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共寢

  宛如洲還從來不知道,趙瑄還有做菜這麽一門手藝。


  然而事實告訴她,她想多了。不是趙瑄不會做菜,而是情況不允許。


  她指著麵前兩碗樸素的白飯,橫眉冷對:“這就是你的成果?”


  “沒辦法,張黎買的食材不能用,這些米是譚將軍帶來的。”趙瑄攤手,“但味道不會差的。”


  宛如洲心不甘情不願地捧起碗。


  之前好好一桌子品翠樓的佳肴,剛吃就被譚將軍懷疑有毒全掀翻了。


  她已經多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人生怎麽會這麽艱難呢?吃不好也就罷了,還要睡在這個又小又破的水房裏。


  現在仍是夏天,但這裏低窪潮濕,到了晚上還四處漏風,寒意襲人。


  夜裏,宛如洲與趙瑄各躺一側,裹著厚厚的棉被,還是瑟瑟發抖。


  突然,趙瑄拉開宛如洲的被子,躺了進去。


  “喂喂,你幹什麽?”宛如洲嚇得一縮。


  “兩個人一起會比較暖。”


  “啥?”


  趙瑄不由分說,已然把被子嚴絲合縫地裹好,將宛如洲拉進了自己的懷裏。


  一瞬間,宛如洲直覺得有一股衝動,在血脈裏來回疾走,緊張得身體僵直,手足無措。


  是她想多了,還是這家夥真的有點亂來了?


  突然之間,宛如洲想起在翠嵐客棧的那一晚,她不知怎麽就跟趙瑄睡到了同一張床上,還抱住了他的腰。


  她頓時心中猛跳,滿臉燒紅,一個打挺將身體躲遠了,跟趙瑄拉開一條楚河漢界。


  “你這是幹什麽?”趙瑄疑惑。


  宛如洲結結巴巴:“我、我睡相不好,上次在翠嵐客棧……總之,你還是去別處睡吧。”


  趙瑄眼珠一轉,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拚命忍住笑意,卻還是按捺不住,終於哈哈笑出聲來:“其實,客棧那次,並不是你睡相不好,而是……我自己擠到床上去的。”


  宛如洲“騰”地一下坐起來,雙目圓瞪盯住趙瑄:“明明是我搶到的床,說好你睡地板的,你居然耍賴?難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麽!”


  趙瑄也坐起來,一臉理直氣壯:“你講講道理,哪裏說好了,是你搶了我的床,我肯讓一半給你已經很大度了。”


  “你……”宛如洲嘔了一口血,氣得發抖,“你還誣賴我偷襲你,輕浮小人!”


  “哪裏的話,就算是你偷襲我,也是我占便宜不是?”


  趙瑄露出他令常人難以招架的俊美笑容,慢慢靠近過來。


  宛如洲正要後退,卻肩上一沉,趙瑄一手拉過棉被給她披上。


  “別吵了,當心著涼。你看,我一個受傷又中毒的病號,急需要善良溫柔的美少女照顧,你不會這麽狠心,棄我於不顧吧。”


  這個家夥,不知道用這些花言巧語騙了多少純情的姑娘。


  宛如洲心想,她好不容易才把趙瑄從鬼門關救回來,要是現在打死他呢,雖然解氣,但太不劃算了。


  罷了罷了,她堂堂一個北境郡主,教養好涵養深,不跟這種浪子一般見識。


  說服了自己消氣,宛如洲一頭躺下,卷好被子,留個無情的背脊給了趙瑄。


  “我睡了,晚安!”


  背後傳來趙瑄的輕喃:“如洲,因為我的事,你同家人分離這麽久,他們一定很擔心你。”


  宛如洲心下猛地一跳,惴惴不安。


  半晌,她低聲道:“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什麽?”


  宛如洲翻過身,直對上趙瑄的視線:“……等你當了皇帝,你要做什麽?”


  趙瑄輕輕彎起嘴角,一雙明眸流光剔透:“屬於我的,我都會拿回來。不該是我的,我都會還回去。朝廷從東越百姓和藩國子民那裏掠奪的血汗,我會統統還給他們。”


  宛如洲頓時一陣激動。趙瑄並不隻是為了報仇才要奪回皇位,他心懷天下,會是個值得輔佐的好皇帝。


  那麽,現在就告訴他,北崛可以跟他合作……


  宛如洲喘出的熱氣化為濕霧,氤氳在他們之間並不寬敞的空間。


  月光透進夜色,灑在趙瑄英俊的臉上,他笑著問:“你怎麽了,這麽緊張?”


  等等,她身上連官印都沒有帶,口說無憑。而且北崛的兵權在老爹和大哥完顏峰的手上,二哥完顏旻雖然也是嫡世子,但體弱多病,不問國事,所以就更輪不到宛如洲這個庶郡主說的算了。


  時機不夠成熟,她還是要先想辦法說服老爹才行。


  “沒什麽,我好困,晚安。”宛如洲搪塞過去,閉了眼。


  “……好好休息。”


  最終,在趙瑄溫暖而平穩的呼吸中,宛如洲漸漸安下了心,身體也放鬆了。


  蟲聲漸漸沉寂,月色漸漸朦朧。難得平和輕鬆的夜晚,簡直奢侈。


  將近黎明時,趙瑄突然覺得不對頭。


  懷裏宛如洲的身體越來越熱。他伸手一試她的額頭,燙得如火爐一般。


  喚了她幾聲,竟毫無動靜。再探她的鼻息,居然虛弱得奄奄沉沉。


  連日困頓心焦、透支體力,令宛如洲發了高燒,好不容易得以酣睡,卻在夢中昏厥了。


  趙瑄意識到這一點,匆忙穿好衣服起身,涮了冰毛巾敷在宛如洲額上,又喂了她一杯水,然後看到宛如洲跟夏承先從藥鋪帶回來的一堆清熱退燒的草藥。


  他先是發自肺腑地佩服他們的先見之明,接著又十分懊惱,這些被張黎經手過的草藥,跟食物一樣都有危險,不能用了。


  趙瑄心急火燎,奪門而出,見張黎還被綁在草房前,睡得迷迷糊糊。


  隻要張黎還被綁在這,宛如洲又躲在水房,可以說是暫時安全的。


  他回到宛如洲身邊,覆上額頭,熱度不見降。


  沒有時間了。


  自己受傷時,他怕趙睿盯上各個醫館,貿然求醫會暴露藏身之處,所以不讓宛如洲為他請大夫。但現在宛如洲病倒,又沒有藥材,他總不能為了自己的安全,讓她陷入險境。


  因為他,她才被牽連進如此險境。如果害她受到傷害,那他趙瑄就不配做男人。


  趙瑄心如亂麻地咬住牙關,凝滯片刻後,突然抬起頭,眼裏漫起一股不管不顧的寒意。


  “如洲,你在這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


  他在宛如洲耳邊輕語,抓過鬥笠戴上,跨出了四合院大門。


  在比人還高的草地裏潛行很安全,但過了草地進入鬧市區,就隻能自求多福。


  隻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知道自己鋌而走險的行為愚蠢而魯莽。但他沒有停下腳步。


  必須小心行事,隻要小心就可以了。


  在與城隔絕的四合院裏藏了數日,重見天日才發現,錢塘已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完全變了個樣。


  各街各巷之中,不時有全副武裝的士兵四處巡邏,城門附近更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崗。


  城中籠罩著陰霾的霧氣,連早攤販都很少出來。清晨出門采樵或耕種的市民,人人縮頭縮腦,戰戰兢兢。


  趙瑄四下探視一番,冷笑一聲。那個趙睿,果真布下了天羅地網。


  見到這鐵桶般令人絕望的架勢,他心底卻燃起高漲的動力。十五年前,二叔沒能殺死自己,十五年後,他們父子聯合也照樣辦不到。


  他的目光定格在街角,一個擺攤的老婆婆身上。因為沒什麽生意,老人正百無聊賴地縫著虎頭帽。


  攤子上擺的是各式竹馬,還散有一些孩童玩意。料想便知,她家中八成有小孩子。


  趙瑄閉上眼定了定心神,麵色焦急地跑過去,喚起老人:“老婆婆,陳大夫叫我來喊您呢,您孫子腹瀉個不停,讓您快過去看看。”


  這一嚇唬,自然驚哭了老人。她丟下虎頭帽:“快,快帶我去見小寶!”


  不遠處的士兵厭惡地往這邊瞪了一眼,因老人天天在這裏擺攤,時常有兒媳婦老伴來找她,便早已見怪不怪。


  在士兵審視的目光鎖在趙瑄臉上之前,趙瑄假借攙扶之由,保持著臉朝老人、背衝外人的姿勢,一路避開了士兵掃過來的視線。


  直到踏進如意醫館,趙瑄才放開手,對老人說道:“老婆婆,您的孫子沒有事。”


  “啊?”方才還急得掉淚的老人一時懵了,不明就裏地盯著這個俊美嚴肅的年輕人。


  趙瑄拿出一塊碎銀子塞給她,抱歉道:“一進門才想起,是我聽錯了。這些錢給孫子買點吃的,您快些回家去吧。”


  “我……我孫子當真沒事?”老人狐疑。


  “千真萬確。是另一個孩子病了,我這要去通知他家人呢。”


  言辭真誠懇切,老人雖匪夷所思,但看到銀子,想了想還是決定閑事莫理,收了錢回去擺攤。


  正在裏屋專心鑽研醫術的陳大夫,桌上被重重撂了一錠銀子。


  陳大夫嚇得掉了書,抬頭對上一雙著了火般的眼睛。


  “大夫,人命關天,請跟我走一趟,多多得罪了。”


  不由分說,大夫已被趙瑄拽起來,運了輕功,轉眼閃出了門。


  “喂喂,你要幹什麽……”


  趙瑄想的是從醫館後門走,以免被官兵發現。可他萬萬料想不到,才剛一繞進十字巷裏,竟然有五六個士兵執著長槍衝襲過來。


  “是不是他?給我拿下!”


  趙瑄腦中驚雷一炸。為何會被發現?他暴露了嗎?是何時暴露的?


  顧不得多想,他推開陳大夫,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拉開架勢。


  劍氣激突,一名士兵血濺五步,當場倒地。


  陳大夫嚇得嗷嗷直叫。其餘士兵亦大驚失色,紛紛橫過長槍攻擊,但通通被趙瑄避過。


  俯仰之間,趙瑄再連刺兩人。


  忽而他感到背後有士兵殺來,正要轉身,卻聽得一聲慘叫。


  回頭,卻驚訝地看到一個身材威武的年輕男子,用匕首劃開了那士兵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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