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後路
多思也是無益,周衍圈手覆在唇邊,低聲的咳了幾聲。簡坤連忙倒了杯熱茶遞到周衍的手裏,“少主,折騰了大半夜。您還是早些歇息吧。”
周衍卻搖頭,如今自己在臨安的消息已經暴露,此地已然是不宜久留。不為自己,也得為周府裏上上下下百十來口人考慮。
“簡坤,去請周大人。”
簡坤覺著有些不妥,“少主,已經過了醜時,要不等天亮奴才再去請趙大人吧。”
周衍依舊固執的沒有改變自己的主意:“去請吧……”
周顯揚做臨安知府已經五載,若是他願意,完全可以在仕途上更進一步,以他的能力與政績,升個西南總督那也是綽綽有餘。隻是兩年前府裏來了位麵容清臒的年輕人。
為了報答昔年的提攜之恩,周顯揚將那年輕人迎進府裏。對外稱是早前間失散在外的兒子,名叫周衍。
“叩叩叩……”
三聲緊湊的敲門聲傳進屋子裏,許是上了年紀,覺少且睡的淺的緣故,在第一聲扣門聲響起的時候周顯揚便醒了。
“誰在外頭?”周顯揚不悅的問道,半夜被擾了清夢,擱誰也是會不高興的。
“老爺,少爺又犯病了。著小的過來請您過去看看。”簡坤在門外恭敬的回道。
周顯揚一聽是周衍犯了寒疾,語氣也鬆了下來道:“你先去吧,我一會兒就來。”
“老爺,你心疼兒子妾身知道,隻是依妾身來看,他可未必在意您這個父親。”睡在裏側的妻子周文氏翻了個身不滿的說道。
這深更半夜的,又不是生死上的大事,巴巴的讓下人過來請,犯得著嗎?
周顯揚起身穿了衣服,怒道:“婦人之見,阿衍自打回了府何曾半夜派人來請過我?若不是病勢沉重,他也不會讓人半夜來請。說到底都怪我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才讓阿衍受盡了苦楚。”
周文氏也輕歎了口氣,貼心的說道:“那妾身跟你一起去吧。我雖不是阿衍的親生母親,但是他畢竟是老爺的兒子。”
周顯揚很是欣慰的拍著周文氏的手道:“更深露重,夫人還是在屋裏休息吧。我去瞧瞧就來。”
周文氏紅著臉又取了件墨色的披風給周顯揚披上,道:“阿衍也是個可憐見的,若是需要什麽藥材,隻管讓下人去庫房取便是。”
周顯揚點頭應是。這才出了屋子去往秋霜居。
周衍眉間帶著一抹倦色,看著跳動的燭火愣愣的發呆,在臨安躲了兩年,終究還是沒能逃掉這一路瓢潑的命運。
“少主,老爺來了。”簡坤小聲的提醒著。
周衍這才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這位形容儒雅的男子,喊了一聲“爹”。
在兩年的時間裏,周衍雖不怎麽出院子,但是免不了遇上,這聲“爹”雖叫的不習慣,但是比初來時的難以啟齒要好了很多。
周顯揚匆匆趕來的時候,看到周衍蒼白的如同白紙似的臉色,心裏一陣酸澀。歎一聲天道不公,昔年那個雄姿英發的少年郎,如今卻落得這麽個下場。直欲讓人惋惜到捶胸頓足。
周顯揚還欲行禮,卻被簡坤給攔下了。
周衍苦笑道:“這兩年來,多謝周大人的收留之義,照拂之情。簡坤,替我給大人磕頭謝恩。”
周顯揚察覺到周衍話語裏的言外之意,連忙伸手要攙起簡坤。
周衍又道:“周大人,您就別阻攔了,這三拜本應該我親自來的,隻是……”
周衍垂眸看著自己的雙腿,周顯揚輕歎一聲便也沒再推辭。
簡坤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起身立在周衍邊上的時候,額頭上隱隱滲著血絲。
周顯揚拱手道:“您這又是何必呢?”
“我原以為可以躲在這院子裏,守著這方寸之地孤獨終老,沒想到這點願望現在也得落空了。”周衍的聲音輕輕的,像是秋天裏掃過的風,微風過後,滿滿的全是寂寥與蕭索。
周顯揚不解的問道:“是府裏的下人不知輕重得罪您了?還是……”
簡坤指了指一片狼藉的屋子,周顯揚的眸子裏染上一層恐懼之色,往後退了幾步才站穩了身子:“他們找來了?”
周衍沒有正麵回答,隻道:“我收拾下就走,所以才讓簡坤深夜請您過來。想當麵謝過您的恩情,兩年多的相處,不告而別總歸欠妥。”
“那可想好去什麽地方了?”周顯揚問道。若是周府裏隻他一人,拚死他也會護著周衍,隻是周府裏百十口人的性命全在他一念之間,他不得不權衡。
周衍眸子裏的光又暗淡了些。是啊,收留他這個禍害,本就是件冒險的事。周大人大義,乃是人家的情分。他又怎麽能夠要求更多呢?
趨利避害乃是人的本性。怪不得旁人的。
周衍叮囑道:“周大人對外就稱我病死了。倘若有人暗地裏追查過來,隻咬緊了便是,依你如今的身份,他們也不敢太過放肆。”
“您不必擔心,這些我能應付過來的,隻是您這往後……”周顯揚無奈的搖頭歎息著。
周衍擺手道:“天大地大,總歸有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周顯揚知道也明白周衍話語裏的無奈,隻是他卻拉不下這張老臉去說些安慰之言。
其實說是收拾,也沒有什麽東西能收拾。天亮時分,知府衙門的角門處停了一輛馬車,周衍端坐在馬車內,懷裏揣著的是周顯揚給的銀票。
周顯揚是個清官,這麽多的銀票怕是周家這麽多年所有的積蓄了。周顯揚於心有愧,所以才這般盡力的補償。
這世間除了父母至親之外,哪裏還有這樣無條件的付出!他再也不是昔年那個可以一言斷人生死,助人扶搖青雲之人了。
周顯揚此舉,雖為善意。但是到底是錯看了他周衍的為人。
周顯揚看著馬車緩緩消失在清晨的薄霧裏,依然保持著揮手的姿勢。
車輪滾滾,發出吱呀吱呀的噪音。馬車繞到知府衙門前的主街時,周衍將銀票遞到簡坤手裏。
“簡坤,將這銀票送回周府。”
簡坤拿過銀票,然後就消失在了馬車內。
送走周衍,周顯揚的精神有些低落,懨懨的沒有食欲。喝了點粥便到書房處理政務。
在看到書桌上那熟悉的銀票之後,不禁老淚縱橫。
那個曾經如明珠璀璨一般的男子,即使落魄至此,但是卻風骨依舊。印在骨髓裏,流淌在血液裏。
“少主,咱們這是要去哪?”簡坤駕著馬車大聲的問道。
周衍伸手撩開簾子,道:“一直往前走。出了臨安城的地界之後,再尋了個小路往回走,回落雲小築。”
落雲小築,是周衍私下置辦的一處宅子,在臨安城的郊外。
簡坤略一思索,臉上便有了笑意,道:“還是少主聰明。”
古語有雲,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況且虛虛實實間,最是迷惑人。
等到折回落雲小築時,已經是七天之後。當周衍風塵仆仆的從馬車上下來時,迎接他的是所有人那讓他無所適從的熱情。
好在簡坤擋在了前頭,否則周衍覺著自己這身子骨隻怕是招架不住。
晚霞映紅半邊天的時候,周衍難得心情好了些,推著輪椅四下逛了起來,不知不覺間就來到季瑤先前住的屋子。
看著熟悉的陳設,周衍的腦海裏突然就冒出一個無比瘋狂的念頭。
這樣的念頭一起,便怎麽也壓製不住。末了隻能以避風頭這樣的借口搪塞自己。
“我一猜,便知少主在這。”簡坤笑的有些曖昧。
周衍有些做賊心虛,道:“瞧把你能的,晚點的時候去城裏探探風。”
“少主,這算是惱羞成怒嗎?”簡坤難得玩笑道。
周衍無語,寒著一張臉沒有答話。這樣的事總是越描越黑。索性用沉默作為應答。
邱遠鋒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樹林裏,整個人腦袋空空的。過了許久才回憶起來,昨夜執行的刺殺任務失敗了。他很可恥的成了俘虜,連求死都不能。
他記得那人消瘦卻俊朗的臉龐,以及眼底裏深深的寒意。
掙紮著想要起身的時候,才發現手腕竟一點力氣都沒有。他的手筋和腳筋俱被挑斷了。
邱遠鋒苦笑著,沒有人會對敵人心慈手軟。這也是他應得的下場,也算是因果循環裏的報應吧。看著手腕處深可見骨的傷口,邱遠鋒的眸子裏有了狠絕的神色。
沒有人會需要這樣的廢物,邱遠鋒無比的清楚。
在費盡了全身的力氣將信號彈發出的時候,牙齒狠狠的咬在舌頭上,口腔裏滿是腥甜的血腥味。多麽熟悉的感覺。
五彩的煙花在空中綻放,印在邱遠鋒漸漸不再聚焦的眸子裏。
他是一個死士,生與死都不重要,亦無人在乎。重要的是任務完成與否。
一個時辰後,有個精瘦的漢子從邱遠鋒的屍體上搜走了一封信。精瘦漢子啐了一口罵道:一群廢物。
轉身離開的時候,遠處有聞著血腥味而來的狼群與鬣狗,幽碧色的眼睛泛著森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