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心生嫌隙
二人在十方獄中不知不覺已談至深夜,病公子已是心亂如麻,正欲將《魯盤圖繪》的來曆說予公孫憶,不曾想外頭有弟子報信,隻不過是病公子有言在先,若無特令,擅闖十方獄者格殺勿論,故而那傳令弟子也隻是站在十方獄的入口大聲喊叫,傳至病公子耳中時,幾如蚊聲。
病公子心道不妙,四刹門弟子此時來報,必有要緊事發生,當即道:“公孫憶,今日就先到這吧。”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了十方獄。
那傳信弟子見到病公子,納頭便拜:“病刹不好了,滅輪回的肉身壓不住了!”
病公子一聽,腦子裏瞬間嗡嗡作響,當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剛提到壓製滅輪回肉身需要耗費四刹門太多心裏,這邊便出了這麽一檔子事,隻是哪裏還有工夫讓病公子遲疑,隻得交代十方獄守衛弟子將進出口看好,莫要放跑了公孫憶。
之後便運起輕功,飛速趕至老頭子居所。不及近前,便瞧見屋舍之上盤踞雙色真氣,一看便知是老頭子的陰陽二氣,隻不過相較於之前,這黑氣不算黑,清氣也略帶汙濁,已呈不純征兆,儼然是老頭子已到極限,連陰陽二氣使出都十分倉促。
病公子二話不說闖了進去,饒是做好準備,仍是被眼前所見驚到。
老頭子從忘川禁地地宮將滅輪回肉身帶回十方山之時,那滅輪回的肉身狀似枯槁,而今已如常人,此刻正懸在臥榻之上,須發受真氣攪動不住飛揚,雙目半閉半睜恍惚中好似有些意識,手臂上青筋虯結,好似攢了千鈞力道,來抵抗束縛在手腕處的陰陽二氣。臥榻邊一件黑袍落在地上,便是四刹門弟子平日裏所穿的長袍,袍下全是血水。
又見老頭子一張臉上滿是痛苦,額角豆大的汗珠不住滾落,半黑半白的臉上五官猙獰,張嘴呼氣氣喘如牛。
病公子哪敢遲疑,袖中機關抖現,一枚木楔飛將出去,那木楔朝著滅輪回肉身釘去,待得近身,那木楔一分為五,竟是五個極小的木人,木人見風便長,眨眼間已如兒臂大小,那五個木人登時散開,在滅輪回肉身頭手腳五處落定,頃刻之間五個木人手臂出便射出木絲,飛速在各個木人之間穿梭,不多時滅輪回肉身上便結出一層木繭,待得木繭越來越厚再瞧不清滅輪回肉身模樣之時,那滅輪回肉身這才轟一聲砸到臥榻之上再沒了動靜。
老頭子收了陰陽二氣,癱軟在地。病公子忙將老頭子扶起,門外四刹門弟子聽到屋內沒了動靜,又見陰陽二氣散去,這才敢進屋,病公子喝退眾人,這才問起老頭子屋內到底發生何事?
老頭子氣喘急促,斷斷續續言道:“今日未時,看管滅輪回肉身的弟子來報,說是瞧見滅輪回手臂動了一下,隻是不確定是他自己眼花看錯,此事非同小可,不親自瞧上一眼,自然也不放心,我便走近探查一番,卻沒瞧出有何變化,免不了對那弟子一番訓斥。就在那名弟子準備退下之時,不曾想滅輪回的手臂忽然伸出,瞬間抓了那弟子後頸,不等我反應過來,那名弟子已化成一灘血水,滅輪回的肉身也逐漸膨大起來,我顧不上喚你過來商量對策,隻得先行用陰陽二氣壓製,好不容易控住了他的肉身,才讓弟子趕緊去找你。”
病公子眉頭緊蹙:“滅輪回肉身暴起傷人,吸了弟子精血,樣貌有了變化,看來怕是壓製不了太長時間了。”
老頭子嗯了一聲,旋即道:“咱們要擔心的,還不止這些,之前我用陰陽二氣壓製滅輪回,雖是真氣耗費極大,但效用也是有的,隻是這回大不相同,陰陽二氣觸及滅輪回肉身,好似溪流注入江河一般,待我發覺不妙,想要撤回真氣已然不及,那滅輪回的肉身吸力極大,根本由不得我撤下陰陽二氣,隻得苦苦支撐,隻是此消彼長,如今我真氣消耗極大,那滅輪回的肉身卻是吃了個滿飽。”
病公子心下駭然,當即想到這滅輪回肉身吸納真氣和驚蟬珠如初一轍,若是再讓滅輪回吸入真氣,怕是再也壓製不住了。
老頭子側過頭來,見病公子雙目死死盯著裹了層層木繭的滅輪回肉身,好似沒有聽到自己說話,於是又道:“若是再拖下去,莫說咱們還想著奪了滅輪回的功力,怕是咱們自己都得折進去了。”
病公子收回心神,站起身來行至滅輪回身側,機關術再次使出,無數木藤奪地而起,在滅輪回肉身上一層層裹緊,直團成一個巨大的木球這才停手,病公子雙腳一頓,臥榻下方地麵瞬間裂開,頃刻間一個深坑便出現在病公子腳邊,待那木球落入地裂之中,病公子雙掌合十,分開的地麵再次合攏,恢複了原先的樣貌。
做完這些,屋舍已是一片廢墟。
老頭子嘴角微微揚起,露出笑意,尖聲道:“病刹,怕是我今天要以天為蓋,以地為廬,隻是不知你這五鬼定身咒和搬山填海術,能封他幾時?”
若是換做旁人,一定差異為何如此緊迫之時,那老頭子還能笑得出來,唯有病公子知道老頭子為何發笑,老頭子修習陰陽二氣留下病根,一張臉分了黑白陰陽不說,連聲音也都是一句男一句女,男聲低沉如鍾,女聲尖嘯刺耳,不過病公子常年研製丹藥讓老頭子服下,便能將這些異狀蓋下,旁人根本瞧不出來,此時老頭子不僅黑白之相現出,聲音陰陽交替,更是連嘴角抽搐上揚也控製不住,顯然是真氣在體已然混亂,老頭子發笑,並不是氣定神閑,反倒是老頭子實力驟減的表現。當即便從懷中拿出藥瓶,倒出藥丸遞給老頭子:“你真氣紊亂,趕緊服下吧。”
老頭子低頭瞧了瞧病公子手心處的藥丸,卻沒有去接,仍是笑道:“還是辦正事要緊。”
病公子見老頭子不接藥丸,心中已是了然,一直以來自己都處在老頭子之下,將其奉為四刹門新任門主,甘心做那一人之下的位置,這一點讓老頭子很是受用,平日裏病公子研製的丹藥,也都會送一些給老頭子,這幾十年用來改變老頭子容貌聲音的丹藥,病公子從來就沒斷過研製,如此經年,病公子篤定老頭子已是十分相信自己,這也是病公子想要的,而且不光是在四刹門的地位,就連武功病公子一直都沒在老頭子麵前露過真本事,四刹門中所有人,都知道病公子沉浸機關術之中,隻在機關術和醫毒一道有所建樹,武功實力遠在老頭子之下。
而在老頭子看來,病公子對其也不算威脅。如今為了壓製即將蘇醒的滅輪回,病公子使出看家本事,先不說五鬼定身咒和搬山填海術的威力,能讓陰陽二氣都壓製不住的滅輪回肉身老老實實安靜下去,光是病公子能瞬間使出來這一點,實力已然和自己比肩,若是病公子這些年從未對自己隱瞞,也就罷了,可偏偏是到了裉節上才露真本事,顯然是把自己也一並瞞下,而這麽做也隻有一個目的,便是病公子對自己存有異心。一念至此,老頭子哪裏還會去服下病公子遞來的丹藥。
二人心照不宣,互相瞧出對方心思,病公子順手將藥丸收回懷中,口中道:“五鬼定身咒和搬山填海術都是《魯盤圖繪》上的技法,本就是禁錮之用,若是換做旁人,隻要咒法不解,便會一直在裏頭無法脫身,但對上滅輪回,我也不清楚能壓製他到何時?”
老頭子尖聲道:“我方才瞧見你出招如此迅速,看來《魯盤圖繪》上的機關術、咒符術你都熟稔在心,弟子們都知道你喜歡這些,卻不知道你這麽大本事,今個若不是滅輪回暴起,怕是還沒機會開開眼界。”
病公子豈能不知老頭子後麵的話要說什麽,若是自己說確實學成,那便是坐實了自己有心隱瞞實力的事實,若是說自己情急之下使出,莫說老頭子,怕是隨便來個人也不會相信,畢竟《魯盤圖繪》中記載的機關術、符咒術,隨便拿出來一個都是曠世奇功,習成的難度可想而知,隨隨便便就使出來,更會讓老頭子覺得自己在誆騙他,而且不管自己說什麽,老頭子都會再問大禁山榨之術的事,畢竟關乎到煉化滅輪回肉身,病公子心念動處,便做好了先入為主的打算,當即道:“《魯盤圖繪》的確是本奇書,上麵記載的法子也都有起用,像五鬼定身咒這樣的,我倒是學了些,隻是裏頭尚有許多咒法機關,晦澀難懂,即便是我也參悟不透個中道理,就好比大禁山榨之術,仍是不知該如何護住鼎器。不然豈能等到現在!”
老頭子雖是嘴角帶笑,一雙眼卻是半點笑意也無:“總不能是你知道如何煉化,卻在這故意拖延,便是要讓滅輪回的肉身耗費我的功力,隻等我虛弱之時,你好趁虛而入,等我死在你手上,六道之力你好一人獨享。”
病公子笑了笑:“你既然對我起了疑心,我說再多也是無用,罷了,既然情況緊急,那就等不得了,你定下時間,我來煉化滅輪回肉身,便以這大地為鼎,煉了滅輪回。至於成與不成,全憑天定。”
老頭子被病公子反將,更是大動肝火,當即道:“即是時機未到,你強行而為豈不是意氣用事!全憑天定?若是有天,當初六道豈能做大?你也無需說這些虛妄之詞,如今那卜卦的就在十方山,你準備何時撬開他的嘴?”
病公子冷哼一聲:“若是事事都像說一說這麽容易也就罷了,今兒個我一直都在十方獄中,和那公孫憶深談,你可知他何敢一人來此?”
老頭子搖頭道:“公孫憶不過是鼠輩,仗著自己有些小聰明混跡江湖,倒是他徒弟有混沌舍利傍身,不容小覷。”
病公子也不多言,便把公孫憶和自己說了什麽,全都告訴了老頭子,自然也提到二人做的交易。
老頭子聽完,也是眉頭緊蹙:“照他這麽說,咱們不知不覺中,給息鬆道人當了棋子?”
病公子緩緩點頭,不再說話。老頭子看了看病公子,心中不覺發笑,公孫憶的話聽起來雖有道理,一件件事倒也能關聯的上,隻是老頭子根本不會相信,畢竟在這十方山裏頭,真正和息鬆道人接觸深的人是自己,也隻有自己,至於病公子,無非是見過一兩次罷了。而對於息鬆道人的一切,病公子根本就不知情,老頭子也不點破,反問病公子:“既然你覺得息鬆道人有詐,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病公子深吸一口氣,這才說道:“這便是我說的,盡快煉化滅輪回肉身的理由,照公孫憶所言,息鬆道人也是為了攫取六道之力,那滅輪回的肉身是他誌在必得的東西,讓我們得到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在我們沒有真正掌握蚺王鼎的秘密之前,息鬆道人都會有恃無恐,如今我們反其道而行之,我用《魯盤圖繪》中記載的大禁山榨之術,強行煉化滅輪回的肉身,若是成了,自然是你摒除身上頑屙,武功飛進一步,到那時我也能自證清白,最重要的是息鬆道人也好、公孫憶、裴書白也罷,都一不足為懼,退一步說,就算我們煉製不成,隻要消息放出,勢必大亂息鬆老雜毛的布局,他也坐不住,到那時他一定會現身,隻要他不一直躲在暗處,便有露出馬腳的機會。”
老頭子問道:“那你要得什麽好處?”
病公子朗聲笑道:“公孫憶說我自恃聰明,被息鬆玩弄股掌之間尚不自知,我倒要瞧瞧息鬆老雜毛長得什麽腦袋,能將我算死?隻要能弄清楚他到底要做什麽,再一舉毀掉他設下的局,這便是我最大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