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兔不至底
闕月台上。
羊玄羽身影不動,手指舞動琴弦,琴聲如狂,席捲山頭,如操縱萬里大風,衝殺肆虐,絲毫未受場中大戰影響。
半空中,巨闕倒飛而出,勁氣過重,劍身如狂風顛簸翻騰,鐵凌霜身形凌亂,手掌緊緊握著巨闕。身在颶風中,若不能掌控大風,必將為其所亂。
沒想到以現在氣血全沸的狀況下全力一擊,也只是讓他拔出手中長劍,還這樣倒飛而出。看來,過不了金翅真解力毀這一關,自己和這樣的人還有著很難逾越的差距,不過,到底什麼是力毀,又要如何破開這個關口?
鐵凌霜微微失落一瞬,隨即低吼一聲,眼角一絲血跡飄落,巨闕猛然一顫,不再亂舞,乘著勁氣旋轉如輪,鐵凌霜在劍輪中翻轉不停。
重劍如輪,升至高處,猛然停滯,鐵凌霜渾身一道血光,伴隨著絲絲鮮血飄散,暴虐虎吼響起,半空中血色濃郁,一隻猙獰猛虎炸碎牢籠,鐵凌霜身影衝出,攜巨闕直衝而下。
琴聲猛然一震,羊玄羽輕輕吐納,手指在七弦上一會兒過,大風驟歇,指尖一根一根琴弦挑過,聲音不斷拔高,似是催促,又像追逐,秦王破陣,第三陣,逐虎。
此刻山頂眾人已經獃滯下來,沐斌緊緊握著鐵劍,心下讚歎,又是惋惜,早知道有這麼狂暴的功夫,怎麼說也要狠狠下功夫去拜師學藝,聽說隔壁川蜀又青城派峨眉派,不知道裡面有沒有這樣的功夫。
戚辰仰頭盯著鐵凌霜,長劍微微出鞘,秦扶蘇卻打量著那個身材雄壯之人,如果真起衝突,只能拜託鐵凌霜拖住韋渡河,自己和戚辰要攔住他帶來的兩人,不知道能否堅持一刻。
戰場中鐵凌霜眼前已經看不清楚,閉起雙眼,一絲心神內視體內,以這種狀態強行真解,見到猛虎,體內瞬間破損不堪。
心臟表面細微撕裂傷口密布,滲出點點鮮血,好似銅鏡表面絲絲裂紋,血行兩儀大脈,所過之處,撕裂出道道傷口。
劇痛之下,鐵凌霜輕輕睜開眼睛,一片深紅,鮮血迷糊雙眼,看不清楚身影,只能憑著對氣息的敏感,對著身前那道氣息猛撲而去,手中巨闕急劇顫抖,幅度漸大,劍刃青風凝聚成一隻猛虎,放聲長嘯,青城劍決,虎嘯。
隨著青虎長嘯,勁氣撲面,韋渡河嘴角嗤笑,手中血劍揚起,橫在身前,左手四指曲起,食指上揚,作靈象印,輕輕搭在血紅劍身,迎著咆哮而來的猛虎,緩緩推出。
氣息翻滾,帶動血劍,真氣如血,血如長河,凝聚成一隻尺長血紅兔子,歡喜雀躍,從劍身衝出,朝著青虎衝去。
香象經,不至底印。
天竺《優婆塞戒經》有雲,三獸渡河,一兔,一馬,一象,兔浮於河面,馬或至河底,或不至底,唯有大象,腳踏河底而過。
若以渡過長河到達彼岸為領悟佛法真諦,三獸皆可渡河,但如來曾言,兔浮於河面,只為渡河,虛有其形。馬浮浮沉沉,好似人慾,或得道行,轉瞬即失。唯有大象,厚重若山,截河而過成真佛。
香象尊者領悟此言,而創《香象經》,並未拋卻兔馬,取其神意,為《香象經》入門二印,以為借鑒。
不至底印,取義兔不至底,輕盈若風。
血兔只有一尺長短,輕盈若風,不帶絲毫勁氣,直衝青虎,兩相交接,瞬間從張牙舞爪的青虎爪下掠過,四肢輕點石面,飛躍而起,對著鐵凌霜胸腹撞去。
鐵凌霜巨闕長劍化作的猛虎撲空,人隨劍身,腳尖輕點,飛掠而起,閃過血兔,巨闕攻勢不停,青虎對著韋渡河撕咬而去。
韋渡河嗤笑一聲,手中血劍一顫,劍尖湧出厚重又陰沉的死氣又綿延著一絲溫暖,韋渡河猛然前踏一步,血劍縱橫毫無章法,舞動如枯枝亂刺,又如林林象牙,爆射而出,死氣漫布,少林劍法,象墓。
象有墓,即至老死,老象脫離隊伍,甩開追蹤的超狼虎豹,獨自走如象墓,裡面橫著一隻又一隻雪白象骨,凄冷慘白,根根象牙,豎起如林。
鐵凌霜面前一冷,血氣瀰漫的雙眼只覺得面前道道長槍如林突刺而來,手中巨闕青虎絲毫不停,猛然衝出,帶著陣陣虎嘯與象墓撞在一起。
噹噹當
勁氣凌亂,象墓亂劍陰冷死氣和那莫名溫暖氣息隨著每次碰撞直逼近心間,鐵凌霜心思驟然煩亂,氣血也跟著雜亂不受控制起來,鐵凌霜正自咬牙保持劍勢不亂,忽然眉頭一挑。
那隻血兔虛影被鐵凌霜閃過,飛掠至半空,凌空一踏,忽然轉身朝著她的後背撞去。
鐵凌霜瞬間反應過來,強行穩定心神,青虎猛然衝撞過去,就等著與象牙相撞乘著反震力道再向後掠去。
不想韋渡河輕輕一笑,劍招頓時圓滑,血劍輕描輕划,速度極快,貼著鐵凌霜的劍刃,就是不與她相交,待其收回重劍,隨即長劍又緊貼了上去,似是貼在後背甩不掉又摸不著狗皮膏藥,實在讓人心煩。
修行者一途,武功高一寸,就是另外一個境界,快一點,就是不同的結果。這些年只有刺殺鍾離九才有的無力感驟然湧上心頭,再加上縈繞在胸口雜亂氣息,又是陰冷死氣,又是火熱黃明,鐵凌霜血氣混亂,心裡更是暴怒,劍招驟然凌亂,青虎頓消。
眼看鐵凌霜身後血兔就要衝撞而至,但她被韋渡河牽制的脫不開身,戚辰和秦扶蘇對視一眼,就要猛然衝上。
「吼!」
一聲雄渾虎吼憑空炸響,兩人身影一窒,轉頭看去,指尖羊玄羽指尖揮動,一手緊緊按住琴尾,一手猛揮琴弦,虎吼生從琴弦間衝出,戚辰眯眼看去,只覺一道猛虎虛影直衝而出,直奔鐵凌霜而去。
這是什麼?
戚辰和秦扶蘇還在呆愣間,那道虛影直接撞入鐵凌霜身體,隨後消失不見。
嗯?縈繞心頭的陰冷火熱的混亂之感覺陡然消失不見,鐵凌霜沸騰氣血陡然平息,來不及疑惑,胸口一收一放,霎那間血行全身。
身影猛然一側,右手巨闕不再執著與血劍比拼速度,內收而回,手臂晃動間,圈成渾圓一團,周邊青光繚繞,尖銳鋒利,勢力沉重若山,如一團明月,對著韋渡河頭顱猛衝,青城劍決,龍吐珠。
左手虛握成拳,曲起手肘,露出肋下空虛,果然那血兔或許稍有靈智,可凌空而行,此刻見到鐵凌霜空門大露,直奔肋下撞來。
轟!
巨闕成圓,與韋渡河冷著臉揮動而來的長劍裝在一起,血兔恰好衝撞而來,鐵凌霜側翻而出,閃身躲過血兔,不等其又要飛走,五指成爪,扣住它的喉嚨。
沒有內息護持,鐵凌霜掌心裂開,鮮血淋漓,但面容平靜,閃身飛掠在地,猛然合攏拳頭,雪兔瞬間爆裂開來,隨即身行一顫,人瞬間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已到韋渡河身後。
沒有任何花俏,巨闕直刺韋渡河腦後,韋渡河側頭狠狠撇了一眼還在彈琴的羊玄羽,冷哼一聲,額間大象紋路一閃,身行也消失不見,一柄血劍忽然從虛空中出現,直刺鐵凌霜後頸,人接著閃現而出,就站在鐵凌霜身後。
雙方對打已到此時,即使周邊不甚明了的人也看出,鐵凌霜並非是韋渡河對手,沐斌臉色鐵青,緊緊盯著戰場,一邊擔憂著,一邊盤算不止。
韋渡河此人,四年前來到昆明,官職是指揮同知,手掌一直軍隊,論影響只在父親之下。和父親在兵事上一直爭執不斷,但只是官場之爭,從來未露個人武力手端,以他今天表露的功夫,若是起殺心,那整個黔寧王府,片刻之間,就會死傷殆盡。
可他為什麼會選在今天出手,這幾個不曾在昆明城出現的人,到底是誰?屬於何方勢力?眼神閃爍間,沐斌眉頭也緊緊鎖起。
鐵凌霜頸后一冷,被依樣畫瓢,眉頭一挑,腳下青石碎裂,人又消失,閃現在韋渡河身後,巨闕揚起,就要刺出,韋渡河冷冷一笑,比速度?隨即人又消失。
嘴角揚起,沒有枯等血劍來襲,在韋渡河人影消散時,鐵凌霜轉身長劍橫掃而出。
咚!
虛空中血紅劍尖剛閃出一段,正對著鐵凌霜頸下,猛然察覺巨闕橫掃,隨即血劍收回,斜斜架起,堪堪擋住巨闕。
一聲冷喝,鐵凌霜瞪起血紅眼睛,雙手握劍,橫推而去,劍刃波瀾不止,與衝撞而來的內息相互抵觸,雙手虎口.爆裂開來,內息衝擊攀附手掌直衝手臂,道道寸許裂紋出現,血滴飛濺,但鐵凌霜勁力不止,巨闕猛然加力,橫掃而出。
劍身一輕,韋渡河顯出身影倒飛出去,鐵凌霜腳尖一點,人騰空而起,巨闕脫手而出,盤旋如畔,一掃而過,迎面撞向韋渡河。
飛至半空的韋渡河面容猙獰,暴虐凶戾之氣頓起,伸手抓住巨闕劍刃,翻身落到地上,胸口起伏,沒了菩薩面容,兩隻眼睛血紅一片,狠狠盯著鐵凌霜。
不能乘風的巨闕劍刃和青色劍尖緩緩收回,化作一層淡淡青氣遊盪在劍身上,韋渡河抓著劍身的左手手背,一縷血跡一縷鮮血流下,順著劍身滴落在地。
「今天終於懂了一個道理,笨蛋,武功也可以練的不錯。」
琴聲歡快,大勝而歸,勒馬封疆,凱旋而歸。
鐵凌霜雙手淋漓,眼角兩縷血跡,看來頗為凄慘,不過一雙血絲未散的鳳眼明亮刺眼,嘴角高高揚起,伸手搭在腰間長刀上,看著韋渡河,輕蔑又放肆。
韋渡河臉色鐵青,他帶來的兩名護衛眼看就要走上前去,被他冷眼止住,瞥了眼自己左臂一道寸許長的傷痕,猛然放生大笑。
山頂氣息忽然凝滯又燥熱如大雨將至,周邊一群人都盯著仰天長笑的的韋渡河,大概也都清楚,待笑聲停歇,可能就是一輪狂風暴雨癲狂而下,不禁為鐵凌霜擔心起來。
笑聲還在山間回蕩,韋渡河將手中巨闕狠狠頓插在青石上,讚賞的盯著鐵凌霜,不住的點頭,
「很好!很好!不愧是鐵鉉的女兒,竟能傷我!看來我是小瞧你了。」
鐵凌霜嗤笑一聲,淡淡的說到,
「氣急敗壞的人,都會這樣安慰自己。」
韋渡河眼神冷了下來,拍了拍巨闕劍柄,拎著血色長劍緩步走上來,額頭大象紋路忽閃兩次,血紅漸漸變作金黃,氣息節節攀升,隨著他腳掌落下,山頂顫抖不停。
眼看幾步之後,就要走到鐵凌霜面前,闕月台上,琴聲漸漸停歇,羊玄羽淡淡的聲音響起,
「韋將軍,《破陣樂》已經結束,劍舞也到此為止吧。」
韋渡河沖而不聞,嗤笑一聲,邁步而上,鐵凌霜持刀在手,並未出鞘,微微弓身,身行似豹,冷冷盯著韋渡河額間金象。
眼看大戰就要繼續,眾人正在面面相覷,沐斌站起身來,拱手就要說話。
轟!轟!轟!
眾人都是一驚,沐斌更是跳了起來,回身望著不遠處的昆明城,只見遠遠一處城頭,火光衝天,濃煙四起,轟隆的響聲正是火炮轟擊,不時還有火槍爆響。
「是護國門!火龍衛,都回城!韋將軍,還請回城。」
沐斌一聲喊過,也不管場中對峙,抓起桌上長劍,飛速朝著山下掠去,韋渡河身行也陡然凝滯,望向那火光耀眼處,隱隱几道龐大身影,虎吼狼嚎之聲傳來,臉色鐵青下來,冷冷瞥了眼鐵凌霜,喊道,
「走!」
人閃身消失不見。
眾位紈絝家中多有軍職,此刻陡然見到昆明城有亂,都跟著朝山下飛奔,幾位琴娘抱著大琴,隨著幾位浪蕩公子也朝著山下奔去。
轉眼間,山頂空空蕩蕩,只有羊玄羽盤坐在闕月台上,身後坐著一臉驚懼的芸兒,戚辰和秦扶蘇站在一旁,遙遙望著昆明城。
鐵凌霜轉頭看著戚辰和秦扶蘇,冷冷的喊道,
「你們都下去。」
秦扶蘇轉頭看著羊玄羽,見她只是靜靜坐著,還在遲疑,身邊戚辰拉著他小聲說到,
「秦兄弟,讓她們先談,你們這不還沒結婚呢。」
一語未了,只覺兩道殺人劍氣直擊過來,戚辰不敢去看鐵凌霜,拉著秦扶蘇,兩人沿著小路走了一段台階,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再走就偷聽不到了。
「芸兒,你也下去。」
羊玄羽對著身後小姑娘吩咐一聲,芸兒聽話的點了點頭,抱著琴跑著下去,下了一段台階,眼看前面兩個人堵住了路,猶豫一瞬,還是走上前去,靜靜站在兩人身後不遠。
奔月山頂,只有兩個人。
一個白衣如月,靜靜盤坐,一個手臂鮮血淋漓,臉上也是血跡斑斑,冷著臉盯著白衣人。
山頂無風,頭頂懸著殘月,寂靜良久,直到插在青石間的巨闕劍身一顫消失不見,一道聲音冷冷,
「你也變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