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首次碰撞
[好熱……這裏，是煉獄嗎？]
白金在一片荒蕪中四處遊蕩，這裏和他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天空就像幹涸的沙漠，沒有太陽，卻透著淡黃色的光。
地麵是靜止的水，每一步，都會泛起一層漣漪，水波由白金的足尖向著遠處四散而去，沒有聲音，也沒有盡頭，一環接一環，在破碎的玉露和曦冷的光暈中，很模糊的倒映出白金傷痕累累的一張臉。
而一個男人，就坐在水麵上，就像墊著一麵鏡子，手中的魚竿很長，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橋梁，白金從魚竿的另一端看到了黑暗，與男人陰陽相隔，他究竟在釣什麽？頭頂的沙漠，還是腳下的止水。
“你還是來了……”
男人手中的釣竿化作一縷朱砂，比血還要腥紅的顏色，從他的指縫間淌過，明明沒有風，那朱砂卻像被悄悄捋散的煙塵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穿得像一名獵人。
“你現在不該來找我，還不是時候，白金。”
男人沒有轉身，他始終不肯麵對白金，而白金也隻是楞楞的站在原地，心頭不知為何湧出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楚。
“你……到底是誰？”
白金猛的睜開眼睛，他看到了蔚藍的天空，貨真價實的天空，而自己正躺在某個用粗麻和細沙堆積起來的“床”上，渾身難受。
“你問我嗎？”
河田在一旁鼓搗著碗裏的仙人掌，他把瓤從堅硬的外殼裏掏出來搗碎，再撚去不小心掉進碗裏的刺。
“我叫河田，是這片沙漠的主人，是我把你從大老遠搬到這裏的哦，至少也該心存感激吧。”
“……我叫白金……”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黑角龍，還記得嗎？”
“對哦……我受了傷，然後暈過去了……我記得你幹掉它了。”
“那是當然的。”
“你……為什麽沒有痛覺。”
“……”
“你會狩獵術，而且是太刀流，為什麽，你是哪裏的獵人？”
“我不是獵人。”
河田將搗好的仙人掌汁和進紅色的藥粉，然後端到白金的麵前。
那玩意兒真的很惡心，仙人掌汁墨綠的色澤跟紅色藥粉混合後顯得有些粘稠，感覺就像發黴的地溝水和辣椒粉末的混合物，但味道卻出乎意料的好聞。
“喝吧，能止疼的。”
河田挨著白金坐下來，他放了一塊甘草在嘴裏嚼著，牙齒摩擦的聲音很響，讓人感覺像是麵對著一頭黃速龍正在咀嚼獵物的筋肉。
“像你們這些外來者，總是有很多問題。”
“商隊、荒漠客、探險者……”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獵人。”
“在很多年前……大概是我十六七歲的時候吧，我也曾經去過沙漠以外的地方，並且也接觸到了你們所謂的狩獵。”
“在我看來，狩獵本身就是人類與怪物之間的廝殺，但你們的公會，讓我感覺就像是在作秀一樣……你看，我不需要狩獵技，甚至不需要獵具，但我仍然能夠保護我的部落，而且我做得很好。”
“也許還不夠好……”
“你就因為這個放棄了獵人資格？”
“大部分是的，但事實上是因為我在那兒過得並不開心……在我接受訓練後的第三年，我就被委派到了邊境做實習獵人，那裏的環境和這裏差不多，但沒有我的族人，他們不肯接納我，因為我和他們的想法不一樣，不為錢，也不為女人，我就是喜歡一個人，所以我離開了。”
“……你有一整個部落？”
“我是族長。”
河田笑了笑。
“既然我已經講得足夠多了，你是不是也該告訴我一點東西了？你為什麽來沙漠，白金，這裏可不是一個正常人想來的地方。”
“我來狩獵。”
“你的獵物一定很凶悍吧，我感覺得出來，而且你一點勝算也沒有，即便這樣也還要繼續找下去嗎？還是說有什麽特別的原因？”
“我沒法跟你解釋……”
河田啐了一口唾沫，同時將嘴裏嚼得沒味道的甘草吐了出來。
“我一般不喜歡理會沙漠以外的事情，但我也不喜歡有家夥跑到我的地盤上來鬧事。”
“我幫你找那家夥吧!”
“真的？”
“我了解你們這些獵人，都是一群好吃懶做的家夥，能把你們逼到這份上，說不定是個值得一戰的獵物。”
“但我們一點線索也沒有……”
“誰說沒有呢!龐大、強悍、有翅膀、狂妄、而且很專一，那家夥就是這樣一種怪物，沒錯吧？”
“你為什麽會知道？”
“讓我來告訴你，白金，角龍的交配季是在每年的二月至三月之間，現在是辰年一月，我們卻遇上了一頭懷孕的黑角龍，你覺得是為什麽？”
“告訴我白金，你上一次產生性衝動是什麽時候？”
“你在扯什麽鬼話……”
“這可不是胡扯哦……當生物暴露在自己從未經曆過的極端危險氣氛中時，會引發至少兩種判斷。”
“一種是已經陷入極端狀態，即瀕死，生物感官會自動遲緩以減慢機體的新陳代謝以保證更多的能量，這會促成生物視覺上的慢動作，周圍的一切都會變得相當清晰，行動也會更加迅速。”
“而另一種，則是尚未陷入極端狀態，僅僅是感覺到了惡意，發現自己的生命處在重大危險之中。生物覺得自己被逼上了絕路，於是直覺選擇盡快保存自己的種。”
“角龍明顯屬於後者，它們的領地被未知的威脅所占據，當角龍意識到自己即便拚盡全力也無法與之匹敵的時候，對自己這條命的絕望就壓過了戰鬥的**，因此進行了生殖行為。”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
“嗯……我們離你的目標，已經相當接近了。”
“可惡!”
白金試圖從粗麻上站起來，然而全身的傷口讓他根本無法保持平衡。
“別太逞強了，不是每個人都和我一樣的。你得躺下來讓藥效發揮作用。”
“河田……你是叫這個名字沒錯吧？”
“嗯？”
“雖然你願意幫助我，我很高興，但……為什麽？”
“……”
“對啊，為什麽呢？也許是因為我想證明自己是對的吧。”
“證明你是對的？”
“無論人類將領地開拓到何種地步，人的天性都不會變。城鎮裏的人，都不過是一群坐享其成，享用最終產品的家夥，而我和我的族人，可是在日夜不停的搏殺中獲取食物的。”
“我們殺生、進食，然後才能活下來，就和怪物一樣，在怪物眼中的我們亦是如此，隻有狩獵與被狩獵的關係存在。你們這些獵人居然還妄圖平衡這個所謂的生態，簡直可笑至極。”
“人如果忘記了殺戮的感覺，那便不配稱之為人……隻不過是沒有靈魂，重複動作的物體罷了。”
[這家夥是個瘋子……]
白金不禁想到。
[但他的觀點我無法反駁。]
“怎麽了？”
河田呆坐在原地，好像陷入了沉思。
“怎麽不說話？”
“有東西來了。”
在距離十米的一塊沙地上，劇烈的抖動突然增強，一個肥大的黃色圓球從沙地底部滾出地表，它幾乎是用彈射的方式，因此地麵留下了非常完整的坑洞。
黃色肉球滾落地麵後立刻展開，四肢與尾巴像是彈簧一般從身體裏伸出，然後匍匐在地上，背部黑卵石一般的不規則甲胄像棘刺般豎立，這表示它非常的生氣。
[沙狸獸]
沙狸獸，沙漠中常見的牙獸種怪物，與住在森林中的河狸獸是近親。它們的毛色貼近沙漠的普遍色彩，逐漸形成枯沙一般的草黃色，這是為了躲避大型獵食者而準備的偽裝。
沙狸獸一般不會主動襲擊其他生物，它們的主食是仙人掌和沙棘，在沙漠較為幹旱的地方也少有出沒。
“看來是走投無路亂咬一通啊，我的猜想果然沒錯，那頭強大的怪物就在這附近對吧。”
“偏偏是在這種時候……”
白金伸手去摸身邊的太刀，然而河田卻在這時擋在了自己麵前。
他從地上撿起一串鐵鏈，嫻熟的纏繞在手臂上，咧嘴笑著麵對眼前的沙狸獸。
“放輕鬆，獵人，這裏可是我的地盤。”
一陣煙塵騰然升起，河田突然間看不到任何東西了，但他透過沙礫看到了地上的坑洞，沙狸獸這種怪物，最擅長的是隱藏，最不擅長的就也是隱藏。
沙狸獸的趾爪相當發達，能夠利用強壯的前爪在地下挖掘隧道進行移動或者築巢。為了適應沙漠酷熱且資源匱乏的情況，沙狸獸的毛發非常茂盛，體脂率也相當高，因此它們的身形普遍比河狸獸還要大出一圈，在活動過的區域往往會留下一些巨大的沙包河坑洞。
“把我當白癡耍嗎？”
河田抬腳用力飛踹，恰好踢中了剛剛竄出沙地的河狸獸的鼻子，由於河田的腳底纏繞著很重的鐵鏈，因此怪物的鼻梁在一瞬間就斷掉了。
河田牽動鐵鏈纏繞住沙狸獸的身體，沙狸獸的臂部力量並不大，它的膝關節呈三棱形，能夠將手臂以最大程度展開，以保證能後在逃跑時獲得爆發性的速度。
但是，如此一來，沙狸獸一旦施展不開手臂就會完全陷入脫力狀態，河田已經逮住它了。
然而就在這時，沙狸獸突然像是遭受電擊一般猛烈抽搐自己的身體，它的獨自在熱沙中收縮又彈起，每一次起伏所揚起的沙浪都比前一次還要高。
一團淤泥被沙狸獸擠出泥層，直接命中了最接近自己的河田。河田頓時動彈不得，手中的鐵鏈也因為無力而讓怪物掙脫了束縛。
這是沙狸獸的貫通手段。
由於沙狸常年生活在靠近水域的地方，沙土與水質混合形成的淤泥，對於沙狸獸而言是抵抗強烈紫外線的最好辦法。它們的皮膚逐漸進化，毛孔擴張，變得能夠將水分積聚在表麵以降低身體溫度。
這些水分最基本的作用的是保濕，但在緊要關頭，也能用於降低沙地的硬度和密度，利用水和沙混合製造出一大片泥濘，使地麵變得“有粘性”。
而當沙狸獸拚命扭動自己的身體，它的獨自就會利用彈性將周邊的泥濘彈射到目標身上，達到一定程度的壓製效果，它的行動限製能力極其出色。
但是，這對於河田而言，雕蟲小技不過是拖慢狩獵速度的伎倆罷了，結局不會改變，等到身上的泥濘失去粘性，它就會因為太陽的直射高溫而快速凝固，脆化，直到毫無作用。
河田的肩部肌肉稍一用力，輕鬆就破開了籠罩在自己身體上的結塊的泥濘。
“好了，小東西。”
河田向後甩出鐵鏈，金屬在河田的影子背後越生伸越長，直到鐵鏈末端與河田之間拉開了很長一段距離。
而沙狸獸隻是挺起自己引以為傲的獨自，將肚子上的骨刺一排排豎立起來如同牆磚。
[沒用的]
白金知道，這一擊的威力足以在沙狸獸的肚子上開一個洞，甚至會擊穿沙狸獸的身體。
“你的死期到了！”
突然間，一道疾馳的黑影從天而降，在它落地的一瞬間，鐵鏈擊中了黑影的左臂。河田的手臂頓時往下一沉，劇烈的火花在怪物與獵人之間綻開，隨即破碎的鏈條與散亂的金屬碎片從河田的眼前掠過，他甚至沒能擦傷怪物的皮膚，一寸也沒有。
白金慌亂的從地上彈起來，他的雙手下意識的拔出太刀，雙腿卻不聽使喚，怎麽也站不起來。
[滅盡龍]
沒有征兆，也沒有任何準備，自己的目標突然出現在獵人眼前，它從河田手中奪下沙狸獸，一口將其吞進嘴裏，這是它的獵物。
在這樣的龐然大物麵前，沙狸獸甚至連一點反抗的意圖都沒有，然而河田居然還跟它打得有來有回。
滅盡龍扇動翅膀，風沙頓時迷離了兩人的視線，再看時，滅盡龍已經朝著遠處的太陽飛去，不可能追上了。
“那……那就是你要找的……獵物？”
河田盯著鐵鏈淬斷的一頭，接口處的豁口很不整齊，是硬物相碰撞產生的缺口。滅盡龍沒有任何技巧，它真的隻憑皮膚的強韌度就碾壓了河田的全力一擊，甚至破壞了他的武器。
“恐怕是的……”
和田緊握著自己的鐵鏈，手掌的肉勒緊金屬倒刺裏，鮮血順著鏈條緩緩的流進腳下的沙漠。
他的眉頭緊皺，卻帶著詭異的笑容。
“它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