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赤雲觀
“黑帳漫雪、靜籟殘星、天際孤煙輕;琴音瑟瑟、劍舞寒風、獨飲誰人聽?”大雪漫漫,一個男子獨自一人行走在路上,腰間別著一個酒葫蘆,且歌且唱,歌聲淒切哀轉,此人大約四十多歲,身著道袍,道袍臃腫肮髒,看似道家打扮,卻無半點風骨。這人本是倒瓶山中赤雲觀裏的道人,雖是一所道觀,卻無半點香火,整個道觀僅僅就此一人,誰也不知這赤雲觀何時所建,這道人又何時在此。不過這道人平日裏也不下山,隻在無酒之時到山下偷酒喝。這天正是臘月廿三,這道人酒葫蘆裏已然空空,便起身行至山下小路,眼見大雪漫天,不禁引吭高歌。
正行走間,這道人眼光突然一滯,咦了一聲,路旁一棵大樹下,竟有一個半人高的雪人,這雪人除了個頭不小,倒無其他特點。這道人奇怪的,是這雪人出現的位置,方圓數裏本無什麽人家,哪來這麽一個大雪人?道人本就無事,隨即來到雪人近處觀察。
“不妙,這哪是什麽雪人,此間分明是人。”道人趕緊拂袖掃雪,一個中年漢子懷抱一個小孩,出現在雪人之中,正是馬紮紙和裴書白。
當日馬紮紙和裴書白從倒瓶村中出來,沿著四刹眾人的反方向逃了,整整走了三天三夜,隻拿冰雪充饑,這天二人又餓又累,馬紮紙便抱著裴書白在路旁一棵樹下休息,不料這一坐下不打緊,馬紮紙便睡著了,寒冬野外這麽一睡,便沒有再醒,也不知大雪落了多久,竟把抱著裴書白的馬紮紙蓋的嚴嚴實實。正好這道人路過此處,看見雪人突兀,這才發現了馬紮紙。
這道人趕緊上前去探二人鼻息“還好,仍有一絲遊氣。”道人趕緊將裴書白從馬紮紙懷裏抱出來,這馬紮紙的胳膊已然凍僵,“當要快些,再遲了這漢子的胳膊怕是不保”於是懷抱裴書白,背起馬紮紙,雙足點地,飛奔而走。平常人家,隻是背起馬紮紙這樣五大三粗的漢子,怕是都困難,可這道人懷中抱一個,背上背一個,仍舊跑的是虎虎生風,竟無一絲氣喘。不一會便來到了倒瓶山下。這道人心道“若是沿正常小路上山,要耽擱不少時間。”於是將裴書白單手抓住,一手抓住山體石棱,雙腿一縱,便往上竄出數丈,如此交替,已然躍至半山。馬紮紙隻覺耳畔風聲獵獵,當即轉醒,再一看自己竟然趴在人背後,又轉目低瞧,腳下竟是懸空,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再醒來就發現自己在一間房內,屋中有一火爐,火光搖曳,照的屋內暖光綽綽,好不溫暖。耳聽得屋外兩個聲音,一個渾厚,一個稚嫩。馬紮紙出門便瞧,一個胖道士正在和裴書白聊天,裴書白手中拿著油餅,吃的滿臉油光。
“你醒啦?”裴書白當即問道。馬紮紙道“這是哪裏?”胖道人起身稽首“這是赤雲觀。”當即便把如何發現雪人,如何帶二人上山告訴了馬紮紙。馬紮紙聞言大吃一驚,這胖道人看著其貌不揚,卻是一位隱士高人。
“感謝道長救命。”
胖道士哈哈一樂“言重了,言重了。我們道家本也就行善好施,見到你們遇難,豈能袖手旁觀?”又從桌上拿起一塊油餅,遞給馬紮紙“沒啥吃食,也就粗茶淡飯,你且填飽肚子。”馬紮紙接過油餅,道了聲謝,三下兩下便吃光,要說平日裏馬紮紙也不覺油餅有啥滋味,可三天三夜隻靠吃雪度日,眼下這油餅說不出的香。胖道士看大馬紮紙的吃相,哈哈大笑“我這觀中不受香火,沒啥別的東西,不過你要吃著油餅啊,管夠。”不待馬紮紙說話,裴書白當即說道“你這不是不受香火,是尋常人等,根本上不來。”馬紮紙道“為何上不來?”
“剛才你仍舊睡著,我便和赤雲道長聊了一會,這道觀叫赤雲觀,雖是在倒瓶山中,但是卻過了山體最窄的地方,已然在上半邊了,便是山裏的猿猴都上不來,誰能過來進香?”
赤雲道士說道“小娃娃說的沒錯,我這赤雲觀卻是在這半山之上,山下百姓,便是身強力壯的,上這雪山,也隻能上到下半部,到了瓶身,便再也上不得。”
馬紮紙心道“先不說怎麽出去,眼下在此藏身再好不過。”於是又再次拜謝赤雲道人。赤雲道人連連說道“你也別三恩四謝的,弄這些繁文縟節,不必在此絮絮叨叨。”赤雲道人快人快語,性格倒也豪爽。
馬紮紙道“道長如此說,我便不再提,隻是還有一事,望道長幫助。”赤雲道人拿起酒葫蘆,往嘴裏倒,可這葫蘆裏哪還有半點殘酒,赤雲道人鼻子一聳,唉了一聲“你說吧,隻要能幫的,我都幫,可惜沒了酒。”這後半就更是自言自語,馬紮紙哪知赤雲道人話中意思,便將生不歡屠村,自己帶著裴書白逃了一事,悉數告知赤雲道士,止隱去了裴書白身份。
赤雲道人歎了口氣“這四刹門行事,近年來越來越猖狂。你且告訴我,這小娃娃到底是誰?”馬紮紙別看是粗人一個,但此番經曆,也自長了心眼“這小娃娃是我兒子。”
赤雲道人嘿嘿一樂“你莫要扯謊,你且跟我說實話,你們帶上來的那把劍,我可識得。”
馬紮紙一愣,心道眼前這個赤雲道人別看邋裏邋遢,胖乎乎的其貌不揚,卻是一個世外高人。”當即便不再說話,赤雲道人看了看裴書白接著道“這把劍本是雙劍,一名鳳舞,一名遊龍,這兩把劍的主人,一位是裴無極,另一位是他妻子莫向婉,這二人年輕時在武林中那可是赫赫有名,這鳳舞劍既然在你們身上,那肯定和裴無極有關。”
裴書白聞言當即眼圈紅了“胖道長,你說的這劍我不知道,但是你說裴無極,那是。。那是我爺爺。”當即便把生不歡滅門一事,與赤雲道人據實相告,說道動情處,裴書白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赤雲道人一怔,溫言道“好了好了小娃娃,你別哭了,眼下你在這道觀中,不會再有危險了。”說完便起身安慰起裴書白“隻是這裴家已經淡出武林多年,誰能想到竟然會得此下場。”說完也是暗自神傷。
裴書白哭著道“胖道長,你告訴我,到底我家是不是有什麽秘密?為什麽我爺爺什麽都不說呢?”
赤雲道人看了眼裴書白,緩緩說道“裴無極莫向婉伉儷,早年憑借龍鳳雙劍,揚名立萬,劍下死的惡人那是不計其數,你爺爺裴無極更是劍氣雙絕,一身寒凝真氣,邪派中人無不忌憚。再加上為人又正派,樂善好施,正道人士無不敬仰。”
裴書白聽得入神,平日裏自己拔他的白胡子,都能疼的齜牙咧嘴的小老頭,竟是絕世高手,裴書白怎麽都不敢相信。可為何護院張弛又說爺爺是個奸詐小人,殺了他的父親呢?到底爺爺還有多少秘密?
赤雲道人不知裴書白心中所想,接著道“我跟著我師父,當年也見過你爺爺兩三麵,你爺爺當真是俠骨錚錚,隻是在你爺爺風頭正勁的時候,突然從江湖上淡出,龍鳳雙劍再也沒人見過,想必也是因為楓林穀一戰,錯綜複雜,說不定那一戰之後發生了什麽事,讓裴無極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從此隱姓埋名也未可知,隻是現如今慘遭滅門,想必還是因為極樂圖。”
馬紮紙聽到極樂圖心下一咯噔,這胖道人竟然也知道極樂圖,裴家滅門乃至後麵倒瓶村滅村,可以說都是和這極樂圖有關,隻是不知這圖到底有何秘密,竟如此重要?
關係到裴家家族,故而裴書白聽得尤為認真。爺爺臨終之前交給自己的東西,十有便是這圖了。當即用手摸了摸,這錦囊仍舊在自己懷中,登時安心不少“胖道長,那你給說說看,這極樂圖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赤雲道人又往火爐裏添了把柴,慢慢言道“說起這極樂圖,那話可就長了,眼下你們方才轉醒,身子仍舊虛弱,還要多休息。我還要出門辦些事,你們當先睡下,明日我再說說這極樂圖。”說完起身去了。
赤雲道人不再想說,馬紮紙和裴書白也不便煩擾,二人見赤雲道人漸行漸遠,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說話。都盯著爐中燒的劈啪作響的木柴,陷入了沉思。
“想我一個紮紙匠,祖上數代都是憑此生活,鐵匠、郎中、獵戶,這些都與自己無二,這世間怎麽會有如此多的秘密,滅門、屠村的這些人仿佛不是這個世上的人。”馬紮紙無心睡眠,腦海中盡是先前經曆,一個有一個疑問顛覆著馬紮紙的認知,“先前還愁無法報仇,但這道人儼然一副高人模樣,若是這人肯教裴書白,能不能雪仇還真說不準。”
裴書白幼小的心裏,也在赤雲道人的話,他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弄清楚家族的秘密,還有極樂圖到底是怎麽回事。二人在床上輾轉反側,都睡不著。
“書白,你也睡不著嗎?”馬紮紙在裴書白翻了第一百多次身的時候,忍不住問了出來。
“唔,睡不著,你說這胖道人,能打得過那些惡人嗎?”裴書白問道。
“唉,這個我也不知,之前還以為這世間都是像我這樣的平民百姓,哪知道世界如此之大,高人比比皆是,今日我們被這道人所救之時,你是不知道我們是怎麽上來的。”馬紮紙見裴書白也沒睡意,便聊了起來。
裴書白道“我也不知,等我醒來的時候,我便和你躺在一起,身旁就坐著這個胖道人,他見我醒了,便讓我吃些油餅。還沒說兩句,你便醒了。”
“哦,我記得那時候我抱著你,你在我懷中睡著了,我也實在走不動了,便在一處休息,唉,說不得,這個天氣在野外睡著了,若不是道長相救,怕是我們已經凍死了,這道長胖乎乎的,說不上來的讓人親近,人家也算是咱倆的救命恩人。”
“是的,”裴書白暗暗點頭,“你剛才說咱們是怎麽上來的?”
馬紮紙道“我也是看了一眼,當時這道人一手抓著一,後麵背著我,按說尋常人這樣連走路都費勁,這胖道人竟然帶著我們上了山,你道他是如何做的?像猿猱一般,往上飛縱,耳邊呼呼生風,我隻覺臉上被風吹得升疼,便在他背上醒了,這一睜眼不打緊,可差點沒把我魂給嚇掉,若不是道長用腰帶將我困在身上,估計我當時就掉下去了,這要是掉下去,估計連渣都不剩。”
“那後來呢?”
“後來?我看這麽高,當時眼睛一黑就暈過去了,還有啥後來?”馬紮紙仍心有餘悸。
裴書白被馬紮紙的話逗樂了,當即咯咯直笑。馬紮紙此時算是緩了一口氣,隻是不知道這赤雲道長還知道多少,未來又會怎麽樣,當即又陷入沉思。
整夜再無話,天拂曉時馬紮紙已經在床上轉了無數次身,這天剛剛有點光亮,便起身出門,自打二人入觀一來,還沒出去看過。馬紮紙起身出門,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大雪已然停了,遠處群山連綿起伏,又有白雪覆蓋,好似群山披起銀甲,一輪紅日自天際緩緩而出,山間雲霧氤氳,被這紅日照的透著暖光,猶如赤帶蜿蜒,銀甲赤帶交相呼應,竟把馬紮紙看的癡了。裴書白此時也起身出門觀瞧,自打寢室出來便是一個小院,院子不大,頂頭便是一間大殿的後門,這赤雲觀在山石突起處所建,隻有兩進,前麵是大殿,說是大殿也就比尋常屋子大點兒,裴書白打後門進入前殿,四周觀瞧裏麵供奉的是誰也認不得,不過也早已沒了香火,想是這赤雲道人也不在乎,出得前殿,便來到了觀外,觀外三麵皆是懸崖,止一條小路卻是往上,越往上看,山體越來越大,待到目極之處已然如大蓋,若是有人遠遠觀之,這赤雲觀就像是長在一個大蘑菇下麵。
馬紮紙扯著裴書白的小手,試著往小路上麵走,可這小路之上,很是濕滑,馬紮紙走了兩步便回身“這條路上不得,若是一腳滑道,摔一跤不怕,掉下去可不是小事。”二人當即便放棄往上。突然一個胖乎乎的影子自懸崖之下一縱而起,又穩穩的落在二人麵前,手裏拿著一些臘肉食材,腰間酒葫蘆內嘩啦啦作響,原來這道人晚上不睡覺,不知又去哪裏偷酒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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