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可這人是誰呢?為了弄清楚這終極疑問,老太監開始了長達一周的探測,每天晚上下班後他都會啃著夜宵屁顛屁顛又躡手躡腳地溜去後花園的秋千寶地,可這事兒不容易,黑色背影選的位置永遠是側麵被花草樹木亭子擋住,隻能從前後兩個位置看到人的,你要說近點那肯定四周都能看到,遠一點保證隱藏的位置那就看不到側麵了。


  於是蘇端盯這顆後腦勺盯了整整七個晚上。


  終於有一天,在蘇端被後腦勺晃得眼暈,困意襲來一邊啃包子一邊托著腮冥思苦想這是誰的後腦勺的時候,對方轉過來了!


  就那麽轉過來了!毫無防備!四目相對!空氣突然安靜時間仿佛靜止那一口包子還在他喉嚨裏沒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太監的聲音不男不女比較富有特色,如此突破天際的尖叫分貝逼得後花園的禦貓禦狗從灌木叢、從草窩樹坑裏,驚竄而起向著四麵八方飛奔而去!空氣都仿佛抖了三抖……


  阮雲開掏了掏耳朵,趴在秋千的藤椅背上嚴肅地看他:“蘇公公,你這是擾民,被皇上知道會罰銀子的。”


  蘇端真是嚇死了,心髒砰砰砰亂跳,雖說他一個禮拜前就判定了這是個人不是鬼,但這樣的環境下,大晚上的後花園也沒別人,猛跟人打一照麵完了在那靜止的幾秒鍾裏兩人都不說話,恐怖氣氛說渲染就渲染了,雞皮疙瘩說來就來了,各種陰森畫麵自導自演起來了,他覺得自己一把老骨頭了沒被嚇死真是萬幸。


  包子裏的肉餡早不知道飛哪裏去了,他咬了口白嫩的麵粉,腿軟地坐到阮雲開邊上,秋千吊著的藤椅還是蠻寬大的,坐兩個人綽綽有餘。


  沒想到剛嚇完人的阮雲開不樂意了:“蘇公公啊,你坐對麵,別擠著我。”


  “……哦。”蘇端淚眼婆娑。


  阮雲開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謀士,還是被秦鍾離打發去打雜的謀士,但好歹是幫蘇端找兒子的大功臣,他的師父風清朗對他有養兒之恩,在蘇端眼裏,阮雲開就是他的大恩人呐,別說讓他坐邊上去,就是讓他滾出後花園,蘇端也絕無二話。


  他主要還是被嚇到了,自己嚇自己的成分居多。


  “蘇公公跟了我七天了,莫不是看上本大人了?”還沒等受過驚嚇的老太監坐穩,阮雲開就來了這麽一句。


  “咳咳,阮大人什麽時候發現老奴的?”


  “你第一天接近我的時候咯。”


  蘇端在心裏扇了自己一巴掌,還真是,你當這是誰,風清朗的徒弟啊,跟了他這麽久怎麽可能不被發現,隻不過一直沒戳穿他,這趣味有點重。


  阮雲開現在興致缺缺唉聲歎氣,一雙眼迷蒙著看著高掛夜空的月亮,好像他心上人就住在月亮上似的。


  蘇端終於把包子啃完了。


  “蘇公公沒把兒子帶回來啊。”是在問他,但並沒有很想知道的語氣,那就是純聊天了。


  “哎!”蘇端歎了口氣,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藤椅裏,“別說帶回來了,我都不敢認他。”


  “嗯,那麽多年都不知道自己有個爹,突然跑上去認是會被揍的。”


  “可不是嘛,況且宮裏有什麽好的,他能待在修竹,是他的福分。”蘇端真誠地說。


  阮雲開笑了:“是啊,他從小就跟我們混在一起,我們幾個師兄師弟經常抱著他一起去找鳥窩、收留流浪小動物,每次偷跑下山去集市他總是哭鬧著也要去,我們不放心帶他一個小孩子,回來總會給他帶吃的。”


  蘇端認真地聽著,眼眶有點濕潤:“菻霜姑娘說,他叫小阿平。”


  “嗯,這是小名,全名阮平安,我發現的他,我起的名字,蘇公公要是想,以後有機會我去告訴他,他應該姓蘇。”


  蘇端擺擺手:“跟阮大人姓,挺好。”


  “說的也是,我認為小阿平寧可叫我一聲爹也絕不會認你這個把他丟掉的老頭。”


  “……”這是在插刀吧!

  “想小阿平不?”


  “想,當然想,天天想。”蘇端也去看月亮。


  “想小阿平的娘不?”


  “啥?!”蘇端差點從秋千上摔下來。


  “我認真的。”阮雲開語氣頗為嚴肅,“說實話你想小阿平娘不?你是怎麽和小阿平的娘生下小阿平的啊?因為喜歡還是因為不小心的啊?後來怎麽又分開了呢?分開了怎麽還把兒子扔了?扔了怎麽還那麽想不開跑來當太監啊?你……”


  “阮大人阮大人!”蘇端趕忙打斷他,再給他這麽說下去非挖光他老底不可。


  阮雲開沒理他,自顧自瀑布般停不下來:“你說你要是想小阿平的娘了可怎麽辦呀?是她離開你還是你放棄她?你留她了麽?沒留下麽?想沒想過去找她呢?要是想她想的實在不行了的時間是怎麽度過的……”


  “阮大人想誰了?我去幫你找!!!”蘇端叫道,這要再給他繼續嚷嚷下去他這把老骨頭就連條底褲也沒了。


  阮雲開突然像隻泄了氣的皮球般整個人癟了下去,沮喪道:“我知道他在哪,但他不會想見我。”


  “你怎麽知道?她說的?”


  “嗯,他說我們暫時不要見麵了?”可能是心中思念無法抒發,這會兒聊起來,阮雲開簡直可以說是乖巧,問什麽答什麽。


  “為什麽?吵架了?”


  “他覺得我不在乎他。”


  蘇端逮到空檔由他主導發問了,很起勁地循循善誘:“姑娘家嘛,總是喜歡甜言蜜語的,使勁哄!使勁寵!保證把她製得服服帖帖!”


  阮雲開一愣,姑娘?荊姑娘?他瞅了蘇端一眼,撇撇嘴不置可否。又覺得有點好笑,腦子裏甚至出現了荊蔚女裝的樣子。


  “我也是瘋了,跟你個太監談論這事兒。你說你上次談戀愛是什麽時候,有沒有二十年?”


  “老奴雖然沒什麽戀愛經曆,但見得多啊……”


  兩人就這樣聊了下去,聊到最後稱呼都變了。


  “老蘇啊……”


  “雲開小友說得妙極……”


  如果一直有這麽個人陪自己天南地北胡扯的話,不管是誰,誰都好,那麽自己對荊蔚的想念或許會不那麽明顯,那一絲絲從心底、從這幾個月不太讓他特意銘記的日常瑣事裏,慢慢掙紮著冒頭,牽動著他的神經,占據著他的大腦,他恍然發現,與之相處的不長的時間,竟然已經可以這麽深刻的影響到他。


  秦鍾離放了他假,這下他更不知道該幹什麽了,雖然之前被安排著打雜的時候其實也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手腳在動著,心裏卻是被藥草香繚繞,情詩大全已經不敢看了,一開始覺得很容易就感同身受,某句話、某種意境,都讓人慶幸自己的感覺很多人懂並且寫了出來,慢慢得卻越來越煩躁,從那些詩詞的世界裏抬起頭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心中所想的那個人並不在身邊。


  我們暫時不要見麵了。


  不是說要追我嗎?這麽快就放棄了。


  煩躁。


  阮雲開在漢白玉鋪就的道上慢慢走著,天氣更冷了點,北風已經起了,兩旁的樹有很多連枯葉都不剩多少了,被風一吹,終於沒有力氣再抓住相連的樹枝,一聲歎氣落入泥土。


  今年冬天來得有點早,阮雲開緊了緊袍子,歎息著要加衣服了。


  走著走著隱約聽到喧嘩的人聲,然後一排宮娥太監從他身邊疾步走過,手裏捧著木盤子,上麵蓋著大紅色的方塊綢緞。


  這是有什麽喜事嗎?阮雲開看了看這一排排疾走的人,逆流而上,走上前去,人聲更大了,宮娥太監們手裏拿的東西也是花樣百出,除了被紅布蓋著看不著的,什麽被子、枕套、瓷器、花瓶、盆花、卷軸、凳子椅子……眼花繚亂。


  這是皇上要搬寢宮嗎?阮雲開心下奇怪,又一排紅布塊從眼前掠過,他眼皮跳了跳,聽到蘇端在哪裏指揮。


  “手腳都快點,今天這些都得搬過去,小晴兒你去長秋殿看看都打掃好了沒有,沒弄幹淨東西不能搬進去。”


  “哎哎好。”那宮娥提裙跑了去。


  “老蘇!”阮雲開加快速度走上去,“這是幹嘛呢?”


  蘇端抹了抹額頭,看起來已經忙活很久了,這樣的天氣還出汗了。


  看見阮雲開眼前一亮,在那次長聊後他就把阮雲開當忘年交了,雖然阮雲開也塊三十歲了,但和他的年齡差還是不小的,再加上一張娃娃臉,蘇端從沒和兒子一起生活過,儼然有把阮雲開當幹兒子的勁頭。


  “雲開小友。”他又抹了把汗,沒等人再問就說開了:“你這幾天可能沒心情理會這些所以不知道,咱們終於要有皇後啦!”


  “皇後?”秦鍾離雖然是篡位的,當初宮裏的嬪妃逃的逃死的死,但也有願意留下伺候新君的,秦桑在位時根本不去後宮這已經讓前朝大臣頗為不滿,沒想到輪到秦鍾離,他直接把後宮遣散了,一個不留。


  “是啊,真好,這樣左丞相一黨再不能為這事糾纏不休了。”蘇端很欣慰。


  他認識蘇端很久了,早在三王府的時候就聽聞這個老太監待先帝忠心耿耿,先帝駕崩的時候,很多人斷言蘇端會自縊陪葬,可是他沒有,後來秦桑繼位,他依舊忠心,大臣們又說他是為了替先帝守護這個小皇子,一片丹心日月可鑒,最後秦鍾離謀權篡位,“蘇端會和秦鍾離拚命”的說法一時間像點燃的炮竹喧囂了整個皇宮內院。


  可蘇端沒有,依然沒有,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誰坐在這個位置上,誰坐上去,誰就是他肝腦塗地的主子,就是這麽簡單。


  一開始還有臥薪嚐膽假意接近新皇找機會行刺的說法,後來漸漸都不吭聲了,因為行刺的機會並不少,但蘇端毫無反應,他還是很以前一樣伺候著他的新主子。


  阮雲開笑了笑:“老蘇,你是個忠臣。”


  “哎看著點兒當心摔壞東西!”蘇端喊道,那邊一個宮娥由於太著急差點把手裏的瓷器給飛出去,喊完又轉過頭,“雲開小友,你別消遣老奴了,以前所有人都這麽說,現在早已不是咯!”


  “不,你一直是。”阮雲開肯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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