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徐婉現在這具身子體質甚弱,揚州煙雨裏養出的姑娘到了北方難免水土不服,她初入王府便染了風寒,養身子養了半年有餘,一直閉門不出,偶有旁的妾侍登門也借口生病推了。


  養病的日子太過枯燥無聊,徐婉也不是個閑的住的性子,身子好些後遇上個天色尚好的日子,便想著出門逛逛。她入府是侍妾的位份,照規矩隻帶了太後指派的嬤嬤,入府後管家又分了個婢女。嬤嬤愛嘮叨的緊,徐婉懶怠聽她耳提麵命讓自己生法子勾引顧晏,隻帶了婢女出去。


  原本隻是在花園逛著,徐婉不知怎得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她從前的院子。


  “這處院子瞧著挺別致的。”她看似不經意的說。


  “是啊,這滿府的院子隻有這處是王爺特意所建,聽府裏的老人說一草一木皆是王爺親自挑的呢。”


  “哦,那這院子住的是誰?”


  “從前住的是衡王府的毓宛郡主,就是咱們王爺過世的妻子,郡主走後這院子便空了下來,王爺不許任何人住進這裏,平日裏也隻有專門打掃這裏的人會來。”


  “那,王爺會來嗎?”


  “這奴婢就不曉得了,但聽人說打從郡主逝世後,就沒見過王爺再來過這裏,想來是怕觸景傷情吧。”


  觸景傷情?顧晏可不是會觸景傷情的人,不來這裏隻怕是壓根不想回憶她,畢竟當年在這處院子裏她可沒少惹怒他。


  不過呀他不來這裏,她倒是有機會偷偷溜進去拿點東西。


  前世徐婉在宮中時,太子魏璟曾贈她一隻玉鐲,要她一定貼身佩戴。那玉鐲乃血玉所作,驅祟辟邪價值連城。徐婉幼時小病不斷,得了血玉後身體奇怪的好了起來。


  出嫁後顧晏知曉她貼身戴著的鐲子是魏璟所贈讓她扔了,畢竟是從小帶到大的東西,徐婉沒有扔掉而是將它裝進首飾盒埋在了院子裏。


  眼下徐婉一窮二白,太後給的東西又大都是禦製的首飾,想當也當不得,她就是有機會逃跑沒銀子也得餓死在外麵,若能把這院子裏埋的玉鐲挖出來當了起碼能保她一輩子衣食無憂。


  放在前世徐婉是決計幹不出來這事來的,隻是眼下形勢比人強,她也沒什麽旁的法子。


  當年埋玉鐲是避著顧晏埋的,顧晏應該是不會知道這院子裏埋了她的玉鐲。至於魏璟,昔年顧晏與他政見不合勢如水火,如今顧晏都已扶了幼帝登基,想來魏璟應是凶多吉少,便是她當了鐲子隻怕他也不會收到消息。


  徐婉盤算著要尋個機會來這處院子挖玉鐲因此隨意在府上逛了會兒便回了西院的房間。


  她借口身體不舒服把伺候的婢女打發了,自己在房間東翻西找想尋個方便些的衣服,她從宮中帶的衣服都是太後派人備的,大多繁瑣華美,穿著好看倒是好看卻不甚方便。徐婉翻了許久才找出來一件利落的衣裳卻是紅衣,她想著夜裏應該也不是太過顯眼便湊合換上了。


  到了深夜徐婉跳窗出了西院避著人往自己從前的院子走,路過花園還順了個鏟子,得虧徐婉少時跟著武師傅學過幾年,對王府的布局又熟悉不然還真是沒法躲過守夜的家丁翻進院子。


  徐婉翻牆進院後摸到閣樓前的花叢找到最靠裏的那叢牡丹又拿出從花園那順來的鏟子挖了起來。到底還是嬌生慣養的姑娘沒做過什麽活計,挖出首飾盒後放鏟子時把竟把手指劃傷了。


  徐婉掏出隨身帶的帕子清理了手,見那處傷口還在滲血,微蹙眉頭用另一隻手抹去血珠沒再管它。


  她打開首飾盒拿出玉鐲放在身上又把盒子埋了下去,勉強用花枝遮掩了翻過土的痕跡。從花叢中出來看了一會挖出玉鐲的地方覺得不仔細觀察看不出太大變化便翻牆出了院子。徐婉原路返回沒留意自己身後已經跟了人。


  邊境有急報,顧晏在書房處理政事到深夜,疲累得緊原以為能很快睡去不想還是如往常一樣難以入眠。


  他像從前無數個不能成眠的夜晚一般一個人到徐婉住了十年的院子外靜靜地站著,怎料今日竟在府上撞見了個闖入禁地的人。


  顧晏以為膽大到敢闖攝政王府禁地的會是個武功高強的細作,追了上去才發現這人看步伐會些武藝卻著實算不上高強,小院裏沒什麽機密,他不想讓人闖進徐婉住過的地方才設了禁令,是以在小院門口守夜的不過隻是府上小廝,若是侍衛看守隻怕這人根本就闖不進去。


  徐婉剛出小院走到第一個拐角處時瞧見自己幾步遠的地方站了個人,她隱約看著像顧晏呆愣了一瞬趕緊往反方向跑。


  顧晏見這人瞧見了他居然還有膽子跑,冷笑一生追了上去堵在她麵前。


  “何人敢闖王府禁地?”他的聲音冷的沒有半點溫度。


  徐婉聽出來是顧晏的聲音心都涼了半截,低著頭不敢回話。


  顧晏本也沒想過要讓她回話,問出那句話時這個人於他而言和死人無異。他上前一步抬手掐上徐婉的脖子,手中所觸的脖頸柔美,白玉般的顏色在夜色中很是勾人,顧晏卻是無動於衷。


  徐婉感受到喉嚨發緊,嗚咽不清的說話:“我是府上侍妾,誤入此地。”因為被扼住喉嚨這句話說得很是不清楚,顧晏卻聽出了她說的什麽。


  “入府時不知道嗎?此處是禁地,擅闖者死。”顧晏話音未落便加重了手上力道。


  這時徐婉才真切的感受到他是想要她的命的。此刻她不是他十四歲時拿性命去賭救下的姑娘,亦不是與他結發十載的妻子,更不是那個有底氣與他頂撞的郡主,徐婉自重生後第一次清醒的認識到自己身份的變化。


  她隻是他眼中一隻隨手可殺的螻蟻。


  徐婉說不出話來隻能拚命掙紮,她攥著顧晏的手腕拚命搖著頭,發簪落地青絲盡散,這一刻她以為自己陰差陽錯得來的新生命又要結束了。


  顧晏低頭看她,月色下紅衣雪膚的女子眼眶含淚溢滿悲傷驚恐,有一瞬間他仿佛看到麵前女子的臉和記憶裏的徐婉重合。一摸一樣的桃花眼,看向他的眼睛裏滿是悲傷,眼尾處水光瀲灩,就連掙紮含淚的樣子都像極了她。手上捏著的這條性命讓他想起死去的妻子,也喚起了他為數不多的憐憫。


  顧晏閉了閉眼收了手上的力,把徐婉扔到地上冷淡的說了句:“滾。”


  徐婉脫力倒在地上咳嗽不止,爬起來在心裏一邊罵顧晏混蛋一邊往與顧晏相反的方向跑。一直到回了自己房間還是心驚膽顫,她點了燈坐在梳妝鏡前,脖子上被顧晏掐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淤青。徐婉拿了藥酒擦拭傷痕,暗罵顧晏可真是個瘋子。


  其實在顧晏想要掐死她的那刻,她差點說穿身份,好在沒有。顧晏可不信怪力亂神之事,她若敢說自己是徐婉,隻怕他更會認定自己居心不良。


  徐婉脖頸疼的睡不著,睜眼看著窗前月光到天亮,這一晚主院書房裏的顧晏也是整夜難眠。


  書房的暗室燃著燈,顧晏在燈下拿著幅畫,畫卷打開著,那畫中人是十五歲那年的徐婉。笑容耀眼嫁衣如火,是她初嫁他時的模樣。


  顧晏記憶中的徐婉,是個極愛著紅裙的小姑娘。也隻有那般明豔奪目的顏色才配的上她。今日撞見的女子也是一身紅衣,讓他想起了徐婉。


  “婉婉,我快記不清你有多久沒來我夢裏了。”顧晏盯著徐婉的畫像呢喃。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夢見她,他想夢見她又怕極了清醒後的淒涼,可若是無夢的話,天人永隔到哪裏能見她呢。


  前些年顧晏有時會夢到她的死,夢裏她被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奪去生命,他眼睜睜地看著卻無力挽回。少有能入睡的夜晚卻是整夜夢魘纏身,他不是神,整夜噩夢折騰的他應付朝野內外精疲力盡,後來隻能靠著禦醫配的清心散安眠。


  之後的那些年偶爾夢見徐婉雖不是噩夢,醒後也倍覺孤寂,夢裏的生動與醒來的孤獨反襯,更讓顧晏難以忍受,久而久之顧晏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想不想夢見她。


  清心散久用成癮,到如今不得不斷,自從斷了藥顧晏隻有在這滿室徐婉畫像的暗室偶爾才能安眠,這滿室畫像是他漫漫餘生裏僅有的慰藉。


  鎮國公世子顧晏書畫雙絕,徐婉少年時曾邀他為自己畫像,顧晏不應,便是後來偷偷畫了她也不曾讓她知曉。她死後,顧晏再也不曾動過畫筆,曾經為她畫過的畫像悉數封於暗室,不見天日隻見他。


  從前,他想過把她藏起來不見人不見光讓她的生活隻有自己,卻終究不舍得他守了那麽多年的姑娘折了翅膀。那些藏在骨子裏的偏執卑劣他怎麽敢讓她知曉,那些陰暗的念頭他又怎麽忍心讓她受著,顧晏想要他拚命救下的姑娘一生順遂平安終老,可這人間險惡,他沒能護住她。


  顧晏收了畫卷走到供奉的地方掏出隨身的手帕擦拭了徐婉牌位上落的香灰,“若人間真有鬼神,你可否回來看我一眼?”


  “本來不想給你立碑的,怕你黃泉路上走得太快,我追不上。可不立又怕你既登不得碧落又入不了黃泉,隻能遊蕩人間受苦受難。”先帝曾將徐婉下葬於顧家祖墳,顧晏回京後本該以夫君的身份立碑供奉,可他沒有。


  當年顧晏與徐婉不和之事滿京城人盡皆知,街口巷議無非是說他薄情冷血結發妻子死後碑都不肯立。直到四年前他攻入京城才為妻子立了墓碑,且放了話說此生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入顧家宗祠,有人說攝政王沽名釣譽賣弄深情,少有人知這位大齊最是鐵血的將軍七年前隻是怯於麵對。


  顧晏半生桀驁狠厲,隻一個徐婉是心頭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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