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再相見
禦書房內,充斥著濃鬱的龍涎香,嫋嫋的一束青煙自香爐中緩緩升起。榮錄靜默的立在門邊,鼻息清淺,似是呼吸重一些都算擾了室內掉針可聞的安靜。
大唐末年,皇帝昏聵,寵幸奸佞,枉顧忠良。已經風雨飄搖的大唐朝,終於在起義的大潮中,轟然傾塌,腐朽沒落的大唐朝結束了長達百年的統治。
新舊政權的交替,又經過了漫長三年的動蕩,最終外戚夏雲昊以一己之力,平定諸皇子奪嫡之亂,登上帝位,建立大夏朝,稱景宣元年。建都洛陽。
“宮外五百裏加急送來的密函。”門外的太監撩開簾子將密函遞到榮錄的手裏。
書桌上擺著成堆的奏折,夏雲昊捏了捏眉心,新帝即位,加上三年的戰亂,如今天下百廢待興,夏雲昊一邊要穩固朝政,安定民生。一邊又要應付鄰國的虎視眈眈,饒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榮錄拿了薄荷腦油輕輕的替夏雲昊揉著太陽穴,清爽的薄荷味,倒是讓人的神經鬆乏了些。
“剛才又是哪裏遞上來的奏折?”夏雲昊雙眼微閉,聲音裏帶著沉沉的倦意。
榮錄笑道:“回皇上的話,是宮外加急送來的密函。”
夏雲昊猛然睜開雙眼,細長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精光,拿過放在手邊的密函仔細看了起來。
看完信件之後,夏雲昊的眉頭緊鎖,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罵道:“一群廢物。”
榮錄嚇的連忙跪在地上道:“皇上息怒,還請皇上保重龍體。”
夏雲昊將手裏的密函揉成一團,然後扔進炭盆裏,白色的紙張卷曲著快速的化作了飛灰。
經過大半年的修養身息,農桑生產倒是漸入佳境。隻是如今卻有別有用心之人,打著先太子的名號意圖要謀反。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樣的事,他怎能容忍?
經過三年的動亂,先朝的皇子皇孫,死的死,傷的傷,仔細算下來也就先太子一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這些亂臣賊子居心之險惡可見一斑。
夏雲昊又將密函裏附上的另一張字條拿起來看了一眼,遒勁飄逸的筆體,顯示著寫字的主人定是個文采出眾之人。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八個大字,鮮血寫就。如同魔咒一般印在了夏雲昊的眸子裏。他這是在示威嗎?是在向自己這個萬萬之上的帝王下戰書嗎?
夏雲昊,薄唇緊抿,細長的眸子露出如鷹隼一般銳利的目光。他的權威不容挑釁!
“榮錄,傳令下去,全力抓捕前朝太子,殺無赦!”夏雲昊冷聲吩咐道。
榮錄躬身應了是,又看了看夏雲昊的神色,道:“皇上,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夏雲昊斜睨著看了榮錄一眼。
榮錄小心道:“這前朝太子如今就如同喪家之犬一般,身後既無權勢支持,又無兵權。這區區芥蘚之疾,不至虎狼之患。皇上又何必為這樣的微末小事動氣呢?”
氣氛瞬間凝重起來,榮錄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沒敢抬頭。
“若不是朕知道你的忠心,恐怕此刻你已經進了慎刑司。你在宮中多年,居然還看不明白嗎?朕要的是不留隱患。先太子必須要死。即使他沒有叛亂的心。隻要他一日不死,朕這江山便無安穩之日。”夏雲昊冷聲道。
榮錄隻覺後背汗津津的,磕頭道:“奴才該死。”
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榮錄今兒算是切切實實的體驗了一把。
而此刻的落雲小築裏,卻是無比的熱鬧,為的就是迎接周衍的到來,下人們一聽說主子要在這多住些日子,一個個都喜上眉梢的四下張羅著,拿出了過新年的架勢。張燈結彩的不說,隻差貼窗花,貼對聯了。
周衍素來喜靜,隻推脫著身子不爽,躲在書房裏鮮少出門。
“少主,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落雲小築咱們住一時還可以,隻怕時間一長也會有變故。還請少主早做打算。”簡坤建議道。
周衍摩挲著手指,沉吟道:“這點我豈能想不到,至於接下來去哪,我還得好好謀劃一番。”
簡坤麵露驚訝之色道:“少主已經想好退路了?”
周衍點頭算是默認,又道:“既然那人不肯放過咱們,難道咱們就隻能洗頸就戮不成?”
簡坤有些恍然,似乎從前那個周衍又回來了,這樣的話說的雖輕,卻帶著毋容置疑的霸氣,身為男兒的熱血。
一味的退讓,換來的卻是被人無止境的欺壓。
“來而不往非禮也。簡坤,你讓人將消息傳出去。”周衍平靜的吩咐著,心裏卻暗自下了決心,既然要鬥,他便做好了與天鬥,與地鬥的準備。
簡坤心裏一時間五味雜陳,但是更多的卻是欣慰,是開心。那個他曾經敬佩的少主又回來了。
然而外間的一切變化都影響不到這這份獨屬於青山穀的世外桃源般的寧靜。
季虎躺在草堆裏,眼睛盯著牆上的氣窗,四四方方的一小塊,讓他足以分辨出白天與黑夜。
季虎抱緊了雙臂,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籠裏已經大半年內,想來今年的冬天隻怕是熬不過去了。季虎砸吧著幹裂的嘴唇,若是此時能有一壺烈酒就好了。
入喉處辛辣而痛快的感覺,刺激著季虎咽了口吐沫。
顧雲凡給的三天最後期限,他從來沒放在心上,活了大半輩子也夠本了,掉頭也就不過碗大的疤而已。
隻是卻苦了他的一雙兒女!
如今三天已然過去了,原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季虎,卻沒有等來那豐盛無比的斷頭飯。亦沒有等來顧雲凡。
難道外麵出事了嗎?以至於顧雲凡無暇顧及牢裏的他?以及費盡心思想得到的藏寶圖?
正想的出神,思緒卻被身後沉重的鐵門與地麵的摩擦聲給打斷了。季虎依舊保持著側臥的睡姿,抬眼看著外麵湛藍的天空。
抗過了先前無休止的刑具,如今倒也落得個清淨。除了送飯的,估計也沒人會進這樣的地方。
“嶽父大人,真是好興致,居然還能睡得著?若是換了我,隻怕是要寢食難安呢?”顧雲凡曲起手指放在鼻端,這暗牢裏的氣味可真是刺鼻。
季虎一聽是顧雲凡這熟悉而又令人作嘔的聲音,怒罵道:“老子一輩子行事光明磊落,為何不寢食難安?倒是你,你這個禽獸不如的壞水,才該日日食不下咽,夜不安枕,受盡良心的折磨!”
季虎的雙手滿是汙漬與血跡,死死的抓著柵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顯然他再也不是那個在馬背上舞刀弄槍的季大當家了,半年的折磨足以讓任何一個人變的虛弱無比。
“哈哈…良心?良心是怎麽東西?可以吃嗎?”顧雲凡似是聽到什麽笑話似的,仰天大笑著。
季虎看著顧雲凡,突然醒悟過來。這世間的人,個個都不一樣。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心的。
當年他不顧寨子裏不許帶外人進入的規矩,愣是將顧雲凡給帶進來,像兒子一般的對他,更是將自己視為掌珠的大女兒嫁於他為妻。
到底是自己眼瞎心盲,才落得如今這步田地。也連累家人跟著受盡苦楚。
待到顧雲凡的笑聲落下,季虎才平靜的道:“不是說三天後要我的命嗎?來吧……”
看著季虎閉上眼睛,仰起脖子的樣子,顧雲凡有些詫異。從前無論哪次來,季虎永遠都是一副要吃了他才肯罷休的樣子。今兒怎麽這樣的反常?
顧雲凡道:“再怎麽說你也是瑤兒的父親,我不會殺你的。”
“我不許你提瑤兒的名字,你不配,你不配。我當初真是瞎了狗眼,撿回來你這個白眼狼……”季虎破口大罵道。
顧雲凡冷笑著,果然季瑤就是季虎的軟肋。這不過提了一句名字而已,至於嗎?
“嶽父大人,你也不必動氣。眼看著就要到小年了,為表我的誠意,我將三夫人和淩兒給送了過來,先讓你們一家三口聚聚。”顧雲凡拍著手,示意外麵的人進來。
季虎眼巴巴的看著出口的方向,掌聲落下之後,就有熟悉的身影被推搡著進了暗牢。
女子的臉色蒼白,眼底卻有著傲氣,身形纖瘦卻腰背直挺,手上牽著個約莫十來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眼睛很大,倒也不哭不鬧,反手攥著女子的手。
“子衿,淩兒……”季虎聲音哽咽的喊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想他季虎也是鐵血半生,沒想到此刻卻哽咽到說不出話。
顧雲凡將牢門打開,待到何子衿與季淩進去後,又將牢門鎖上道:“我就不打擾你們一家子敘舊了。”
季虎衝著顧雲凡的背影喊道:“瑤兒呢?你把瑤兒怎麽樣了?”
“嶽父大人請放心,瑤兒畢竟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不會對她怎麽樣的。等過些日子,嶽父大人想通了,我自會帶她過來,讓你們一家人真真正正的團圓一回。”顧雲凡回道。
季虎軟軟的癱坐在地上,背對著何子衿。一切的錯都在他,他哪裏還有臉見身後的妻子與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