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人間地獄
渝城
曾經繁華的街市此時一片死寂,仿佛濃墨重彩的油彩畫一瞬間被抽幹了顏色,變成了一幅寂靜無聲的黑白水墨畫。而這水墨畫勾勒的也不是什麽山川美景,反而像是被頑童無意打翻的一般,毫無章法,有的地方墨色,欲滴,有的地方卻慘白如紙。
街角橫七豎八躺著幾個人,他們的衣服破破爛爛,有不少撕扯過的痕跡,顯然遭遇了不止一次的洗劫。幾個人臉埋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昏過去了還是已經死了。其中一兩個人胸膛還有起伏,顯然還吊著一口氣,不過也都是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顯然也是活不長了。
這些人有的是被人扔到這的,有些則是為了逃避爭鬥自己躲過來的,不過共同點就是他們大多都是孤家寡人,要麽父母早死尚未娶妻,要麽妻兒已經死在瘟疫裏了。
在這場席卷全城的瘟疫中,老人和小孩兒身體弱,是最先死去的那一批。而就在他們料理老人後事,他們的妻子抱著孩子的屍體痛哭不已的時候,他們突然發現自己的妻子不做聲了。剛剛失去父母孩子的男人們緊接著經曆了喪妻之痛。
他們像是孤魂野鬼一樣在街上遊蕩,所有存有餘糧的店鋪已經被打劫一空了,城門被封死,他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能去哪,還能不能活到明天的太陽升起。
這個世界對他們已經沒有多少牽絆,親人朋友要麽已經死絕了,要麽已經為了一把米反目成仇了,隻是他們仍舊活著,在饑餓、寒冷、病痛和絕望中活著,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活著,又為了什麽要活著,但求生的本能仍舊驅使著他們去爭搶最後一點糧食,爭搶死人或將死之人的衣服。
被封鎖之後的第五天
不事生產的渝城很快被吃得一幹二淨,最開始死去的人被扒了衣服堆在一起,後來死去的人則隨便倒在什麽角落,有的不幸死在大街中央的人很快就被踩得不成樣子,人們已經沒有抬腳繞開他的興致了。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開始的,隻是很快就有人發現死人的屍體少了一部分,胳膊,大腿,或者肚子,甚至是臉頰。這種行為很快就被效仿,渝城中的屍體紛紛變得殘缺不全,人們隨便挑一個不認識的屍體當做自己的午餐,或者也不必那麽麻煩,不是至親的肉,人們就都咽得下去。
柴火早就用光了,被饑餓操縱的人迫不及待地吞下一塊生肉,甚至連咀嚼都是浪費時間,他必須隨時警惕別人來搶奪他的食物。對於饑餓又無所事事甚至沒兩天好活了的瘟疫患者來說,什麽都是不夠吃的。
原本根據財富、權力、名聲建立的等級秩序完全坍塌,渝城很快自發根據體力優勢和狡詐計謀建立了新的等級鏈條。排在等級鏈條上層的人很快開始了新的征程,他們不再滿足於已經死去的食物,而開始攻擊活著的食物。一切,都隻是食物而已。
城門被打開的那一天,有些人慢吞吞地圍了過去,有些人卻是趁著這個機會抓緊時間切割著手裏的戰利品,對於外界的聲音毫無興趣。
當押送糧食的官兵踏入渝城的時候,他看了一眼牆邊倒著的白骨和周圍神色懨懨麵黃肌瘦的災民,難得壓下了心中對於瘟疫的恐懼,露出了一個同情的眼神,隻是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表示一下自己的同情,就被幾個災民猛地按倒在地上了。
“食物,食物!”一個嘶啞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新鮮的,活的,嗬嗬!”另外一個一聽到就讓人寒毛倒豎的陰冷聲音也在耳邊響起來。
他還沒能完全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就被人割斷了喉管,他那句“我是來給你們送食物的,你們得救了”就這麽永遠被掐死在了喉管裏。
到死他都沒有想明白,為什麽他會被自己要救的災民襲擊,他們不應該感恩戴德地跪在地上叩拜自己嗎?
鮮血噴湧而出,其中一個人興奮地張嘴喝著新鮮的、滾燙的血液,周圍的其他人很快上前開始分食這個新鮮的戰利品。
自始至終,那輛載滿了糧食的馬車都無人問津。
而其他的官兵早就落荒而逃,大開著的城門也始終沒被人多看一眼,似乎這根本就不是他們曾經心心念念的希望之門。
或許,在地獄呆得久了,渝城已經徹底忘記了應該在人間如何生活。又或者,呼救的時候太久了,就不再需要所謂的救贖了。擊潰人性所需要的時間實在太短,又或者人們適應生存環境的能力實在太強。
而從那些驚魂未定的官兵嘴裏得到了這一令人震驚消息的欽差大臣,再次派人打探的結果是,那大敞著的城門處還有未幹的血跡,那個官兵的屍體和那一車糧食卻已經不見了。
為了防止瘟疫蔓延,原本奉命來解救渝城的欽差大臣不得不再次下令關上了城門,並且命人八百裏加急傳信給京城,請示聖意。
但是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渝城到底還是有正常人存在的,他們躲在被砸爛的家下麵的地窖裏,每天隻吃一點點存糧,小心翼翼地打探著外麵的消息。就在渝城城門大開,那些災民帶著戰利品離開後,他們便逃出了城。
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但無論哪裏似乎都好過那個已經淪為人間地獄的家鄉。
他們之中有人已經不幸感染了瘟疫,有人還勉強維持著健康,他們相互扶持著,最後決定去京城找大夫治病。
他們不知道朝廷已經派人前來賑災了,不知道瘟疫能不能被治愈,甚至也沒有錢請大夫,他們隻是很想活著,哪怕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們還是很想活下去,想讓自己的家人也都能活下去。
他們之中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渝城,也不知道京城到底在多遠的地方,但還是一路走,一路問,一路乞討,風餐露宿,日夜兼程。
有的人沒能撐住,在路上就死了,他們沒錢買棺材,甚至連個草席都買不起,隻能把親人的屍體隨便埋在路邊,拿木棍立碑,一邊哭一邊發誓一定會回來。
而這一路上,他們彼此依靠彼此照顧,感情親密無間的同時,也在互相傳染著瘟疫,到最後,沒有人能夠在瘟疫強大的傳染力麵前幸免於難,他們不僅成了無家可歸的災民,還成了不知還有多久壽命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