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坦白

  崔馨悅心事重重地提起筷子,想要夾麵前的菜,嚐了一口,皺起眉頭,起身端起盤子:“我去回個鍋。”


  周飛羽伸手攔住了他:“太麻煩了,要不出去吃吧?”


  “不麻煩。”崔馨悅繞開他,“你要是吃不下去,我再炒一個新的。”


  “不用。”周飛羽察覺出他這態度跟往日比總還是哪裏不對,但具體哪裏不對,從表麵上卻挑不出來,隻好歸結於大概是崔馨悅今天心情真的不好,“就那盤菜再加點鹽就行了,不用再做別的了。”


  崔馨悅小聲應了一聲,還是重新熱了鍋,將盤子裏的菜倒了回去,調了味,確認味道說得過去了,才重新起了鍋。


  但是重新坐回飯桌上,他還是一副抗拒與周飛羽溝通的樣子,好像之前偶爾的好臉色隻是幻覺一樣,隨口扒拉了幾口菜就吃不下去放下了筷子:“我吃飽了。”


  周飛羽關切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有,我今天不太餓。”崔馨悅答道,沒怎麽將用過的盤子收到一起,端回廚房,“你慢慢吃。”


  周飛羽見他一路冷著臉,心中納罕,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提著筷子盯著他忙碌的背影思索原因。


  將盤子清理幹淨塞進洗碗機,崔馨悅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擦了擦手,接起了電話——屋子裏信號一直不太好,他便應了幾聲走到了客廳的落地窗邊——周飛羽夾起一片沒怎麽切開幾乎完整的圓白菜放進嘴裏,慢慢咀嚼著,同時豎起耳朵聽著崔馨悅接電話。


  ——然而崔馨悅隻是在解答一些專業問題,估計電話是實驗室的同事打來的,他說話的聲音也聽不出什麽起伏,兩人說了不長時間,最後以崔馨悅表示“如果還是解決不了就明天我去了再說”為結語掛了電話。


  崔馨悅走回到餐桌邊,見桌上的菜還是沒怎麽動,心裏沒來由地有些煩躁:“這麽難吃就別吃了。”


  正雙手架在餐桌上陷入思考的周飛羽回過神來,忙不迭地否認:“挺好的,不過我也不太餓。”


  “咱倆中午都吃什麽了?”崔馨悅皺起眉頭思考了一下,“哦,蛋包飯。”


  周飛羽轉過身拉住他,示意他坐在自己腿上:“對,分量很多。”


  崔馨悅順勢走到他身邊:“你都吃完了?”


  周飛羽答道:“當然,不想浪費你的心意。”


  “那,出去走走吧。”崔馨悅抿了下嘴,“有點難受。”


  兩人換了鞋出門散步,在周飛羽的強烈要求下,崔馨悅隻好穿上了件外套。這會兒已經是盛夏十分,早晚溫差依舊大,太陽落山後氣溫卻也沒那麽低了。


  崔馨悅披著衣服,心事重重地走在周飛羽身邊,望著遠處的夕陽殘血,兩人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


  周飛羽牽起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手心相扣。崔馨悅手心發涼,被他突然拉住,下意識地想要掙開,但在輕微的掙紮了一下之後,便放棄了。


  他總是喜歡將好惡毫無保留的表現在臉上,輕易地就被人看出來。就如同此刻他猛然間對周飛羽產生了懷疑,卻在心理上馬上開始了對於來自對方的肢體接觸的抗拒。


  羅安的話像是哽在他喉頭的一根刺,遠不足以致命,但卻讓他取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崔馨悅一向心理素質很脆弱,通常很小的事就能毀了他的好心情,更何況是——這麽嚴肅的事實。


  “還在不開心嗎?”周飛羽輕聲問道。


  他的負麵情緒表現得實在太明顯,臉黑的像是別人欠了他錢一樣。


  然而周飛羽並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回憶一下,從今天傍晚開始,崔馨悅就一直保留著這個狀態,抗拒溝通,在他交代了薪資水平之後還是一臉苦大仇深。


  ……難道是嫌自己掙得少嗎?

  周飛羽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了解崔馨悅,單純如他必定不會糾結於一個數字,何況兩個人過起日子來,崔馨悅對生活品質的要求一點也不高,最大的開銷就是……吃。


  以這種消費水平,就算崔馨悅永遠不工作,兩人每天都能吃上A5和牛,他的收入用於支持這樣的生活也綽綽有餘。


  然而崔馨悅低著頭,一邊踢著路上的小石子一邊往前走。他同樣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糾結什麽,隻不過是聽自己丈夫的前任說了他兩句壞話而已。人無完人,誰又做到十全十美,完全不落人口實呢?換成自己,在不喜歡自己的人口中也剩不下什麽好話吧?但是道理他都明白,真正處理起來卻總覺得心裏不那麽舒服——大概歸根結底,他心目中那個完美無暇的,容不得半點汙穢沾染的周飛羽的形象,被人突然就這麽赤裸裸地展開,將缺陷全部暴露出來,並且指給他看的時候,他那莫名其妙的追求完美的心態就瞬間崩了吧。


  可是……可是如果那個人在說謊呢?


  崔馨悅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冷靜下來,轉換了思路。一直以來他都在被別人帶著思考,但既然那個人是自己丈夫的前任,兩人已經分了手就說明他們的關係存在問題。而一段關係的破裂通常雙方同樣負有責任,他既然是這麽敏感的身份……


  崔馨悅決定,他應該選擇相信自己的丈夫。


  “我……我……想問你點事情。”他為難著,還是開了口,“你先答應我別生氣。”


  周飛羽正奇怪他為什麽突然站住,聽到他這麽問,大概明白了他一直在做思想鬥爭。而需要崔馨悅做思想鬥爭才敢問出來的問題,想必是很尖銳的。


  不過他知道,這個問題,八成才是崔馨悅今天情緒不對勁的根源——之前那些賬單之類的瑣事大概隻是煙霧彈而已:“什麽事?我一定有問必答。”


  崔馨悅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覺得不好意思起來,猶豫的開口:“你之前……在我之前……有過幾個……”


  他越說聲音越小,到了後麵已經聽不清。


  周飛羽好脾氣地湊近到他嘴邊傾聽:“什麽?你再說一遍?”


  崔馨悅漲紅了臉,咬了咬牙:“你之前有過幾個……女……男朋友?”


  周飛羽有些沒有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崔馨悅皺起眉頭,他很怕被認為是喜歡嚼舌根或是斤斤計較的人,這會兒被反問,竟然想要就地甩開周飛羽的手跑走:“不想回答算了。”


  “我沒有不想回答。”周飛羽見他要跑,連忙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些,“我隻是驚訝……你之前不是說不在乎也不想知道的嗎?”


  “以前是以前……”崔馨悅被他拉著重新慢慢地沿著人行道向前走,色厲內荏地回嘴道,“我現在想知道,不可以嗎?”


  難得見他有語氣這麽衝的時候,周飛羽也不惱,雙眼平視著前方:“嗯,當然可以。不過你問的是哪種關係?炮友?還是長期的那種一對一的?”


  “啊?”崔馨悅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你還有炮友?”


  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周飛羽,覺得事情的複雜程度已經超過了自己的想象。


  “怎麽?你不能接受嗎?”周飛羽意外於他的驚訝。


  “……也……不是。”崔馨悅表情掙紮,心裏更別扭了。


  於他看來,炮友什麽的一直不在他能接受的價值觀範圍內。是不符合他從小接受來自於孫女士的道德教育的存在。但別人怎麽做他無權幹涉也沒興趣幹涉,畢竟外界輿論已經日漸開放,而對於倫理道德,一直都是有兩方觀點各執一詞地天天爭論。


  很容易被洗腦的崔馨悅,剛開始離開家的時候也曾經懷疑過自己的觀念是否太保守,是否在學校裏待久了已經和社會脫了節。但後來他捫心自問,覺得自己接受不了那種拔吊無情走腎不走心的關係,沒有感情為什麽能夠一起睡覺?他連跟陌生人一起吃飯都覺得不自然。然而別人怎麽做他管不了,於是隻能默默要求自己,不要做這樣的事情。


  可是……他沒想到周飛羽也會做這樣的事情,這個認知讓他有點難過。


  雖然說起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是遇到自己之前的事情,而且就算他不說,自己也無從查起。可就算是這樣值得肯定的坦誠,乍一聽到他還是覺得很別扭。


  “那你的炮友有……幾個?”


  周飛羽站在一邊欣賞他臉上變化多端的表情,知道他心裏大概已經經過了一番思想鬥爭。


  然而他還是想逗逗他:“你能接受幾個?”


  “……”崔馨悅被一個接一個的問題難住了,覺得自己很想撕卷子不寫了,“一……一個?”


  “才一個啊……也太少了吧?如果和一個人發展長期穩定的關係,那還能算是炮友麽?”周飛羽說起這話來毫無心理負擔,甚至語氣都是輕快的。


  崔馨悅眨眨眼,茫然地看著他,心裏突然空空的。


  這種事發生在旁的人身上,寫在網上,從別人嘴裏聽說,他都不會有這麽深刻的感覺,反倒是……從自己丈夫口中輕鬆地得到承認,讓他有些招架不住:“所以你到底有幾個?”


  他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就算有幾個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吧,他以前是單身,又有這麽優秀的外在條件,說句鑽石王老五也不為過,年紀也不小了,像自己一樣在感情上一張白紙也不太可能,私生活就算混亂一點……也是……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這隻能說明他足夠優秀足夠吸引人啊,隻要他有了自己之後沒再有這種事就好了吧。


  試圖說服自己的崔馨悅一臉糾結,等著那個可能很厲害的數字。


  艸,很想打人。


  但是打不過。


  “其實……”周飛羽深吸一口氣,盯著他頭頂的發旋,看到上麵冒出來的細絨絨的發絲,心想那個生發香波果然還是有點用處的,“一個——都沒有,逗你玩的。”


  崔馨悅被他弄懵了,無措地看著他,一時分不清他說的哪句是真。


  “我沒有過炮友,前男友倒是有一個,不過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所以之前一直沒想跟你講,我記得我好像跟你提過一次,不過我看你也沒什麽興趣就沒說了。”周飛羽揉揉他的頭發,“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真的沒有嗎?”崔馨悅又確認了一遍,“你這麽多年就隻交往過一個情人?”


  “有些事經曆一次也就夠了。”周飛羽歎氣,摟住他,“更不要說隨便約外麵的人,我怕得病。”


  “那……”崔馨悅想了想這也像是他能做得出來的事情,“那你那個男朋友,是個什麽樣的人?”


  “總之不是什麽好人。你今天是怎麽了?突然對我的事這麽感興趣?”周飛羽納悶地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抱怨,“你這會兒讓我聊他,也不怕我消化不良。”


  說是這麽說,他還是耐下心來一五一十的將兩人在一起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了崔馨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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