殿下出閣后,我和你同去。」

  李沛節喜道:「好啊,先生是守諾之人,可萬萬不要失約。」

  ……

  黑驢與白馬離開王宅巷,李蟬回頭又看了一眼六王宅大門,若有所思。

  姜濡道:「浮槎兄,怎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李蟬收回目光,低頭看著黑驢微微起伏的鬃毛,「我方才雖然是教沛節殿下,亦是自省。」

  「嗯?」

  李蟬道:「我少年時想學神通,除了想解開一些謎題,也想著躡虛御風,就能過上無拘無束的日子。等真進了乾元學宮才知道,我縱能逍遙自在,卻是許多人不得自在才換來的。」

  姜濡好奇道:「此話怎講?」

  李蟬道:「學宮中眾學士,修行仰賴的根基,便是十二書樓收納的修行典籍。這些典籍,卻是諸位直學士百年以來踏遍山川湖海,窮極天下殘碑遺刻,再三考證才搜羅整理出來的善本。為了這些藏書,且不說眾學士勞心勞力,耗費的資財亦難以計數,這些錢又從哪來?是天下黎民春耕夏種,從地里刨出來的。這麼想來,便覺得身上多了些擔子。」

  姜濡若有所思,不覺勒緊了韁繩,白馬慢了下來,落在黑驢後邊。她反應過來,雙腿輕輕一夾馬肚,又趕上去。

  「我卻沒想過這麼多。」她說,「既然藏書難得,修行更應刻苦些,方能不負前人。」

  李蟬看著姜濡那清澈的眸子,感慨道:「我該學學你的率真才好。」

  二人說著,出了王宅巷,融進熙攘的車馬中。

  到了路口,姜濡問:「你這是要去龍游湯?」。

  李蟬道:「你也聽說了?」

  「畫仙人要當眾作畫,玉京城裡誰人不曉?」姜濡念李蟬的別號時,語氣加重了些,笑道:「我這回除了看望無上,便是為此事而來。」

  ……

  仲夏之日,暑氣蒸熏,每逢這樣的季節,聖駕便難得到龍游湯中來一趟。

  御湯北邊的白牆下,將作監的一眾畫工,把鉛丹、硃砂、石青、銅綠、雲母、金箔等物研磨罷,用麻油調和了,塗到壁上。

  壁上已畫成一幅驪珠玉龍圖。

  玉龍銜珠,身姿蜿蜒,龍鱗畔沉浮的雲氣間,仙官天女若隱若現。

  「這手畫得粗了,粗了,哪有天女肥成這樣?」將作監少監劉昂正挑著一位畫工的毛病,「這髮髻怎麼又畫得如此高?本官是說要峨冠博帶,卻沒說要你往仙官腦門上畫個凈瓶!」

  畫工心道,方才說天女太瘦,仙冠太低的也是這廝,現在卻變了口風。有這麼個人在邊上指手畫腳,就算畫聖下凡,恐怕都要把筆折了。

  劉昂越說越焦躁,這時有人來報:「劉少監,李學士和姜學士過來了。」

  劉昂這才鬆了口氣,離開白壁,遠遠迎上李蟬二人。

  「李學士今天總算來了。」劉昂殷切道,「若靠我手底下這幫拙手,恐怕這壁畫就算畫成了,陛下也要雷霆震怒。」

  「劉少監這話說得過了。」李蟬道,「這壁畫是將作監中畫工齊力為之,我雖忝為主筆,卻沒出什麼力。」

  劉昂「哎」了一聲,「李學士何必如此謙虛!不知李學士今日準備畫哪兒?那玉龍只缺鱗須,便可完工了。」

  李蟬卻沒回答,倒是姜濡說:「劉少監,我有個不情之請。」

  劉昂笑道:「姜學士但說無妨,只要不是要我毀了這畫,一切好說。」

  姜濡呵呵一笑,吐出兩個字:「巧了。」

  劉昂愕然,舌頭打結,「這……姜學士,這恐怕使不得……」

  「劉少監別急,我可不是為了毀畫而來。」姜濡笑,遠遠打量白壁上的驪珠玉龍圖,「我看這壁畫華麗堂皇有餘,卻少了幾分靈氣。」

  劉昂試探道:「那姜學士的意思是?」

  姜濡道:「我日前曾遇到機緣,有白龍入我夢中授道,不如就讓我來執筆,把這驪珠玉龍,換成那白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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