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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情獄(23)

  第九十六章情獄(23)


  視線裏一隻白色的大鳥從半空墜了下來,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她瞅準時機,拉了拉手裏的線,轉動手軸,便將它拽了回來,卻被別人一把舉在了手裏,掠過她的頭頂,振翅而過。


  她聽到那人笑道,“他人皆喜豔麗之色,姑娘為何獨擇純白為箏?”


  滿天的風箏,色彩斑斕,唯獨她收回的那隻大鳥,羽翼潔白,獨特另類。


  她歪了歪頭,衝他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遠觀何異?”


  那少年朗聲一笑,將手裏的風箏還給了她,連連笑道,“受教了。”他拍了拍墨藍色的族服,整個人挺拔俊朗、溫潤如玉。


  隨後,這個褚氏的貴公子便進入了她的生命,再未離去。就如同那隻大鳥,乘風高翔,拽拽手裏的線,總能很快回到身邊。


  直到後來,她痛失所愛、萬念俱灰之際,他仍舊乘風而來,為她辟城而居、深居簡出。她要修習秘術、複活所愛,身為五大仙門的褚氏領頭人怎能輕易首肯?他哀哀勸她,修習秘術損身傷根,萬不可輕易嚐試。


  她什麽都沒有了,哪裏懼這區區性命呢?

  望著她心如死灰的眼神,褚昱妥協退步了——許諾隻要她不做傷天害理之事,他定傾盡全力助她修習秘法,以複活所愛。


  這一助,便是十五年。可即便如此,她哪能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呢?

  她騙他說,埋葬了所愛之人的屍體,僅保留其靈識在隨身攜帶的香囊之中。他便信了。那不過是隨便困住的普通人的靈識,是為掩蓋所愛之人的屍體尚存的事實。


  她騙他說,需要千年玄冰做藥材,他便不辭辛勞,親自去尋。那不過是要保存她心愛之人的屍體,所作冰棺需要的材料。


  她騙他說,複活的秘法,需要新葬之人的屍體,施術之途絕不損害,施術結束之後,便完好還於墓地。他便妥協,處處為她掩蓋,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韙為她四處尋屍。


  那不過是她為尋求活人生祭的幌子。


  他那麽傻……居然連換臉之術也……


  這十多年來,他時常歡喜而來,遞給她新尋來的好玩的物件兒,還有城中女子近來最喜的錦衣棉裙,眸中滿是不符年齡的少年人般的光亮和神采。


  那樣溫柔專注的眼神,讓她心神恍惚,幾乎下意識道,“昱郎……如果你是他,就好了。”可她到底低估了褚昱對自己的執念,自己不過隨口一說,他竟也當真。他盜走錦囊,與裏邊的靈識換了麵容。


  可那錦囊內的靈識,本就是自己隨意獲取,哪裏會是她心儀之人呢?

  阿青呆呆地抱著懷裏愈發冰涼的的身體,腦海裏不可抑製地滿是他的臉。


  他從漫天煙火中回頭,遞給她一串糖葫蘆。他在廢墟之中找到她,承諾一生相伴。他在原野上飛身而起,身姿頎長,摘下樹梢的野果遞給她……


  “阿青……昱願一生相伴……”


  “一生相伴…”那些話語盤旋於腦海,不斷重複,讓她幾欲瘋狂。


  褚昱說著遺言的時候,已然呼吸急促、言語微弱,大口地咳出了大片鮮血。隨後,頭一歪,手便垂了下去。


  她這才終於看清了——近來夢裏時常出現卻模糊不清的男子——高瘦頎長、長相俊逸,瘦長精致的臉,白皙的膚色,說話的時候總是溫雅和煦的,絲毫沒有大族當家人的架子。


  褚昱!


  “不!”


  一直垂眸不語的阿青突然爆發出一聲嘶聲力竭的慘叫,她慌亂地將褚昱擁進懷裏,拚命地想要抹掉他嘴邊溢出的鮮血。可那些血那麽多,怎麽抹也抹不掉。


  溫熱濕潤的血,襯托得懷中的人愈發冰冷。


  “昱郎……要是你是他就好了!”


  “昱郎傳聞溪黎邊陲有一種秘法,可改頭換臉。你說,世上真有這樣神奇的事情嗎?”


  “昱郎…我隻有你了……”


  ……


  可那些聲音仍在不斷重複,逼得她心亂狂躁,仿佛有一雙手要撕開她的心髒,破膛而出。


  “你起來!”


  阿青雙目通紅,雙手捶打著懷中人的胸膛,“你起來啊!起來!”


  可那人緊閉著雙眼,了無生息,再不會睜開雙眼笑望著她。


  “你信了嗎?”是他留給她最後的話。可她信了嗎?連她自己也分不清,隻覺得胸口處寸寸彌漫著撕心裂肺的疼痛,扯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你不是說你從不會拒絕我嗎!”阿青拚命地撕扯著褚昱胸膛的衣襟,心中的荒原蔓延,幾欲將她吞沒。她不顧一切地嘶吼,似乎這樣就能叫醒他,“我讓你起來!”


  “夠了!!”


  褚庾眼神陰鷙地望著那處幾近瘋狂的紅衣女子,向來溫和的臉上染上幾絲冷酷,“不用惺惺作態了!你既無心於他,何苦困他至此!他已然身去,你就放過他吧!”


  話音剛落,角落裏突然竄出一隻棕色毛發的家犬,前爪將那紅衣女子按到在地,眼中竟是流出了晶瑩的淚水。


  而那紅衣女子卻恍若未聞,隻是神情呆滯地歪倒在旁,嘴裏喃喃囈語,“不會的…不會的…”


  那隻家犬乖乖地趴在褚昱的身邊,嘴裏嗚咽地竟痛哭出聲,“主人……”


  “它是人?”雲淩修立馬將褚沫護在身後。


  來不及追究,那名紅衣女子已神誌不清、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神色詭異地朝大廳之上的木偶招了招手。那些木偶似有所感,朝她轉了過來,齊齊咧開嘴,露出一個個鮮明詭異的微笑。


  陣陣陰風四起,魑燼珠連連異動,霍五堰手中的噬魂刀微微顫動,發出嗡鳴。雲淩修已然按住袖中的墮魔墜,南榮璞初嚇得縮到了一邊。


  “你要幹什麽?!”褚庾皺起眉頭,“家主已去,你還要讓他不得安寧嗎!”


  “嗬嗬……”那紅衣女子聞言,微微仰頭,扯出一抹莫名的微笑,“你們不都是他牽掛之人麽?我送你們去陪他,可好?”


  此話一出,霍五堰已然按住了噬魂刀的劍柄。眾人皆是嚴陣以待。她卻微微一笑,渾身陰風四起,魔氣環繞。那些屍體之上緩緩浮現出點點綠色熒光,掠過那些逼真微笑的木偶,隨後飛回她體內。片刻後,她吐出一口鮮血,軟倒在地,已然經脈寸斷、心肺俱損。


  陰風驟停,那些牽連著木偶的紅線瞬間寸斷。隨著紅線斷裂,木偶也漸變顏色,緩緩委頓下去。


  眾人大驚,她卻緩緩朝褚昱爬去,仍舊笑得放肆,“嗬嗬?想要去陪他嗎?想得美!”


  “隻有我…才配去陪他!”


  那裘紅衣如同烈烈燃燒的火焰,寸寸朝褚昱蔓延而去。


  “昱郎…我信了!”


  我早就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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