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麟親王
麟親王府修繕得高貴大氣,典雅卻不奢華。不過,對於風餐露宿了幾個月的宛如洲來說,見到這樣的府邸,就像餓狼見了肉,已經跟進了天宮沒什麽兩樣了。
進入正堂,見到一個約莫十五歲的男孩坐在主椅上,穿著藍色繡錦紋的盤領常服,頭顱高高昂起,麵若冠玉目如黑曜,透出一股少年老成的穩重。
年紀這麽小就坐擁一方軍隊了,真是皇室的孩子早當家啊。宛如洲感慨。
“這位就是趙瑄哥哥吧。”趙爍開口,聲音還帶著少年的清脆。他目不斜視地睨視著趙瑄,對宛如洲看都不看一眼。
趙瑄禮貌地拱手,溫和道:“正是。阿爍,咱們是頭一回見麵。不過我記得你出生時,我父王命人打了一枚白玉平安扣作為禮物,送來了江陵,不知你還留著沒有。”
趙爍目光如炬地開口:“先太子大伯賞賜的禮物,自然一直留著。隻是禮物才送出皇宮沒幾天,大伯就去世了。最後,白玉平安扣竟跟報喪書同一天到達王府。這些事,我聽父王說過。”
雖然語氣沉著,但他的聲音微微發顫,讓人意識到高高在上的麟親王,還是個失去雙親的可憐孩子。
趙瑄被勾起往事,心底沉沉作痛:“那阿爍你也應該知道,我父王和母親,都是被二叔趙禎害死的。”
趙爍歪一歪頭:“你有什麽確鑿的證據?萬一你是故意誣陷二叔呢。”
趙瑄有所準備,當場打開觀芸劍的機關,取出密詔,亮給趙爍看:“先皇祖父的詔書在此,二叔竊國奪位,罪惡滔天。另外,二叔殘害忠良,作惡多端,打壓你父王,你早就對他恨之入骨。既然你我兄弟二人,都對他有刻骨仇恨,便可以成為同一國的盟友。”
趙爍揮了揮手,身旁的臣下心領神會,遞上來一隻匣子。
“真巧,前日二叔也差人給我送來一紙聖旨,說阿瑄哥哥你才是竊國奪位,罪惡滔天,命我奉旨剿賊。如能立下大功,就給我父親平反,還送我十五座城池。”
不妙,皇帝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已經先一步來拉攏麟親王了。那麟親王此番主動邀請趙瑄進府,難道是請君入甕,一場鴻門宴?宛如洲暗叫不好,屏息凝神觀察四周,如果麟親王要殺他們,該從哪個方向逃跑?
突然,她的肩膀被趙瑄按住。她驚訝抬眼,卻見趙瑄氣定神閑,智珠在握,仿佛早就料到現在的情形似的。
他軒眉一挑,笑問:“但你還沒有決定接旨,對嗎?”
趙爍哼笑,揮了揮手:“江陵是大越的軍事重鎮,南可直取南韶,北可揮師京城。是平叛還是逼宮,都在我的一念之間。若非如此,我一個孤兒,怎麽值得朝廷和阿瑄哥哥都來爭取呢。”
宛如洲手心冒汗,這位小王爺果然少年老成,真不好哄啊。
趙爍眯起眼:“所以,我寧可坐山觀虎鬥。除非,你能拿得出比二叔更好的條件。”
趙瑄回答:“我知道,阿爍你並不稀罕十五座城池,讓你心動的,隻是二叔答應為五叔平反。但你別忘了,當初陷五叔於不義之地,害他鬱鬱而終的,正是二叔。所以,平反是他欠你的,原本就應該做,而不是給你的恩賜。”
對方一時陷入沉默。趙瑄乘勝追擊,指了指掛在牆上的黃曆:“阿爍,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麽?”
趙爍順著望過去,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疑惑道:“是什麽?”
“是北崛大軍起兵南下的日子。”
“二叔居然收服了北崛?”趙爍大為吃驚,身子不禁一挺,“完顏銘烈不是一向與朝廷不睦嗎?”
趙瑄張狂一笑:“你錯了,北崛大軍是來襄助我的。”
“什麽!”不動如山的趙爍終於從座椅上站了起來,震驚地張著嘴,再次認真端詳起自己的堂兄。“你許給北崛什麽好處?”
趙瑄說:“隻是將原本屬於他們的還回去罷了。從古至今,自己的東西被搶奪,指望強盜良心發現恩賜歸還,都是虛幻泡影,靠自己的力量奪回,才是正道。我向京城發兵,也是奪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
“朝廷上悖天道,下逆人心,我敢打賭,北崛大軍必定摧枯拉朽,朝廷必定兵敗如山倒。你之所以沒有接旨,一定也是明白這個道理,但又不敢輕易信我,所以才等著見我。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到你做決定的時候了。”
說得好哇,真是氣吞山河,氣勢如虹!宛如洲頻頻點頭,對趙瑄的口才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時,趙瑄一把將宛如洲拉到身旁:“這個女孩就是不堪邊境騷擾,離家逃難的。”
嗯?宛如洲一懵,隨之想起臨來時趙瑄交代她的話,恍然大悟——原來是要用苦肉計!
趙爍這才將注意力放到宛如洲身上。於是宛如洲一抹眼睛,眼眶紅紅,聲淚俱下:“是的麟親王,北崛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萬眾一心,要推翻昏君,請你一定要救救我們,我們會感謝你一輩子的!”
趁趙爍將信將疑之際,趙瑄義正詞嚴接上:“這個女孩是千千萬萬北崛子民的縮影,即便是為了她們,我也會盡一份力。”
趙爍問:“阿瑄哥哥,這位姐姐是你什麽人?”
趙瑄毫不遲疑地回答:“她是我的隨侍醫女,叫宛如洲。”
這個頭銜也太不霸氣了吧?宛如洲怒瞪了他一眼,怎麽不說她是軍師謀士大將軍呢?
奈何趙瑄目不斜視,根本不回應。她轉念想起,是她自己說,每天給趙瑄煎藥,都快成趙瑄的隨侍醫女了。原來這家夥在這等著她呢,真是不占她的便宜不罷休啊。
“隨侍醫女,那就是侍女了?”趙爍高傲地掃了宛如洲一眼,揚起下巴,“看哥哥特意帶她前來,我本以為是哥哥的侍妾呢,還好不是。我就說,哥哥的眼光應該更高一點的。”
什麽意思啊這小朋友?怎麽對長輩說話呢?宛如洲登時義憤填膺,方才建立的好感度轟然崩塌,雖然是個有正義感的小鬼,但性格卻十分惡劣,不可原諒!
脫口而出之際,趙瑄眼疾手快邁出一步擋住她,說:“南韶與北崛都已經起兵,如果再能獲得阿爍你的支持,攻破京城指日可待。”
宛如洲的怒氣堵在喉口罵不出去,又想到此時正是談判的重要關頭,不能跟小毛孩一般見識,強自忍氣吞聲,再次擺出楚楚可憐、泫然欲泣的麵目。
趙爍頗為動容,沉思良久。
這時,趙瑄舉起那份詔書:“如果阿爍你還質疑我的動機,我可以將這份詔書交給你保管。”
宛如洲心裏一咯噔,瞪大眼睛給趙瑄使眼色,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趙瑄目不斜視,擲地有聲:“如此,你該相信我的誠意了。”
“當真?”趙爍大感意外,視線落在詔書的錦線之上,“你不怕我拿了詔書,取你而代之?”
趙瑄目光慨然:“疑人不盟,盟者不疑。”
趙爍感動不已,跳下座椅,快步走到趙瑄麵前:“我願助趙瑄哥哥一臂之力,讓二叔血債血償!”
所以就是同意結盟了?太好了!宛如洲鬆了一口氣,耿直的孩子就是好溝通啊。麟親王軍人數龐大,有了他的支持,趙瑄真可謂如虎添翼。
但是,趙爍又肅然補上:“以前慕英明大人盛讚哥哥,極盡溢美之詞,我總覺得他誇張。今日見到哥哥,倒是與慕大人所說的樣子很像。能夠取得南韶、北崛兩個藩國的支持,又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打到江陵,想必也是謀略過人,英勇無比。我可以幫你推翻二叔,但我心目中的天子人選隻有父王,趙瑄哥哥是否有資格登上皇位,我還要仔細考察。但願哥哥不要讓我失望了。”
這一番直白的發言,頗有石破天驚之勢。宛如洲心想,這小鬼啥意思,如果以後他認定趙瑄沒有資格做皇帝,他會怎麽辦?一刀兩斷分道揚鑣?還是……取而代之?
想到這裏,宛如洲不禁微微發抖,擔憂地覦向趙瑄。
然而趙瑄卻毫無懼色,向上挑起的唇勾出一抹誌在必得的笑容:“阿爍不愧是五叔的兒子,正直坦蕩。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趙爍心滿意足地一揚下巴,笑得純粹:“果然,阿瑄哥哥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
他拉起袖口,露出手腕上佩戴的白玉平安扣,正是先太子贈送的那一枚:“我會幫助哥哥你的。對了。”他側首吩咐那位臣下,“幫我回稟二叔,趙爍恕難奉旨,因為我決心效忠太孫殿下了。”
趙瑄拉住趙爍的手,溫言道:“謝謝你,阿爍。”
宛如洲心裏明白了,這是個小弟弟就是傳說中的傲嬌。
兩兄弟彼此交心之後,一起來到五皇子的牌位前,各點了三支香,鄭重地拜了幾拜,插進香器之中。
淡淡的煙氣縈繞在趙瑄的麵龐,透出他篤定發亮的目光。趙瑄恭手行過皇室拜禮,語意沉著道:“五叔,雖然侄兒未能得見您的尊顏,但您在天上應該見過我父王了。他從來都疼您這個弟弟,也說了許多話與您吧。如今我與阿爍,也像你們一般,兄弟同心,共舉大事,請五叔在天上保佑我們,打敗二叔,澄清玉宇。”
趙爍盯住牌位上鐫刻的父親名字,兩眼微微發紅,敬肅道:“父王,你放心,你生前受的屈辱,我會跟阿瑄哥哥一起,為你討回來。”
慷慨陳詞過後,兄弟倆再向牌位深深一拜。
敬完了長輩,趙爍像甩掉了重壓在心上的巨石般,暢快地吸了口氣,躍躍欲試道:“我終於可以離開江陵城了。阿瑄哥哥,以後我就跟著你,什麽都聽你的。”
趙瑄寬撫地按住他的肩:“我不會辜負你的信任。”笑了笑,“我先回去跟部下們說一聲。具體的戰事,明日再來與你商議。”
趙爍點點頭,瞥了一眼宛如洲,語不驚人死不休:“你好好照顧阿瑄哥哥,不然我就找別的侍女換掉你。”
臭小鬼……
在宛如洲發作前,趙瑄手上使勁,一把拉起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