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情獄(22)
第九十五章情獄(22)
那把刀蘊滿紅光,快若閃電,不過瞬間便到兩人之間,直直地朝紅衣女子襲去。
電光石火間,褚昱反應更快,幾乎是下意識地抱住麵前的女子,以背擋之。重刀瞬間從背後沒入褚昱的胸口。
“噗!”
褚昱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卻仍舊牢牢地護住了懷中的女子,見她安然無恙,方才身子一歪,“砰”地倒在了地麵。
名叫阿青的紅衣女子呆呆地立在原地,身體一動不動,瞳孔卻劇烈晃動。她緩緩伸出手,似乎想去扶麵前男子,卻因遲疑錯手而過,任由他轟然倒地。
窗外太陽西斜,陽光似乎離得更遠,連帶著那一抹溫暖,一起遠去了。
半晌,一滴淚緩緩滑落。她茫然地抬起手,抹了抹眼角,一滴晶瑩的淚珠正盈在指前,搖搖欲墜。看清這滴淚,她的嘴角忽然揚起一抹奇異的弧度,似悲似喜,既哭又笑。
與此同時,剛剛趕至褚府的霍五堰踏進房門,收回了仍舊興奮不止的噬魂刀。看到這幅景象,一路疾馳而來、剛進褚府便感知魔氣的霍五堰神情震驚,呼道,“褚昱?!”
“父尊!”
“家主!”
褚沫心神俱裂,朝那邊奔去,卻被雲淩修拉住了衣袖。
她抬頭望去,那紅衣女子緩緩蹲下身去,將褚昱扶了起來,半抱在懷裏,輕輕道,“為什麽?”
為什麽呢?
褚昱笑了笑,嘴角溢出絲絲鮮血。
他忽然想到方才剛進院門之時,他便一連三次咄咄逼問於她——“為什麽”。現在,倒是輪到自己被問了。
被噬魂刀貫穿心肺,即便強大如褚昱,也知自己時日無多了。體內的力量急劇流失,他軟軟跌在阿青的懷裏,望著她溫婉的臉,忽然釋然一笑。
那些捆綁在心底的詰問與不甘,忽然間不攻自破,隻剩幻影。在生死麵前,所謂愛恨,不過皆如鴻毛微塵。
他看著麵前愛護一生的女子,微微一笑,眼神溫柔,答非所問。
“現在……你信了嗎?”
信嗎?
阿青眼神瞬息萬變,隻呆呆地回望著他,並未回答。
“沫兒…”
瀕死之人不再執著於她的答複,反而朝不遠處的虧欠多年的女兒招了招手。
褚沫淚眼朦朧,朝他奔了過來,蹲在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未語淚先落,哽咽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父…父尊…”
雲淩修手裏捏著墮魔墜,警惕地盯著那紅衣女子,背脊緊繃。
然而那女子卻隻是扶著褚昱的肩頭,呆愣在原地,並無動作,仿佛陷入了無休止的回憶之中。
囁喏半晌,褚沫除了呼喚,卻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語。年幼的孩子,尚還能無知地撒嬌喚道,“父親別走”,老成的孩子,還能安慰彌留之際的父親,“不用擔心我”。
可她卻隻能止不住的淚流,大腦一片空白。
“沫兒!”褚昱抬起手,抹了抹褚沫眼角的淚,低低地歎息,“是我對不起你!”他這一生,為族內嘔心瀝血,為愛人刀山火海,為兄弟兩肋插刀,對弟子嗬護有加,卻唯獨對自己的女兒忽視良多。
初為人父的不知所措,後因瑣事纏身抽身乏力。到最後,他早已想到會有這一天,唯恐褚沫對其期待甚多,最終悲痛過甚。
他始終是一個要走的人啊。
可這世上之事,哪能事事如人所料。到最後,仍舊不免讓她傷心一場。
“父尊!”褚沫握住父親的手,拚命地搖頭,想要告訴他“女兒從未怪過你”卻渾身微微顫抖,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她急得發狂,卻仍舊說不出一個字,隻得愈發緊緊地握住父親的手,和手心的那點微薄的溫度,哭得像個年幼的孩子。
“沫兒!”褚昱微微一笑,慈愛的麵上有些許微光,“不必為我難過,也不必怨恨他人,這…已是為父最好的結局了。”
褚沫跪在他身前,泣不成聲。
褚昱卻將目光越過眾人,落到老管家的身上,笑道。
“庾…這些年,苦了你了。”
褚庾一下子跪了下來,朝著家主的方向磕了一個頭。年邁的老管家淚如雨下,順著滿是溝壑的臉上蜿蜒而下,滴入衣襟,貫入他戴了四十餘年的族徽之中。
兩個相伴多年的夥伴,不必多言,也從對方的眼神中找到了彼此答案。褚庾匍匐在地,心中悔意彌漫,隻聽到不遠處輕輕的歎息。
“庾…這本是我自己選的路,不該成為你的枷鎖。”
老管家點了點頭,再未言語。
霍五堰卻一個健步上前,似要說些什麽,卻被褚昱打斷了話頭。瀕死的褚氏家主看著往日許久未見的老友,臉上漾出一抹久別重逢的欣喜和苦澀。
“霍兄…想不到多年後相見,竟是如此場景,是昱唐突,嚇到你了!”
霍五堰握著手裏的噬魂刀,手心不住地顫抖,最終沉道,“多年深居簡出,不想你竟經曆這諸多凡塵之事。”年少時暢飲論劍、肆意飛揚的日子似乎尚在眼前,轉眼兩人鬢角已突生白發,皆是終身未娶。
霍五堰望著多年的好友,心底忽然頓悟,“你最終也未放棄心中的堅守,如此,已是甚好。”
聽聞霍五堰如此說,褚昱笑了笑,望著他,卻似乎又從他的臉上望向了另外一個時空,眼神向往,“如有來世,定……定要……和你與雲兄再行大醉一回……”
他已無力氣再多言,最終抽手拍了拍麵前的女兒,以示安慰,卻朝雲淩修揮了揮手,“淩修…你來一下…”
雲淩修急忙行去,卻被前輩拉著手搭在了褚沫的手上,兩人皆是一怔,卻並未抽手。
褚昱拍了拍他們的手,笑道,“年少之情真摯恒久。淩修,今後,你可願代我照顧好她?”
雲淩修望著褚昱的眼睛,那裏邊有身為人父真真切切的不舍與擔憂,他不由得堅定地點了點頭,輕道,“晚輩願以命護之!”
褚沫瞳孔微震,褚昱卻安心地點了點頭,朝雲淩修道,“你湊近一些,我有話與你說。”
雲淩修將耳朵湊到褚昱嘴邊,聽他輕輕地說了幾個字。他遲疑片刻,便聽到他頗有威嚴的請求,“答應我!”
少年身子一顫,莊重道,“好!”
得到這個應允,褚昱仿佛鬆了口氣般,猛烈地咳嗽起來,嘴角頓時溢出了一大塊鮮血。
“父尊!”
“前輩!”
“家主!”
……
伴隨著這樣擔憂的呼喚,褚沫握著的那隻手已然隨著主人的閉目,緩緩地無力地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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