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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天青

  姜濡一說完,劉昂鬆了口氣,連忙答應下來。

  原本,近來風頭正盛的李澹擔任主筆,這壁畫就已很有份量。再加上另外一位乾元學士,夢中白龍授道的奇事,此畫一成,定將在史書上留下一筆。

  壁上的驪珠玉龍仙官天女已畫好八成,到午時前後,就大都被抹去了。

  李蟬在湯館吃過飯,來到了壁畫下。

  將作監眾工作畫的法子,是先畫好粉本,再對照著用紅赭石把草稿畫到壁上,然後上色。

  姜濡的畫法則不同,先用細柳條燒成的木朽子起稿,在牆上勾勒輪廓。

  烈日高懸天中,爍玉流金的熱力幾乎要把牆上炭跡都燒起來。

  將作監的眾人都到了龍游湯浴日殿深逾一丈的出檐下躲著,只有兩位學士不怕暴晒,還在壁畫下。

  姜濡手上沾著炭屑,一邊聚精會神作著畫,嘴裡一邊說:「我學畫時,徐公再三叮囑,作畫應九朽一罷。」

  所謂九朽,便是用木朽子多次描畫修改,確定了草稿輪廓后,才能下筆正式作畫。

  「我又問,徐公那幅三千里江陵圖,世傳為一氣呵成之作,難道也要九朽一罷?後來才知道,那已是更高的境界,但我學藝不精,也只能反覆修改才能畫得不丟人。」

  李蟬道:「學畫亦如修行,步步為營,總會有長進的。」

  姜濡吹去牆上多餘的炭粉,轉頭問:「那李郎又到了什麼境界?」

  「我么。」李蟬笑了笑,「雖有妙手偶得的時候,但也強求不來。」

  「你這,說了就跟沒說一樣。」姜濡接著作畫。

  邊上的畫工來問:「二位學士,鉛丹、硃砂、石青等物都在這了,可有什麼缺少的?」

  李蟬想了想,道:「既然姜學士要畫白龍,便多拿些白堊來吧。」說著,他看了姜濡一眼。

  姜濡又說:「黃丹也要一些。」

  畫工捧來陶盤,盤中裝著熟柿子色的粉末,「黃丹有的,有的,姜學士看看,這成色能用么?」

  姜濡遠遠看一眼,點點頭。

  畫工正要放下陶盤,李蟬卻說了聲「等等」,捻起些許黃丹,在指肚上研開,聞了聞。

  畫工見李蟬眉頭微皺,小心問道:「李學士有何指教?」

  李蟬問:「這黃丹裡邊,用了雌黃?」

  畫工驚訝道:「不愧是李學士,庫中的硫磺所剩不多,用來熏蒸藥材了,一時短缺。這些黃丹,便換成了用雌黃與鉛粉、消石合煉……」

  李蟬搖頭,「雌黃忌與鉛粉黃丹同用,若不然,用在壁畫上,過不了多久就要變色了。」

  畫工一愣,端著陶盤,一時忘了放下。這些黃丹正是他煉的,此事可大可小,若兩位學士換別的顏料用,他也不會受到什麼責罰。要是這黃丹不可或缺,耽誤了作畫,兩位學士縱使不說什麼,劉少監卻一定會追究。

  李蟬見畫工神色惶恐,寬慰道:「倒也不是非要用黃丹不可,這盤中黃丹么,用來練畫也好,扔了也罷,下次再煉時注意些就好。」

  畫工還有些忐忑,李蟬卻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叫他離開了。

  姜濡停了筆,在一旁看著,待畫工走後,她笑道:「你倒好,好事讓你做了,我卻沒了黃丹可用。難不成你現在去給我煉一些?」

  「現在煉,也要過兩天才能用上了。」

  「那怎麼辦?」

  「到時候自有辦法。」

  ……

  劉昂在浴日殿下躲著日頭,這天氣本來就快把人熱死,現在又莫名的潮濕了很多,雖躲在殿檐下,卻像進了蒸籠,沒一會,就已汗出如漿,一身緋衣緊緊貼住了後背前胸。

  老畫工遠遠走過來,神色忐忑地抹著汗,劉昂把宮女送來的梅子湯一飲而盡,過去急火火地問:「出了什麼岔子?」

  畫工掩飾著心虛,答道:「二位學士畫得很順當。」

  劉昂疑心地打量畫工幾眼,又遠遠看向北邊,只見那白壁上的炭跡已漸成龍形,於是不疑有他,點了點頭。

  這時後邊傳來一道輕咦聲。

  劉昂回頭,將作監右校署令站在殿檐的影子下抬頭看天,他於是順著右校署令的目光舉目一看,也跟著輕咦一聲。

  按司天監的曆法,小暑剛過兩日,今日該是個大晴天。一大早,玉京各大寺觀的行者頭陀,也沿街報出了「天氣晴明」。這天氣應該出不了差錯,就在剛才,還是烈日炎炎。怎麼到現在,天上竟聚了些烏雲過來,變陰了?

  ……

  龍游湯北壁下,姜濡放下木朽子,抬手遮住額前日光,仰頭道:「總算涼快了點兒。」

  李蟬也仰頭,眯著眼:「涼快了是好事,就怕要下雨咯。」

  姜濡道:「將作監應該算過天氣了,若不然,也不至於棚子也不搭,油布都沒蓋上一塊兒。」

  李蟬收回目光,攪合著盆里的白堊,「眼下該為龍身上色了。」

  「等會。」姜濡退後幾步,抱起雙臂,打量牆上的龍形,「這兒我總覺得不大傳神。」她拿木朽子指向龍鬚。

  李蟬看了看,「已經不錯了。」

  姜濡搖頭:「我想畫這龍鬚在水中的姿態,畫出來,卻像是迎風而起了。」

  李蟬沉吟一會,「給我試試。」

  姜濡交出木朽子,李蟬拿帕子過去,把龍鬚擦了擦,又勾勒幾筆。

  「對了!」姜濡拍手,彷彿又再次看到了靈書中的那條白龍,龍鬚彷彿在水底沉浮。

  她驚異地看向李蟬,讚歎道:「厲害啊!」

  李蟬卻沒聽見姜濡說話,方才畫龍時,他有種奇特的感覺,剛才那一瞬,這白龍好像要活過來。這感覺與他在巽寧宮畫蒼狴時有些許相似,又截然不同。但來不及琢磨具體哪不一樣,這感覺就倏爾遠逝了。

  回過神來,他問姜濡,「現在怎麼樣?」

  姜濡欣喜道:「就只差上色了!不過,龍腹上要用到黃丹,你上哪弄去?可別就地挖些泥巴湖上。」

  「這好辦。」李蟬笑了笑,拿起墨盞,提筆就畫。

  那筆毫蘸了漆黑的松煙墨,塗到龍腹上,卻泅出一團黃色。

  同時,桌上那黃丹粉,顏色也隨之澹了些。

  姜濡愣了一下,把目光從龍腹移開,看了看桌上的黃丹粉,又看向李蟬,驚嘆道:「這是……移神定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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