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傾訴

  “其實你之前已經見過他了。”周飛羽攬過崔馨悅的肩頭,帶著他往前走,“這次我和他一起從N城飛回來的。”


  “嗯。”崔馨悅應了聲,示意他繼續。到目前為止,周飛羽都算得上坦誠。


  夕陽漸沉,兩人並肩走在林蔭樹木稀稀落落遮蓋著的人行道上,車道上偶爾駛過一輛車,倒也算寧靜。


  崔馨悅走著走著,扭頭看著走在身邊的人,看掩映的樹影稀稀落落地印在他高大的身上,忽然有種陌生的感覺。


  ——他們兩個好像有一陣子沒有這麽走心地聊天了。


  周飛羽重新牽起他的手,開始講述自己的過去:“我跟他在一起,嗯,前前後後算起來,差一個星期就是五年。”


  崔馨悅對這個時長有些意外:“這麽久你們怎麽沒結婚?”


  “嗯?”周飛羽一下子被問住了,沉吟了幾秒,“我們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能當時還是年輕,也可能潛意識裏覺得我和他走不到最後。”


  崔馨悅不吭聲。


  周飛羽於是從自己和羅安的相遇開始講起:“他比我小一歲,那會兒我快要過二十一歲生日,他就更小一點。當年還年輕,所以做事情的時候免不得會衝動,處理事情的時候,難免也會衝動。所以,wrong timing。有些事情可能真的需要遇到對的人,才可以做到。”


  一言以蔽之,時機不對。


  雖然兩人的開始是源於陰差陽錯,當時羅安帶給周飛羽的感動也是實打實的。但當兩個秉性完全不同的但又同樣充滿個性的個體在一起之後,之間所需要的磨合和耐心,彼此之間所需要的包容耐心都是超乎兩人想象的。


  剛開始在一起的時候,支撐兩人的當然是激情和荷爾蒙。羅安雖然比他小一點,但感情經驗卻比一直行為保守的周飛羽要豐富得多。不同於從保守的文化初來乍到到一個異國他鄉十分開放的環境的周飛羽,羅安自小在這片土地上長大,雖然會說中文,卻不會寫漢字,思維模式和行為習慣中所遺留的中華文化的傳統遠沒有他外貌中保留的華裔元素多。


  周飛羽是羅安所交的一個亞裔情人,加上周飛羽是家中的獨子,而羅安是家裏最受寵的小兒子,兩人所麵臨的除了價值觀上的差距和文化背景的差距,還有各不相讓的極其自我的個性的碰撞。


  平心而論,羅安的確是一個十分有趣的情人。他愛玩,也會玩,喜歡冒險,喜愛刺激的人生。和他在一起的前幾年,兩人幾乎轉遍了A國所有的國家公園,也遊曆了許多繁華都市。他們去挪威看過極光,去阿爾卑斯山滑過雪,也曾到澳洲潛過水。周飛羽記得有一次,大概是一個周末,他和羅安都沒有課在家休息。羅安躺在沙發上,枕在他的腿上翻著手機,看到facebook上有朋友分享了在雪地裏拍的照片,看到照片的坐標定位,便鬧著也要去看。


  那個地點離兩人居住的地方有五百多公裏的路,兩人幾乎是說走就走,簡單的收拾了行李,開了八個小時車,到了邊境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他們隨便找了一家旅店投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起床看到了照片中一模一樣,甚至更加壯觀的雪景。


  周飛羽還記得那個時候,羅安的耳垂都被凍得通紅。他拉著他興奮地撲倒在雪地裏,與他嬉戲玩鬧。最後他們都累得氣喘籲籲再也爬不起來,四肢攤開癱倒在空曠無人的雪原上,兩人穿著足以能在北極生存的滑雪服,臃腫地相擁傾訴著愛意。


  ——如今想來,這些回憶依然鮮活。那時候年輕的、充滿活力的自己,願意毫無保留為一個人奉獻一切情感的自己,以及,被傷害後沉溺於痛苦中無法自拔的自己。


  “你們一定很相愛。”崔馨悅聽了他的敘說,莫名有些羨慕。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羨慕誰,又在羨慕什麽。是即使是自己在同樣的年紀也不會有相同的活力的羅安和周飛羽,還是擁有那樣深厚感情的他們。


  他無法擁有這種刻骨銘心的愛情,但卻可以共情。


  “愛情是最偉大的力量,這話沒錯。然而兩個人在一起,並不能隻依靠感情。”周飛羽的語氣中帶著一種局外人的感慨。


  不知不覺間,兩人溜達到了家附近的一個plaza(大概是購物中心,一般是幾間飯館商店聚集的空曠廣場),看到裏麵有一間居酒屋。


  “我記得你明天沒課吧。”周飛羽提議,“要不要去喝一杯?故事有點長,邊喝邊說吧。”


  “啊?好。”


  大概是過了飯點,店裏並沒有太多人,環境算得上清淨。


  兩人要了一盅清酒,忽然崔馨悅的肚子叫了一聲。


  周飛羽沒多說什麽,隻是重新找服務員要了兩份菜單,點了幾份小食。


  “這會兒倒開始有點餓了。”崔馨悅摸了摸肚子,找了個借口,“大概是中午吃的終於消化了吧。”


  周飛羽猜到了他今天的種種反常全都事出有因,但卻並不急於強迫他道明原委。在他看來,兩個人之間如果存在著刻意保守的秘密,必定是因為相互產生了不信任的情緒。這樣的情緒累積多了,就會造成不可彌補的罅隙。


  所以他寧願花時間跟崔馨悅交流溝通,將那些可能讓他產生誤會的因素從源頭理清。


  兩人相對而坐,周飛羽為麵前的兩隻酒杯滿上了酒,繼續著之前的訴說。


  “我之前說過,他很愛玩。這一點也同樣造成了我們兩個之間的很多矛盾。”


  羅安有一班朋友魚龍混雜,有些人在周飛羽看來完全是品行不端的類型。A國的大學文化裏,派對是重要的一環,一方麵,派對是社交的重要場所,另一方麵,同樣也是一些亞文化的滋生地。


  性,酒精,大麻。


  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羅安不止一次跟朋友喝到酩酊大醉,或是抽大麻到意識模糊。周飛羽勸誡過,也和他爭執過,但對方堅持號稱這是他解壓的方法,完全不將他的意見當做一回事。


  甚至,時間長了,他厭倦了周飛羽幹涉他的行為的方式,加上身邊的狐朋狗友的煽動,羅安開始認為他是控製欲過剩。


  可不清醒的羅安不知道,自己喝醉或者抽high之後,有多少覬覦他的美色的淫邪目光和出格的行為舉動。不斷的爭吵和摩擦這讓時刻因此緊繃著弦的周飛羽感到疲於應付。


  他本性不算一個有趣的對象。跟羅安在一起,他在慢慢學習著改變自己去盡量接受這些他從前從沒有接受過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但從心底裏,周飛羽是恐懼和抗拒這樣動蕩的感情關係的。


  隻是他仍然堅持著,告誡自己,羅安比自己年紀小,又是被家裏嬌寵慣了的,自己要盡量包容他的行為。


  但再努力的堅持,也抵不過對方的消極態度和不理解帶來的抗拒——真正讓周飛羽感到寒心的,也是羅安對於他越來越冷漠的態度。


  一壺清酒很快就見了底,周飛羽招手又重新要了一壺:“大概是大四那陣子,我們第一次分手。”


  崔馨悅坐在他對麵認認真真地啃著毛豆,完全忘了自己的初衷,聽他講故事聽得津津有味:“這毛豆煮的沒什麽味道,應該加點花椒。”


  “嗯。”周飛羽也撚了一棵豆子,放進嘴裏,嚐了嚐味道——除了淡淡的鹽味也就沒有別的味道了,“日餐畢竟口味清淡。”


  “我還是喜歡蹲馬路邊擼串喝啤酒。”崔馨悅撓撓頭,“是不是很俗。”


  周飛羽低頭失笑。


  “啊,你繼續。”崔馨悅見他不說了,連忙拉回正題,“剛剛你說你們兩個第一次分手?什麽意思?是之後又分過幾次手的意思嗎?”


  “為什麽你這麽興奮,”周飛羽斜睨他一眼,“你當這些事都跟你沒關係嗎?”


  “啊……跟我有關係嗎?”崔馨悅連忙把嘴裏的毛豆殼子吐出來,一頭霧水的看著周飛羽,模棱兩可地嘀咕著,“好吧,你們這經曆挺精彩的。”


  周飛羽忍不住輕輕拍了他腦袋一下:“你還真當是聽故事啊。”


  “啊,沒有沒有。”崔馨悅搖搖腦袋,連忙改口,“我在學習,嗯,學習……先進經驗。”


  兩個人之間的矛盾初步呈現之後,之後的裂痕便開始走向了難以彌補的境地。


  更何況這其中,兩人還經曆了從學校畢業,求職,進入社會的過渡期,人生階段的轉變,各式各樣的選擇,都成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一道道門檻,讓後來的他們時時會有無法喘息的感覺。但即使是這樣,周飛羽卻都沒想過要主動放棄這段關係。母親時常勸他,兩個人能走到一起不容易,對伴侶要尊重也要包容。


  周飛羽依言照做,但時間長了,還是覺得疲憊。


  那時候他已經在一家全球知名的投資公司由實習職位轉了正。說起來,這個他曾經夢寐以求的工作,是羅安的父親作為公司的合夥人為他做的內部推薦。他十分珍視這樣的工作機會,也想在工作中大展拳腳,但偏偏,選擇繼續深造的羅安卻總是在給他找各種麻煩。


  有時候是他正在加班,接到電話讓他去酒吧接人。有時候是羅安的父親問他是否和自己兒子在一起。久而久之,這樣的事情開始讓他感到分身乏術,兩人之間原來就足夠緊張的關係變得岌岌可危。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首先發難的竟然是羅安。


  那時他工作所在小組的組長對他表示了好感,事事都很照顧他,為他向上級爭取保證他一定會拿到轉正資格。不過周飛羽很快察覺並直接向他坦白了自己的感情現狀,沒想到對方大度地表示就算跟他做普通朋友也好。


  “你對那個小組長,真的沒動心嗎?”崔馨悅低頭抿了一口酒,叼著酒杯發問。


  ——這已經是兩人喝的第六壺了。


  清酒後勁大,雖然大部分酒都被周飛羽喝掉了,崔馨悅一共也沒喝幾盅,但這會兒也開始覺得腦袋暈乎乎的。


  “我不敢說一點沒有。”周飛羽坦誠地向後意在靠背上,鬆開了衣領的兩個扣子,白淨的兩頰也暈上了緋紅,“但我能控製自己。”


  於他看來,出軌這種事,既是對自己愛人的欺騙,也是對第三者的不負責任。


  然而羅安不知道從哪裏察覺了兩人的曖昧,跟他大鬧了一場,吵著要分手。周飛羽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麽了,可能是情緒真的被逼迫到了極限,便也狠下心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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