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如母(二)
寧芍藥的夫家姓蔣, 原先的家業敗盡,現在正在通往鎮上的路中擺了個茶水攤以供過路的人休憩,他幹不動活, 縱然是再三保證自己不會再賭,可也下不了決心去幹類似務農的粗活, 蔣家便咬著牙給他辦了這麽個小攤,賺的錢不算多,但總是讓自家那個沒出息的兒子能做點事。
至於公婆兩人, 則回到了原籍的村莊, 當年勉強保下的田地,現在便也從租戶那收回開始自行耕種起來, 隻是兩人沒什麽能力,大多時候還是仰仗於家仆的力氣。
寧芍藥匆匆回了攤上, 今天公公正在攤上幫忙, 蔣富貴則躲了懶, 拿著個蒲扇扇著,時不時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路人看過, 估計都會覺得奇怪, 這哪有年紀大的人忙裏忙外, 年紀輕的反而坐在那無所事事的。
“芍藥,怎麽樣?”見寧芍藥回來, 蔣富貴便立刻起身,眼神盯著她握在手中長條狀的布包。
原先正在擦桌子的蔣金山也湊了過來, 看向兒媳, 他是知道兒媳今天去辦什麽的, 自然期待得很。
說來蔣金山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情之一,便是替兒子找了這麽個好兒媳。
寧芍藥當初嫁進蔣家時兩家是門當戶對, 以蔣富貴的資質,也找不到比寧芍藥更好的媳婦了。
雖說後來蔣富貴賭博把家業敗光,家裏的婆娘天天指著寧芍藥罵,說她個沒用娘們連自家夫君都管不住,蔣金山麵上不阻攔,甚至幫著一起罵上兩句,但心裏總是門清的,自家兒子這是從小就被養成了個紈絝性子,不過是還沒結婚掌家之前手上錢不利索,隻玩玩鬥雞蛐蛐,這有了錢能管家了,這才無所顧忌,這怪兒媳有什麽用呢?她要真能管住兒子,這婆娘又該不開心了。
寧芍藥這人是標準的窩裏慫,她在蔣家那是逆來順受,白天婆婆罵晚上丈夫說,可到了外麵那就威風了。
對於兒媳婦見天地從娘家那搬東西來的行為蔣金山是最得意的,他養了個兒子,白賺了個寧家,凡是缺東西了,便讓兒媳婦去要就是。
寧知中死得早,蔣金山頗為神傷,他隻要想到以後少了個可以天天薅羊毛的對象就心中難受,可誰曾想,他的好兒媳,又給他帶來了天大的好消息。
何謂商人?說簡單點,不過就是低買高出。
蔣金山從前哪舍得買這些,能買一幅畫來充場麵就不錯,那天一聽兒媳一說,他便立刻去求證了。
寧知中當年賣的畫,是前朝的名畫家明華的畫作,他咬牙賣了,雖說他知道自己虧了,可不知道自己虧了那麽多,這樣的畫,一幅少說能賣出一百兩紋銀。
蔣金山當然還是猶豫,他又咬牙托人去打聽了一番,這才打聽到寧知中妻子祖上和那位明華曾是同個山院的師兄弟,後來相交甚篤,這留有幾幅好友的畫作自然很正常。
這麽一對,他便知道這寧家藏著名畫的事情絕不是作假,現在整個寧家就剩下那麽三個娃娃,這不是手到擒來。
說來蔣金山還猶豫過,要不要把寧家三個孩子一並認到自家,他和寧芍藥商量過這個問題,但聽寧芍藥說,這寧家的兩個孩子承嗣,怕是很難認來。
寧芍藥這是難得得到全家人的關注,她自然是得意洋洋,眉飛色舞:“我出馬,哪有拿不到的?”
她將包袱放在桌上,蔣富貴已經耐不住性子去拆,動作越快越是小心,他不忘誇妻子兩句:“芍藥,這回你可是大功臣。”
包袱打開,裏麵的畫卷便徐徐露出。
蔣金山的懂行,僅僅是知道這東西值錢又很貴,之前聽兒媳婦說了什麽山啊、水啊的,他便反應過來,那十有□□是明華最知名的《送別山水畫》,要知道這畫據說失傳已久,之前有富商高價讓人尋找都沒找到。
“爹,這畫怎麽樣?”蔣富貴煞有介事地看了看,然後便看向父親等他評價。
蔣富貴出生時家便富貴,又是家中單傳,雖然原先蔣家比不得真的大戶人家,但鎮上已經算是富貴,從小到大,蔣富貴別的沒學會,倒是紈絝子弟的技能基本都點亮,比如說不學無術這個,他更是直接點滿。
這畫蔣富貴反正是品了品沒有覺出什麽滋味,不過是黑漆漆一片,有濃有淡,倒是落款那實在潦草,蔣富貴眯著看瞅了好一會,才勉強認出山水兩個字。
他實在不懂這畫有什麽好看,還不如他之前買的春宮圖看著有趣,起碼那看上去人是人、衣服是衣服、桌椅擺設也一應俱全,這說是送別圖,都瞧不清人在哪兒。
蔣金山砸吧了下嘴,在兒子麵前他著實不太好意思承認,其實他也沒看太懂。
比起兒子,蔣金山所學的還要少些,如果要說起看賬、做賬,那他對答如流,可要說鑒賞這麽一幅名畫嘛……
蔣金山心說:“這畫看上去挺簡單,不就是用筆抹來抹去,照樣子我也能畫一幅。”
什麽,你說這畫是明華的《送別山水畫》?
那沒事了,這畫一看就金光閃閃,之前得很!
“阿爹。”寧芍藥見蔣金山不說話,也挺躊躇,她識字不多,當年寧知中在她未出閣的時候曾經教過她一些,隻是當時寧知中常年在外求學,寧芍藥學的斷斷續續,便也隻能勉強識個半半字,認不太全。
蔣金山沉吟一會:“這畫應當沒錯,確實是明華的《送別山水畫》。”
他心中尋思,這還是得拿到鎮上去問問他的那個朋友,不過這時候總是要露出確認神情的。
寧芍藥鬆了口氣,她沒出嫁前被父母哥哥捧著,出嫁之後,在蔣家說不好聽,那是完全不得重視。
也不知為何,蔣家人越是這麽對她,她就越是迫切地想得到認可,這回《送別山水畫》就是證明自己的時候。
可別說她心狠手辣,她現在已經是蔣家的媳婦了,蔣家發財她不也跟著沾光嗎?她的兒子可是姓蔣,不是姓寧。
蔣富貴一聽也樂了,眼神中似有精光閃過,忙抓著妻子的手誇了起來,他這張嘴罵人的時候,能要人心中難受,可誇起人來的時候,倒是別提有多好聽。
寧芍藥忍不住笑,她憋不住事,忙把侄女說的話給說了:“我那侄女說,她家裏還有幾幅畫,要不我們去訂下?”她很為蔣家操心,“我就怕這事傳出去,恐怕不太好。”
這話一說,蔣富貴和蔣金山互相對視一眼,均是瞧見了彼此眼中的亮光。
“芍藥你等等,我這就到鎮上去問問。”蔣金山坐不住,他立刻把那畫又包在了包裹中,想了想又喊上了兒子,“芍藥你先看一會攤子。”
他這包裹,現在可是值實打實的上百兩銀子的!可不敢被別人給搶了!
蔣金山帶著蔣富貴當即就出發,趕往鎮上去訪“友”,他們這可馬上要發財了!
……
天色漸暗,村長坐在寧家堂屋,看著寧初夏眼神都是飄著的。
他今天實在是三觀受到了衝擊,現在拿著茶杯的手都還在哆嗦。
寧初夏看著村長,便知道他今天有些被刺激到,忙又添了杯茶,爹娘走得急,就連家裏之前抓的藥都沒吃完,她當年粗學過幾個方子,正好瞧見了幾件熟悉的藥物,便配平配了劑安神湯,和茶水混在一起,好要這村長心神寧定。
“阿姐,村長沒事吧?”寧居樂膽子要大些,他剛剛被姐姐要求護著弟弟躲在裏麵,現在見人都走了便出來了。
他墊著腳伸出手輕輕擦了擦阿姐的額頭:“阿姐不怕,姑姑他們都走了。”
寧居耀站在旁邊同樣看著長姐,他本是愛哭的性子,但爹娘走了之後,看著阿姐每天在外替他們遮風擋雨,他不知為何,便再也不願意哭了。
“沒事,他們都走了,不會再來了。”寧初夏安撫地拍著兩個弟弟的腦袋。
她從原身的記憶裏感受到最深的除卻了對寧芍藥的恨意之外,便是和兩個弟弟濃濃的相依為命之情。
這兩個弟弟和狼心狗肺地親人不同,對於她這個阿姐是處處關心,隻是有些“傻”,曆經那麽多事,還是用一副單純心腸看人,這不就被騙得團團轉了嗎?
被這聲音吸引了注意力,村長也反應了過來,他看向寧家這三個孩子,一時心中倒是有些複雜。
“初夏,你這錢得收好。”村長想了想才說,卻也給不出其他建議。
寧初夏立刻點頭應好,其實村長不說,她也知道這擔心從何而來。
寧芍藥以為自己動作隱蔽,可寧初夏沒打算瞞,沒多久,其他的親戚們便知道了寧芍藥來寧初夏這買了畫的事情。
他們本以為自己搶走的那些鍋碗瓢盆、調料油糧、被子衣服已經算是寧家最值錢的東西,卻忘了這真正值錢的東西其實是他們看不懂也不知道代表著什麽的書畫。
寧初夏對於親戚們語氣倒是很堅定,隻說她答應了姑姑,如果姑姑給錢,這四五幅畫要賣給姑姑,這不,他們就全鬧起來了。
今晚來的寧家親戚比寧知中和妻子出殯那天來的還要多。
他們在這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肯往後退哪怕一步,吵得人心煩意亂。
而寧初夏,自然就是風暴的中心。
勸說她的親戚們此時全都好似站在了寧初夏和弟弟們這一便,他們循循善誘,告訴寧初夏她這是被寧芍藥這個當姑姑的騙了,被占了大便宜。
“初夏,你要知道,你這畫能多賣點錢,以後你和你弟弟們也才能好好過。”說話的親戚前天把寧初夏家的鐵鍋都給搬走了,當時寧初夏是不斷地求她,隻是沒得到一絲同情,“你想,你以後要出嫁,你兩個弟弟也要娶媳婦,樣樣都要花錢。”
“是啊,你還小,不懂這錢多不禁花,你別被你姑姑花言巧語給騙了。”
麵對眾人匯集在一起的勸告聲,寧初夏隻能怯怯道:“可姑姑沒有拿走我們家的鐵鍋、我們家的盆……”
她這話一出,目光所及的那幾位均是下意識低頭,而後又抬起頭。
這時候又換了套說法,隻說當年雖然寧知中找他們借了東西,但現在寧知中都走了,他們想了想這剩下三個孩子也可憐,就不同寧知中計較了,會把東西送回來。
親戚們都不傻,他們當然知道,能在鎮上立足,甚至能去首府的那肯定是大人物。
之前鑽了牛角尖,還以為寧知中為了給自己和妻子看病把家財散盡,現在想來,他們肯定會給兩個孩子留一手。
再者這不還有蔣家認證嗎?他們誰不知道寧芍藥那公公為人有多精明,讓兒子開個茶攤,都還要偷工減料,怎麽都不可能做賠本買賣。
再想想在分遺產熱潮裏,那像是提不起勁沒怎麽摻和的寧芍藥。
他們均是一拍大腿,得,自己肯定被糊弄了!這真正值錢的東西還在寧家。
見寧初夏一副猶猶豫豫的模樣,大家便也猜到她估計是從她爹那繼承來了個酸腐腦袋,這寧知中就是個窮酸書生,講究什麽沒用的仁智禮信,倒是把女兒也教成了這個模樣。
這麽一想,大家也坐不住,生怕被寧芍藥截胡,留了一半的人看著寧初夏,另一半則跑回家,匆匆地把前幾天拿走的東西還了回來,當然,這其中肯定會又損毀,有不少人都已經開吃或者把東西送了出去,怎麽可能還得回來?隻能勉強地拿自家的塞一塞,好讓它看起來和之前一樣。
這才轉眼的功夫,空空蕩蕩的寧家便又看上去又滿當當了起來,要不是東西擺得淩亂無章,都像是沒被動過一樣。
寧初夏見狀便也露出了猶豫模樣,她看向親戚們的眼神從戒備變成了信任和感謝,她正打算開口,得,關鍵人物來了。
寧芍藥這回是帶著公公和丈夫一起來的,她倒是覺得自己能擺平,可蔣富貴同蔣金山那是去鎮上問過人的,想著要讓寧芍藥捧著幾百兩銀子到處跑,你說誰能放心?
他們一見這一屋子的人,心裏便同時一咯噔,知道完了,尤其是蔣金山和蔣富貴,看向寧芍藥的眼神都帶著火,總覺得這是兒媳婦嘴巴沒把門,把消息給泄露了出去。
村長便是這時候到的,他被住在寧家隔壁的王大嬸拉來,還來不及問發生了什麽,就聽見寧家的這幫親戚已經開吵了。
“好你個寧芍藥,你真是個吃裏扒外的狗東西,老天爺怎麽不下道雷把你劈死,這東西可是我們寧家的,你胳膊肘往外拐,拐得也未免太多了!”
“我怎麽了?這東西說起來還是我嫂嫂留下來的呢!我嫂嫂可不是姓寧的!”
“你別以為知中他們都不在我們就奈何不了你了,要欺負初夏,先從我們身上踩過去!”
?
村長當時心中隻有無窮無盡的不解。
如果他沒記錯,這些人不是一個賽一個狼心狗肺,人走茶涼,幾乎要把寧家搬空嗎?
說到這,村長往四周看了一圈便也愣住,這東西怎麽又滿了起來?
再一聽,他總算明了了,原來事情的起因就是他作證的那幅畫,其他寧家人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便立刻圍了過來。
再看看旁邊站在房門口,一動不動的寧初夏,他便又隻能歎息,這種事情,他談何插手呢?
他雖然也是姓寧的,但和寧知中這一支是出了五服的,嚴格來說,寧知中的祖輩雖說還記在族譜上,但他們這一支,幾乎都不在村裏發展,村長的話對於他們也派不太上用。
他聽明白他們的意思,就是說寧家裏收藏的這幾幅畫很值錢。
可他怎麽幫寧初夏保下來呢?這保得住一時,保不住一世,就算今日不賣,這些人難道會放過寧家嗎?
他隻能拍了拍桌子,在眾人危險的眼神中道:“不管今日結果怎麽樣,這契約都得送到縣衙入檔!”
契約凡是在縣衙做了記錄的,便是受到縣衙保護的,不過要收一成的錢,除了做大買賣的人很少有人到縣衙上入檔。
村長最怕的是,這些人說完了不認賬,他隻是在旁邊一聽,心中便有了猜測,恐怕寧家收著的這幾幅畫能夠值不少錢。
他這話一出,大家當然不太同意。
還真別說,村長的話確實切中了不少人的想法,他們本就想著等畫到手,在找個機會來把錢也帶走,真要他們買畫,他們是不幹的。
蔣金山比誰都有決斷,見其他人退縮,便立刻給了寧芍藥眼神暗示,他這眼神一送,卻被有心人看在眼裏。
緊接著便是一場讓村長瞠目結舌的競價戰。
這錢以一個驚人的速度不斷翻倍往上,很快便到了一個嚇人的數目。
可越是這樣,村長便越是膽寒。
他能做這麽多年的村長,管著這麽多的人,自然對人心很有把握,他們能出到這麽多錢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寧家的畫,比想象的還要值錢!
到了這時候,村長反而是最希望畫賣出去的那個了,他不懂大道理,但還是明白匹夫無罪,懷璧有罪的道理。
以前隔壁村,有戶人家進山的時候挖出了據說養了千年的人參,這價值不用說,絕對可觀,最後帶著這人參打算去城裏賣的兄弟三人,三人同去無人歸,回來的隻有三具冰涼甚至發臭的屍體。
這寧家隻剩下三個孩子,更是守不住。
眼看這價格越來越高,蔣金山坐不住了,他沉思了片刻,讓寧芍藥把這群人拉到外麵去細細商談了一番。
等到再進來的時候,便決定其中的包括《送別山水畫》在內的五幅畫有蔣家人收購,而另一幅相對大些的畫卷,則由其他的寧家人一起買下。
他們甚至當場讓寧初夏起草了合作契約,村長在旁邊聽著,聽得很是心涼。
這契約很簡單,便是這其他家合買的畫托由蔣富貴到城裏出售,出售時需留下契約證明,實際收入的款項會分給蔣富貴一成。
很顯然,這應當是蔣家和他們談的條件,這些人就算買到了畫,也不知道到哪裏可以賣出價格,掌握了出售渠道的蔣家便以此作為憑仗,再加上蔣家餓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總還是有些積蓄,這麽競價下去,寧家其他人隻會出局。
村長心寒的是這些人怎麽能直接在寧初夏麵前分贓。
這根本是在欺負寧家無人!
最後契約便這麽簽訂下來,村長沒讓寧初夏出錢,要求寧芍藥等人出了錢,請了村裏的一個年輕人騎著村中腳力最好的一頭驢去了縣城,這入了檔便也就不能反悔。
寧初夏在要給畫的時候有些猶豫:“這畫是不是很值錢?”她小聲地說出來,聽在其他人的耳朵裏便恍若驚雷。
“哪有,這畫就值這契約的錢!”寧芍藥忙開口,“這還是我們照顧你,否則哪有那麽多錢。”
蔣金山看了妻子眼,也幫著說得圓滿了些:“如果到省城還是能多賣一些的,不過你這個年紀,也去不了省城,我們總是要賺一點。”
至於這一點有多少,那就不必說得太清楚了。
畫給了出去,錢糧寧初夏也收到,這些寧家親戚們便也裝作客氣地寒暄了一番,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臉上盡是滿滿地喜氣洋洋,誰看都是占了大便宜的模樣。
村長回憶完剛剛發生的一切,伸出手摸了摸寧居樂和寧居耀的腦袋。
“你們得要快快長大才行。”
家中沒有頂梁柱或是頂梁柱靠不住,無論在什麽地方那都是得任人欺負的。
“村長,謝謝你。”寧初夏送著村長出門,她誠懇地道謝。
在原身的記憶裏,這位村長是照拂了她和兩個弟弟長大的,否則當年把他們家掃蕩完,連來都不肯再來的寧家親戚走後,就憑著寧初夏一個人的能力,怎麽也不可能將兩個弟弟養大。
村長身影停在了那一會,便又離開,他並沒有那麽好,能給寧初夏的幫助也有限。
等到村長離開,留在家裏的寧初夏便也露出了個微妙的笑容。
這畫是肯定不能去縣城賣的,想必以蔣家人的本事這畫是肯定要送到省城,這一來一回,沒有個一兩個月是回不來的。
而占了她家這麽大的便宜,這段時間,她和兩個弟弟自然可以安然過日。
“阿姐,好多糧食。”寧居樂和寧居耀兩人就和螞蟻搬東西一樣,不嫌搬得慢,一趟一趟地,務必要把東西送到目的地。
“是挺多。”寧初夏看著兩個蘿卜頭忙活,這回這些糧食,她可不會再讓人拿走。
寧初夏讓弟弟忙活,自己便也繞到父親整理出來做書房的房間。
她打開父親特地挖來收東西的暗格,裏麵的畫整整齊齊地放著,唯有一個空格,而空格的上麵,更是放著些看不出用處的工具。
這防人之心不可無,占人便宜的人,可能也會被反過來占便宜。
“阿姐,你今天還上山嗎?”沒爹媽的孩子早當家,寧居樂和寧居耀雖然還不敢太動火,但也知道怎麽幹活。
家中有幹糧,就藏在他們倆的房間,雖然不多,可也夠吃幾天。
這幾天每天晚上阿姐都會上山,有時來不及做晚飯,他們便會自己煮。
“去的,今晚去,明早也去。”寧初夏倒不著急,今天不用應付什麽人,她可以替兩個弟弟準備好了餐飯再出發。
他們雖然好奇姐姐去做什麽,但也不會問,阿姐總不會害他們。
……
天才亮沒多久,寧家的門便被敲響了。
敲門的人聽起來很多,用了很大的力氣,倒是讓那門看起來都跟著在抖,他們喊著寧初夏的名字,隱約有咬牙切齒的聲音夾雜在其中。
聽到外麵的喧嘩,現在膽子已經漸大起來的寧居樂便也在院子裏大聲問:“誰?阿姐不在,她去做早課了。”
在外麵喧鬧的人對視一眼,均是認定了寧居樂在騙人,更是用力起來。
這什麽早課要一大早就出去,當他們是三歲小孩,這麽好騙?
他們用著力氣正在鬧,匆匆趕到的村長便攔住了他們:“你們這是在鬧什麽?”
村長眉頭緊鎖,看著來人,這些人他大多眼熟:“你們這又是來做什麽?”
他心中頗覺不對,其中有好幾個眼都紅了,像是有什麽深仇大恨,尤其是為首的蔣富貴,更是一副氣急敗壞模樣。
蔣富貴氣勢洶洶,要不是身邊的父親攔著,他都要立刻跳腳:“你這老頭是不是和寧初夏合起來騙人?”
“什麽騙人?”村長聽不懂,對於蔣富貴不尊敬的稱呼臉色也不好看起來,他對於村外人來說說話沒什麽用,可村裏人還是很敬重他的。
蔣富貴被蔣金山扯了下衣服,便也勉強按捺住性子:“寧初夏給我們的畫是假的!”
說到這,他感覺喉嚨都能品嚐出血腥味了。
要知道他千裏迢迢跑到省城,憑借這明華的畫作為敲門磚,生平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高官,對方出自世家大族,家中資產豐厚,甚至允諾如果他手裏的畫是對的,他可以開出一千五百兩的價格全部買下。
當時蔣富貴別提有多精神,這可比蔣金山多年積攢下來的家業還要大。
他喝著從未喝過的據說是從江南運來的茶,說得眉飛色舞。
他這畫的來曆可別提多清白了,明華本人的同門師兄弟的子孫後輩那買來的,能有錯嗎?
那位大人也很是喜悅,他把那畫一展開,才看了沒一會,便眉頭一皺,勃然大怒,立刻將畫扔到了堂下。
“這些全是假的!”他確認完所有畫,格外憤怒,覺得自己是被個鄉野村夫給騙了,別說之前的招待了,就差沒直接把蔣富貴打出去。
蔣富貴被趕出去的時候還不認慫,他又去找了好幾戶人家,其中有一戶富商都要和他談攏,但是在請來了他們家的夫子後便立刻將蔣富貴趕了出去。
蔣富貴屢屢碰壁,甚至在最後還被氣不過的富商使喚小廝打了一頓,自然是明白,他被騙了!
這根本就是假畫!
他千裏迢迢到省城一趟,不隻是花了時間,還花了高額的路費,甚至還被打了一頓,受入不少侮辱,這蔣富貴哪裏能忍?
他一回來,便打了妻子一巴掌,連夜和眾人說了,這一早就過來討個公道。
蔣富貴已經算過了,他這一路花的錢,再加上他被打的那一頓,寧家現在的房子勉強能平賬,還有那田也該歸他家,這還不夠,這一家三個孩子,總是能賣一賣的,送到縣裏,總有人要買仆人,這麽一算,他也沒虧太多。
村長沉默,他肯定不可能為寧初夏打包票,他當即要喊人去山上,卻見到寧初夏正從山上下來。
蔣富貴看向寧初夏,那叫一個目眥欲裂,對方身上似是多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氣質,身上穿的那一身衣服也不像是個小姑娘,看上去比前段時間精神了不少。
這問都不用問,肯定是因為他們給的錢才養精神的,蔣富貴當時就要往前衝,卻被陸續趕來的河畔村人攔住。
寧初夏從村長那了解到了事情來龍去脈,她眉頭緊鎖,不斷搖頭:“不可能的,阿爹當年和我說過,這些畫都是當年娘親的曾祖父收到的禮物,不可能是假的。”
“嗬嗬。”蔣富貴笑得嘲諷,“你這是說你比省城的大人還懂得看畫?”
寧初夏神色似有屈辱,她握緊拳頭很是執著地對上了蔣富貴凶神惡煞的眼神:“這些畫阿爹從小就讓我看,阿爹和我說,這些畫都是真的!”她伸出手,“你不信就把畫還我!我把錢還給你!”
“初夏!”村長忙說道,“你們這是做了契約的,他們買的你的畫,怎麽能說不要就不要呢?”
他承認他這是護短了,可就算這畫是假的又如何,買的時候不都是這些人自己願意的嗎?
看著寧初夏這般堅定,有不少人都露出了猶豫的表情。
這寧初夏的爹,她的外祖父,不也都去過省城嗎?而且寧知中的品性大家是知道的,他也不像是會騙人的樣子。
蔣富貴對此嗤之以鼻,他不屑地將自己手上的包袱丟了過去:“我這可不止要把錢拿回來,路上的路費,你得賠!”
他的無賴姿態一露,村長臉色便一凜,這怕是……
寧初夏已然小心地從那包裹那拿出了畫,就見她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她看向蔣富貴的眼神同樣滿是恨意:“你換了我阿爹的畫!你把我阿爹的畫還回來!”
聽到這一聲,眾人均是一愣,原先盯著寧初夏不放的腦袋同時轉向了蔣富貴。
寧初夏信誓旦旦:“這些畫我從三歲看到九歲,我不可能看錯,這些根本不是我給你的畫!”
“你胡說什麽?”蔣富貴無語,“這就是當時你給我的畫,你現在是不認了是吧?”
蔣富貴氣急,惡狠狠地剮了一眼妻子,這寧芍藥的侄女倒是心機很重。
“我沒有!”寧初夏氣得狠了,眼裏都有眼淚,“你們強買我家的畫,我知道我保不住阿爹的畫我隻能賣你,可你不能汙蔑我阿爹賣假畫,我給你的畫根本不是這樣的!”
她聲音裏帶著哽咽,屋子裏的兩個弟弟聽了也著急,他們打開門閂,匆匆跑到了阿姐身邊,一左一右地護著姐姐:“是你們非逼我阿姐賣畫的,是你們和我阿姐說不賣畫阿姐養不起我們的,你們都是騙子!”
旁邊的河畔村人聽到這已經表情很難看,雖然他們還搞不太清這事情是怎麽發展到這個地步的,但現在看來,就是其他人要欺負寧初夏。
蔣富貴氣得要上前伸手推搡寧初夏,卻依舊被人擋住:“顛倒黑白,你給我的畫就是這樣的,賣假畫不認了是吧?你阿爹買的時候,沒準就是假畫!”
鬧到了這份上,誰也不信服誰,原先和蔣富貴同仇敵愾的寧家親戚們也蒙了。
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寧初夏求助地拉住了村長:“村長,你說了契約入檔可以報官對不對?我要告他!他把我阿爹的畫換沒了!”
蔣富貴看這倒打一耙,先是有幾分退卻,畢竟這年頭沒有幾個想去縣衙轉一圈的,可又了滿滿的鬥誌:“行,報官就報官!”
……
大源朝的縣衙,審核是公開製的,除卻縣令不願意公開的案件,否則總是府門大開,百姓想看就看,隻是判案過程通常很長,大多時候也不過是個偷盜小案,平日裏來看的也不算多。
隻是這一次的“換畫案”不大一樣,上告的竟然是個九歲孤女並她兩個弟弟,而被告的,則是她的姑父。
縣衙外前所未有的人多,原先圍在這的是寧家村的幾個陪同來的村人和寧家的那些親戚代表,後來陸續有人看到這有熱鬧,便也湊了過來。
圍在外麵的人比裏頭還要早了解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聽到這姑父強買九歲孤女家傳名畫,眾人便忍不住嘖嘖稱奇。
在原身的記憶裏,當地縣衙裏的這位縣令治理還算清明。
寧初夏在縣令的令下,便也低頭恭敬地念起自己的訴狀。
“……小女自幼受爹娘教導,粗通文墨,家中珍藏畫卷小女看過多年,絕不是姑父所指假畫,請縣令明鑒,還小女死去的爹和小女清白。”
在一旁的蔣富貴聽得無語,要不是頗有些怕這縣令,他都直接嗆聲,他應對得隨意,自認很有把握:“這畫我問過省城的廖大人、吳富商……他們均說此為假畫。”
作為證據的畫卷已經在縣令那展開。
“你所指的這幾位,可否說過這畫假在何處?”
蔣富貴被問到便一愣,他當然答不上來,隻支支吾吾地說:“他們隻說此為假畫!”
反正這些大人物都說了,這是假畫,那還用問?
“那你又有何證據,此畫非你家珍藏?”
寧初夏再叩,她心中已經為身邊的姑父點燃了三根香。
上輩子的蔣富貴幾乎是點亮了所有的幸運天賦,他不懂畫也能把畫順利賣出。
可惜……這輩子有她在。
“小女家中有一卷書,乃外租家中所留。”寧初夏呈上證據,“明華有怪病……”
這位名為明華的畫家,大概是周伯通這樣的人物。
他生來有些左撇子,但古代不太理解,便在後來學習時被強行矯正,可終究,他的左手才是他的慣用手。
因而明華便有留下了與眾不同的習慣,他左手作畫,右手題字,如果不知道他習慣的人,臨摹時通常會因為落筆方向等問題翻車。
而這幅假畫,則是完全的右手畫,其中更有不少仔細看便能看出的問題。
寧初夏送上的這本書,並非孤本,是後人記敘明華所留。
“……明華的畫作,喜歡在水中留暗記,當年阿爹曾為我直過,《送別山水畫》的湖中,暗藏別後重逢四字,《玉佛》一畫中藏白馬寺三字……而這些畫中……”寧初夏沉默,一副無言模樣。
蔣富貴看不到畫,隻能抬頭看向縣令,同時從他們兩人的眼裏看到了無語神情。
這是假的吧?哪有人會在畫裏寫字。
寧初夏還沒說完:“還有這山……”
她滔滔不絕,挨個指出。
寧初夏當然能記得起這幅畫的每一個缺陷之處。
畢竟這幅畫可不是出自明華,而是出自她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