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節
裏聽到的。被石頭哥救走後,我的確恍惚醒過一次,但憶起山道上發生的事、想起車廂中的慘狀後,我便……心神失喪、自我封閉了起來。”
柳行雁聽得一窒。
他當然知道那種事對一個孩子的衝擊絕不會小;但方才聽少年的敘述,心神全順著對方的話跑,竟讓他下意識忽略了這點;直到此際,才恍然驚覺了什麽。
卻聽少年又道:
“舅舅和國公爺不是沒請過大夫,卻誰都拿我的病症沒辦法,隻好小心翼翼地將我拘著,避免我做出什麽危害到自個兒安全的事兒。可一回,太子親臨國公府,府上一片忙亂,平日看著我的下人也不免疏忽了照顧,讓我迷迷糊糊地從屋子裏跑出來,跑到了國公府庭院的假山邊。”
“看著漫天的暮色,我隻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母親的囑咐言猶在耳,讓我本能地便在假山的隱蔽處躲了起來。這一躲也不知躲了多久,直到院子裏驀然響起陣陣人聲,我才被一道乍然落到眼前的身影找了出來。”
說著,他抬起頭,目光重新對向柳行雁,帶著與往日相同的清澈明亮,和柳行雁再熟悉不過的欽慕:
“看到是我後,那人愣了一愣,卻沒有斥責、沒有質問、沒有教訓,隻是取下了身上的外褂,沉默但仔細地披到了我肩膀上……我那時不過半人高,即使穿著半身的外掛仍嫌太大;但那一瞬裹住身子的溫暖,卻……讓我從蒙昧中醒了過來。”
“我從此記住了那人,也一直想回報對方。故成都一案偶然相逢、又認出柳大哥的身分後,我才放下了單打獨鬥的念頭,轉而替柳大哥打下手搜集證據。短暫的合作讓我越發欣賞、欽佩柳大哥,才會在陛下與上官大哥成就好事後設法說服陛下,讓柳大哥得以脫離那樣的環境,能……真正從那段無望的感情中走出來。”
“……但眼下的發展,卻非你所願。”
柳行雁語氣艱澀地說。
少年苦笑了下,道:“實話說,我雖費了不少心思,對諸般安排的效果卻沒什麽信心。”
頓了頓,他眼簾微垂,又道:
“我……總是想到一個人,他也似柳大哥一般癡心,明知無望,卻仍死守著那段感情、極力貫徹對方的意誌與謀劃。我其實很羨慕能那個被他放在心上珍視守護、不惜一切的人,也為他的癡情與執著所撼動。但……看著他難展歡顏的樣子,我也忍不住難過,忍不住希望……他能放下那些,不再被逝去的人所桎梏。”
“那時我什麽也改變不了,甚至不曾被那人放入眼底。換在柳大哥身上,我明知你不是他,卻也認定柳大哥如他一般、不可能將心裏守了多年的人說放就放……如今見柳大哥漸漸走出,心中自是高興的;但如今這般,委實是我始料未及了……”
柳行雁有很多話想說。
他想說“他不是他”;卻又隱隱有種感覺,仿佛他當真就是“他”。尤其聽到那句“甚至不曾被那人放入眼底”,一句“不是這樣的”險些便要衝口而出;還是柳行雁一再隱忍,才得以勉強壓抑住心頭躁動的各式情緒。
可真正控製住自己後,他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了。
望著身前有些歉然、有些無措的少年,他沉默片刻,隻得一聲歎息。
“回去吧。”他道,“關於案子……有些話,也能敞開來說了。”
“……嗯。”
楊言輝輕輕應了聲,一個掉頭有些狼狽地便想邁步離開;卻才剛踏出一步,便讓身後牽扯的力道阻了一下。
少年因而一愣,看著力道的來源,這才意識到自己始終牽著男人的手,直到此刻都不曾放開。
柳行雁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他知道自己應該鬆手,但想到言輝此前全無抗拒的反應,心中仍存的一股希冀,讓他到口的終究換作一句:
“再一會兒,好嗎?”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殷切,少年最終輕輕頷首:“好。”
四
他們僵持了好些天。
柳行雁之前當楊言輝有意於他,對種種稍嫌親昵的舉動自然百無禁忌。可今時不同往日,想到自己訴情衷的舉動最終成了笑話一場,即使心中對少年的在乎依然,要說他全無芥蒂,仍舊是不可能的事。
他仍舊想關心對方,卻不知該如何拿捏尺度,不知什麽當為、什麽不當為。身上帶著的蜜餞和話梅片再沒有拿出的機會;就連進到對方房裏談話,他也多了幾分謹慎和顧忌,再不複先前的親近隨意。
柳行雁以為自己早該習慣這些了。
他也曾經滿心記掛著一個人,明知無望卻仍天天守在對方身邊,帶著滿腔情思卻從未有分毫踰矩。對言輝的情意雖始於誤會,深刻的程度卻分毫不遜──事實上,正因為明白了一切隻是誤會,才讓他越發強烈地體認到自己的深陷。
他以為這份感情始於對方的示好、以為自己是被對方的種種作為所感動,直到所有的誤會解開,他才意識到:再多的“以為”,都不過是他自欺欺人、不想輕易承認自己被言輝吸引的借口。
這是第一次,柳行雁真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知道繼續守在少年身邊會是怎樣的滋味。他會日益深刻地著迷於少年、也會日益深刻地為求而不得所苦。理智上,言輝既已拒絕了他,他就不該再癡心妄想、更不該白費了言輝為助他走出過往所用的功夫。可看著從鮮活轉入沉寂的少年,想到對方的過往,以及表白那一刻自身所下的決心,他便怎麽也放不下、斷不開。
──更別提二人之間,還梗著一個隻有他知道的魘境。
夜闌人靜時,柳行雁總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當日的對話,回想著少年的反應、和最後提及“那人”時的口吻。他總感覺自己從裏麵聽出了依戀和一絲怨懟;而自身詭異的情緒轉變,則讓他忍不住想:莫非那些“過往”的魘境並非他一人獨有;莫非言輝口中的“那人”,指的便是前生辜負了對方的他?
這樣的猜測讓他有過轉瞬的暗喜;但這一絲喜悅,卻在回憶起第二個魘境後徹底消失無蹤,轉作了濃濃的恐懼與後怕。
──因為這意味著言輝記得那些。
如果那些事確實發生過、如果那個少年就是言輝的前生……那記得這些,對少年又是何等可怕的折磨?
可柳行雁不禁又想起了這些日子來的點點滴滴。
他想起了少年對被人近身反感,想起了那日少年誤見著他出浴時、那很難隻用“尷尬”或“羞窘”形容的臉色。他不知道是自己多心還是當真如此,卻越是深想,便越覺恐慌、越覺難受。
可他不能問。
不僅是這前世今生之說多少有些荒謬;更因為那些令“他”悔恨的過去,於承受的人來說便是血淋淋的傷。不論過去多久,提及這些,都不免會再度撕開對方的傷口。
所以他終究不曾提及。
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有個事涉言輝的舊案要忙,倒也因此轉移了注意,不至於時刻皆在煎熬之中。
相較於兩人僵持的關係,案子的進展倒有了些進展。
範磊的確是楊兆興──也就是言輝口中的“大舅舅”──安插在懷化的棋子。
範磊雖在楊兆興的指示下做了偽證、不至於讓幕後黑手疑心到他身上,但楊兆興為保侄子安危,還是讓“石頭哥”躲進了平西軍,隻暗中搜集幕後黑手的情報。如此一晃八年餘,楊兆興自忖已徹底掌控平西軍,對湘西乃至整個黔中道也有了相當的了解和影響力,才安排“石頭哥”改名換姓為範磊,頂著一臉大胡子搬到了懷化。
他們切入的疑點有三。
其一,顏家一行之所以改道,是因為更寬闊平穩的近道被崩落的土石所阻。顏家人不疑有他,隻以為是前一日的大雨所致。但範磊久居當地,從未土石崩落成那個樣子,又曾在雨停後隱約聽得一聲雷鳴似的響動……諸般因素相加,最終指向的,無疑是“蓄意謀劃”四個字。
但若山石崩落真屬人為,那聲響動十有八九便是火藥了。火藥是違禁品,有能耐、手段弄到的人不多,自然值得一查──這也是楊兆興和範磊這些年主要排查的方向。
其二,顏案發生後不到二十日便順利告破,“破案”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時的懷化知縣元振明。此案的性質太過惡劣,元振明雖“將功補過”破了案,卻仍舊難逃被貶謫的下場。懷化是小縣,元振明的品級原就不高,這一貶自與仕途到頭相差無幾……至少在別人身上是這樣。
但元振明卻不是。
他隻沉寂三年便得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