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問斬
趙瑄與宛如洲不知鬧了什麽別扭,彼此互不搭理,偶爾打了照麵也相顧無言,擦肩而過。
戰事愈發白熱化。隨著趙瑄的大軍逐漸龐大,他開始長期留在主力部隊之中,其餘各部分別由譚鶴鬆、譚星晚與趙爍率領。
南韶部隊依然由夏承先負責,處在大軍的尾部,主要負責設置機關陷阱,以及戰後清理戰場、安撫平民。因為極少正麵衝鋒,所以傷亡也少。這也是趙瑄考慮到,不應讓藩國子民為了外族的內部紛爭而過多犧牲,所作的安排。
出於安全考慮,李公瑾提出建議,讓宛如洲留在南韶部隊之中。
趙瑄皺了皺眉,不置可否。
李公瑾見他做難,問道:“殿下,可是有什麽不妥?”
趙瑄沉吟許久,嘴角壓了壓,還是開口道:“就照公瑾先生說的辦吧。”
“那,此事是殿下親自告訴宛姑娘,還是……”
“讓承先轉告她吧。”趙瑄悶悶地說。
夏承先當然歡歡喜喜,馬不停蹄地來接宛如洲,在房裏眉開眼笑,轉來轉去。
宛如洲橫他一眼:“你趕時間的話就先走,我自己去南韶部隊就行了。”
夏承先趕緊擺手:“我不趕時間,一點都不趕。”
“那還不幫我一起收拾行李!”
“好好,聽憑郡主大人吩咐。”夏承先笑眯眯地搭起幫手,邊收拾邊問,“你有什麽想吃的?我讓部下先準備著。”
宛如洲歪頭想了想,搓搓手:“熱騰騰的羊肉米粉!”
“好嘞。”夏承先一口答應,活像飯館裏跑堂的小二,終於把宛如洲逗樂了。
有好吃的就行,他趙瑄算老幾,愛幹嘛幹嘛去,不管他了!
與此同時,京城的雪正紛紛揚揚地下。
皇宮太極殿之內,趙禎看著上奏的折子,臉色鐵青,青筋暴起,急召陸丞相與禁軍統領崔興宇覲見。
“好哇,朕下旨命趙爍剿賊平叛,未想到一轉眼,他卻成了逼宮之師!跟他爹一樣心術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
陸朗稽首道:“皇上本該在先麟親王遷封江陵的時候除掉他,隻怪皇上太過仁慈,放了他一馬,結果反而姑息養奸,養虎為患。”
“是啊,誰想到朕那不成器的五弟,竟養出這麽一個‘有出息’的豎子,膽敢背叛朕!”趙禎狠狠擲碎茶杯。
崔興宇忙道:“先麟親王常年偏居江陵,不問政事,如縮頭烏龜,陛下會疏忽大意也是正常。隻是沒想到,小麟親王野心不死,竟會附逆謀反。”
“你不要再給朕分析這些老掉牙的往事,朕隻想知道,為何朝廷的軍隊連連敗退?”趙禎憤怒的視線轉向崔興宇,“崔將軍,你可是立下過軍令狀的,一個月之內,要將趙瑄的人頭送到朕跟前來。如今已經幾個月過去了?你自己說!”
崔興宇連忙跪下叩首:“陛下請息怒。自從北崛叛變,朝廷軍被南北夾擊,陷入兩線作戰的困境,一時之間戰況有所周折也是自然。但陛下安心,那些草莽之輩,必定不會是朝廷軍的對手。”
“草莽之輩?崔將軍何時變得這般高傲輕敵!麟親王軍隊是江陵的精兵,完顏銘烈的北崛軍更是虎狼之師,他的大兒子從小在軍營長大,領兵的大將軍是以一敵百的北境第一勇士,即使放眼全天下,也未必有比他更加勇猛善戰之人!”
趙禎雖未見過伏荒本人,但從北線的戰報來看,就足以領略伏荒的可怕。縱使最精銳的部隊,也難以抵擋伏荒的攻擊。
崔興宇連連謝罪:“臣不敢怠慢輕敵。”
不期然間,趙禎卻話鋒一轉:“崔將軍,朕接到奏折,說你任命了沒有帶兵經驗的老家弟弟為領兵大將,可有此事?”
崔興宇一驚,虛了把汗,強自鎮定道:“回陛下,確有此事。家弟雖然此前沒有帶過兵,但年少有為,智勇雙全,臣舉賢不避親,因此大膽任命。”
“還敢胡言!”趙禎勃然大怒,“你弟弟崔海平,分明是庸碌之輩,無勇無謀,更無將才!領兵以來,便戰敗如山倒,你以為還能瞞朕多久?”
見事情敗露,崔興宇嚇得渾身戰栗,登時磕頭如搗蒜,聲聲響亮:“臣不敢,臣禦下不嚴,回去一定好好教導家弟……”
弟弟海平自小嬌生慣養,雖熱情有餘,但勇猛不足,的確不是良將之才。然而母親一心期望崔海平能夠繼承崔家的將門榮光,多次囑托崔興宇為他在軍中安排職務:“你堂堂一個禁軍統領,幫你弟弟安排一下能有多難?”
崔興宇推脫不過,也的確憐愛親弟,便給崔海平安排了個副督軍的閑職。可這崔海平也是個不安生的,一定要親自領兵立功,光耀門楣。趙瑄兵變之後,崔興宇分給崔海平一支隊伍,奈何他的確能力有限,沒有戰功不說,還多次落敗。
這些事情,崔興宇一直偷偷壓了下來,卻未想到終究還是紙包不住火,如今消息傳到禦前,怕是兜不住了。
陸朗鄙夷地俯視著篩糠般顫抖的崔興宇:“戰事當頭,崔將軍不思克勤克儉,為朝廷盡忠,反而通過裙帶關係讓家人位居高位,屍位素餐,隻漁私利,你該當何罪?”
崔興宇又驚又怒,麵紅耳赤地急道:“陸丞相,你……!”
他一向是陸朗的黨羽,為陸朗效犬馬之勞,不曾想一朝出事,陸朗竟然也落井下石!
陸朗斬釘截鐵地打斷他:“家國之間,家為小,國為大。崔將軍本末倒置,已經犯了不忠之罪。崔海平屢戰屢敗,若您再一味為他求情,便等於告訴全軍,即使是無能之輩,隻要有家室背景,就能位居將位。那讓真正的賢能之人情何以堪,還有什麽心思為陛下盡忠?崔氏一族的榮耀,也會因此蒙羞!”
崔興宇瞬間怔愣。他不能為了保住弟弟,賭上崔家滿門榮光。
他一路依附陸朗爬上來,這個禁軍統領的位子也是陸朗舉薦他做的,他沒有立場、也沒有能力與陸朗為敵。
於是,崔興宇隻得忍住悲戚淒絕之色,向趙禎深拜陳情:“陛下恕罪,臣知錯了,再也不敢了。”
趙禎收窄目光,透出殘酷的狠厲:“拿朕的天下當兒戲,崔家兄弟當真是忠君愛國!陸丞相,傳朕旨意,將崔海平斬首於軍隊,讓所有將士好好看著,無能之輩是什麽下場!”
崔興宇如五雷轟頂,慟求道:“陛下恕罪!家弟年幼,少不更事,求陛下貶他回鄉下,饒他一命吧!”
然而趙禎不為所動:“崔海平不死,不足以平朕心頭之恨。”
陸朗冷漠地推波助瀾:“崔家滿門忠義,也難保不出個庸碌之輩。崔將軍用人失察,但帶兵還算盡職盡忠,隻要好好向陛下認錯,陛下還會如以往那般待你。”
崔興宇滿含哀怒地望向陸朗,而陸朗則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視線。
捅下這個大簍子,崔興宇自知無可轉圜,頹然怏怏地伏下:“臣知罪,甘願受罰……”
心底卻燃起熊熊怒恨之火,愈燒愈旺。
趙禎嫌惡地閉上眼:“知罪就好,朕也不多罰你,降你一級官職,隻罰你三年俸祿,如若再犯,定不輕恕。”
“是,陛下的大恩大德,臣畢不敢忘。”崔興宇沉聲道。
趙禎一甩手:“你給朕退下。”
崔興宇失魂落魄地起身,行了退別禮,慢慢退出殿外,留下一道孤絕的背影。
靜默片刻,趙禎緩緩睜開眼,如蛇般輕吐氣息,視線移向陸朗。
“陸丞相,這裏隻有你與朕二人,該說說你的事了。”
這目光令陸朗心上一震。他眼珠一轉,即刻謙卑道:“陛下請盡管問,臣定知無不言。”
趙禎叫宮人泡了杯茶呈上,端起來不疾不徐地品了一品,這讓陸朗摸不到頭腦。
終於,趙禎開口:“陸丞相對現今的戰事怎麽看?”
陸朗迅速措辭,說道:“縱使敵軍外部再堅不可摧,也可以從內部搗毀。趙瑄的軍隊裏安插有臣的心腹,他找到機會便會將叛軍的情報送出來。隻是幾次都是趙瑄運氣好,被他逃過了。但是請陛下相信,待時機成熟,必能將叛軍一網打盡。”
趙禎冷笑著挑了挑眉:“你的心腹?朕問你,你那位心腹多久沒有送情報出來了?”
陸朗氣息一滯,知道終歸是逃不過的。心腹辦事不力,他擔心受責罰,不得已將崔家推了出去做擋箭牌。
為難之下,陸朗也隻得實話實說:“趙瑄察覺到身邊有細作,因此格外小心,臣的心腹最近尚沒有找到遞情報的機會。”
“罷了,朕知道你盡心盡力,也不多苛責你。隻是,不管你用什麽方法,朕隻要一個結果,隻要看到趙瑄的人頭,明白了嗎?”趙禎心煩意亂,將茶杯重重擱在禦案上。
陸朗心中大喜,暗暗鬆了口氣。將崔家推出去這一招算是用對了。皇上剛剛處死了崔海平,責罰了崔興宇,若是再興責罰,必會有損士氣。因此,他便可以逃過一劫了。
“臣遵旨,一定不會再令陛下煩憂。”陸朗趕忙道。
何況,他還有另外一張牌。
“陛下,先前臣向您進言,有關劉尚書的千金劉怡君之事,您可有聖斷了?”
趙禎麵露一絲笑容,深不可測:“朕也在為如何破局而煩心,陸丞相的提議,不失為一個好計策。西桑國尚未表明戰事立場,隻要朕誠心拉攏,開出他們滿意的條件,他們定會出兵襄助。”
言罷,趙禎便宣禮部尚書劉忠堂覲見。
陸朗暗挑唇角,露出陰冷之笑。
不多久,劉忠堂奉召來到太極殿。他麵色憔悴晦暗,似是許久沒有睡過安穩覺,好好進食過了。
甫一進殿,就遭趙禎雷霆怒喝:“跪下!”
這般震怒令陸朗都不禁一凜,劉忠堂無波無瀾,立刻雙膝跪地。
趙禎冷冷發問:“劉尚書,可知朕為何罰你三年俸祿,責令你閉門思過至今?”
劉忠堂深深伏低,沉吟道:“臣不忍愛女遠嫁,打著重修《隱劍集》的名號,在錢塘悄悄為愛女擇覓夫婿。臣有罪,甘願受陛下責罰。但西桑國山高路遠,又極端幹旱,舉國貧苦,民風彪悍,臣實在不能將愛女嫁去那種蠻荒之地,隻能出此下策。陛下也為人父,也有兒女,萬望諒解臣一片苦心呐。”
“荒謬!”趙禎指著他的鼻子罵,“這麽久了,你還在避重就輕?在你的比武招親中勝出之人,就是喬裝更名的趙瑄,你還敢說你與這叛賊並無勾連?”
劉忠堂不卑不亢,陳詞道:“陛下明鑒,趙瑄一直在尋找晗靈劍,臣奉旨重修《隱劍集》,他才被吸引而來,絕非臣有意與其攀扯!臣一生,忠君愛國,肝腦塗地,蒼天可表,大地可鑒!”
“那你就是說朕冤枉你了?”趙禎雙目圓瞪。
“陛下,的確冤枉臣了。”
趙禎忽而眉毛一挑,冷笑道:“那好,朕給你一個機會,證明你的忠誠。”
劉忠堂小心翼翼抬起頭:“還望陛下明示。”
趙禎道:“朕決定恢複和親旨意,命你立刻將劉怡君嫁往西桑,並賜西桑王黃金萬兩,使我大越與西桑重修舊好。這樣,既能證明你的忠誠,還能使西桑王摒棄前嫌,出兵助朝廷鎮壓反賊,一舉三得,劉尚書想必不會抗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