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見已死
暖暖春日,濟南城鐵家宅院,小書房中。
鐵凌霜伏在桌案前,艱難的握著毛筆,一筆一劃的寫著大字,遇到頓折處,眉頭微皺,絲絲的吸著冷氣。
一個大字寫完,疼的滿頭大汗,看著白紙上那個歪歪扭扭地丑字,憤恨地扔下毛筆,攤開掌心,紅腫一片,不過抬頭看向對面,不禁嘿嘿笑了起來。
剛剛溜出去玩鬧,不想回來迎頭撞上了和秦家嬸嬸結伴出去在城中亂逛的娘親。滿臉灰塵,髮髻散亂的鐵凌霜被秦家嬸嬸拉著一陣誇讚,娘親笑容也是燦爛,只是兩隻細長眼睛下閃爍著莫名光芒,鐵凌霜記得,爹爹也最是懼怕娘親這種眼睛。
有禮有節的告別了秦家嬸嬸和娘親,轉身離去時,瞥見娘親悄悄豎起三根手指對著自己搖了搖,鐵凌霜瞬間苦了臉。
小書房內,有一桿戒尺,黝黑油量,肯定是經常使用。
已經做完了每日功課的鐡凝眉正在讀著書,見鐵凌霜垂頭喪氣的走回小書房,微微皺眉,隨即輕聲問道,
「多少?」
鐵凌霜悶悶的看了姐姐一眼,走到書架前,熟練的伸手摸出那柄戒尺,走到書房角落裡,伸開右手,咬壓狠狠揮落,
「啪,啪,啪」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鐡凝眉搖了搖頭了,看來是三十戒尺。
不敢漏掉一個,也不敢不用力氣,三十戒尺打完,鐵凌霜掌心青紫一片,腫了老高,嘆了口氣,將戒尺放回原處,回頭一看,不禁大生悶氣。
眉毛又睡著了。
輕輕伏在桌案上,和她平常一樣,寧靜如水,溫潤如玉。
姐姐也太奇怪了,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只要是瞌睡蟲來了,前一刻還好好的,即使是吃著飯,洗著澡,也會瞬間入睡。好幾次都躺在澡盆里,睡得小豬一樣,也不怕被淹,可不知道為什麼,爹爹娘親好像更喜歡她,不然為什麼那根戒尺為什麼老打自己。
掌心腫脹.疼痛,嫉妒心發作的鐵凌霜忽然促狹一笑,悄悄的移步過去,伸手戳了戳鐡凝眉的臉頰,嘿嘿一笑,看著她那長長的睫毛,忽然又不開心了。
秦家嬸嬸就說過,姐姐是標準的溫潤美人,至於小霜兒嘛,更是不得了,這雙眼睛,如果生在男兒身上,肯定是封侯拜相的人。
輕哼一聲,鐵凌霜撇了撇嘴,別以為我不懂,這分明就是不好看的意思,歪起腦袋,湊近了看去,只見姐姐臉頰下壓著的書上寫到,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哼,又是《詩經》,不是美人,就是美少年,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鐵凌霜咬牙切齒,瞥見旁邊毛筆,惡上心頭,拎起毛筆,不顧手掌間疼痛,十分專註的在姐姐臉上一筆一劃的寫了下來。
眉上兩點,鼻樑上三橫一豎,鼻下一橫,再來一撇,一捺。
放下毛筆,鐵凌霜端詳著自己的大作,嘖嘖讚歎,
「好大一隻美人啊。」
天知道那晚鐵凌霜手掌腫到了什麼程度,姐姐也氣的好幾天沒有理睬鐵凌霜,不過鐵凌霜也確定了兩件事情。
一,爹爹娘親確實更喜歡姐姐。
二,姐姐看似風輕雲淡,其實特別愛美。 ……
奔月山頂。
竹編成笠,圍上輕紗,即成幕離,可擋風沙,可遮容顏,幕離之下,即使美到傾國傾城,也只能任由浪蕩子弟揣測。
羊玄羽靜靜的坐著,清澈如水的眼睛,透過薄薄輕紗,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鐵凌霜,看著她眼角斑駁的血跡。
還未乾涸的血跡下,一道傷疤,從左眼下直直劃到左下頜,傷疤暗紅,肯定傷的很深,像是用刀狠狠剖開,好似要挖出裡面的東西。
另外一道也是如此,從右下頜劃下,險之又險的躲開了頸間血脈,一路劃過長頸,隱入衣間。
「怎麼,我變醜了你就不認識了?」
鐵凌霜扭了扭脖子,像是緩解肩背酸痛,帶動的頸間傷疤好似蜈蚣爬行,冷笑一聲,長刀插回腰間,在手臂兩側衣襟上,擦了擦手掌手背的血跡,走到桌案前,拎起雙錘掛在身後,伸手拔出長槍,走到闕月台下,看著幕離后那雙眼睛,淡淡的說到,
「聽說你能變成一隻孔雀,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剛剛那道琴虎虛影好像驗證了一點,和隱衛朱雀交過手的,就是你。」
「你第一次遇到秦扶蘇,或許是偶然,但第二次出去,好像是故意引著他,想要嚇走他。是嗎?」
幕離之下,毫無回應,鐵凌霜也不去理睬,
「從一開始,你就不自覺地老是顯露左手,好像是要告訴我你沒有印記,你不該像那禿驢一樣,笨的可笑。」
羊玄羽輕輕撥弄長琴,清澈琴聲傳出,盯著自己的左手看了一會,輕輕搖頭,
「你的劍都被他搶了,有什麼可自豪的?」
鐵凌霜點點頭,毫無羞愧,反而信心十足,
「下次,就不一樣了。」
「你的師父,就是這樣教你的?下次?」
鐵凌霜忽然冷下了臉,
「我沒有師父。」
兩人都寂靜下來,羊玄羽看著鐵凌霜怒氣上涌,呼吸急促,緊緊閉著雙眼,眉頭緊緊蹙在一起,好似在竭力壓制著什麼,琴聲淡淡,好似春水,輕輕拍岸,像是安慰。
十年不見,沒想到是這種情景,鐵凌霜滿腹的話到了嘴邊,好似被那層薄薄幕離擋住,張不開嘴。
說什麼呢?
你還記得爹爹娘親嗎?你還記得起濟南鐵家嗎?
你還記得那個小書房嗎?你還記得那場大火嗎?
你就不想知道我這十年,是怎麼過來的嗎?
早已沒了兒時懵懂,一路荊棘,回首儘是鐵血,拋卻天真爛漫,打碎美夢,十年造就的鐵石心腸,讓自己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良久鐵凌霜睜開眼睛,淡淡的問道,
「你知道我會來,想和我說什麼?」
按住琴弦,飄蕩如煙雲的琴聲頓時止住,羊玄羽收起長琴,站起身來,將琴背在身上,對鐵凌霜輕輕點頭,
「想見你一面,做個告別。」
鐵凌霜冷下了臉,手中長槍頓地,青石碎裂,看來今夜之後,著奔月山頂,就要滿是坑洞了。
「我來不是聽你說這句話的,把幕離拿開。」
羊玄羽輕輕邁上一步,微微搖頭,溫潤笑意深處,帶著一絲安寧,悲哀的安寧,
「今天以後,鐡凝眉,已死。」
鐵凌霜眯起鳳眼,手中長槍一震,直刺而出,槍尖對著幕離斜挑而去。
羊玄羽嘆了口氣,抬起左手,拇指扣住食指,餘下三指形如鳳尾,豎在胸前,鐵凌霜眼神一凝,這是?佛門說法印?
正自疑惑,羊玄羽伸手推出,對著槍尖,並無絲毫勁氣,似小孩玩鬧,食指輕彈槍刃。
「叮!」
一聲輕響,鐵凌霜手中蒼龍泣血高高盪起,羽眉一揚,怒氣驟升,長槍後仰之勢頓時止住,長槍大劈,勁風嗚嗚。
羊玄羽手勢不變,曲指輕彈,鐵凌霜掌心劇痛,鐵槍倒飛而出,直直釘在山崖邊,鐵凌霜咬牙定住身行,翻身單膝跪地,嘴角一絲血跡留下,低沉笑聲響起,越笑越大。
良久,笑聲漸漸停歇,鐵凌霜憤怒的聲音響起,
「我一直,一直以為你!」
我一直以為你,死了。
雙眼如血,鐵凌霜低頭看著青黑石塊,狠狠喘息,再抬起頭時,眼中滿是軟弱與疲憊,
「我一直以為,鐵家只有我了,鐡凝眉,你也不要我了?」
台階下,戚辰和秦扶蘇本來正準備聽到姐妹傾訴,或抱頭大哭或歡笑洋溢,不想陡然聽到勁風嗚嗚,聽了一陣,秦扶蘇再也耐不住,飛身衝上山頂。
不想剛衝出來,一道黑影飛掠,鐵凌霜倒飛而出,朝著飛掠上來的秦扶蘇直直撞來,秦扶蘇劍眉揚起,伸手搭在鐵凌霜後背,強勁力道不停,直接帶的秦扶蘇步履踉蹌,一腳踏空,朝著山崖墜落。
跟在後面的戚辰見狀,忙飛身衝上,秦扶蘇木棍揚起,戚辰飛身抓住,一聲低喝,抓住長槍,勁氣不息,戚辰也是身影劇顫,咔咔聲響起,棗木棍上也是裂紋密布。
身後尖叫聲響起,戚辰回頭看去,只見那個背著琴的小姑娘驚慌之下大喊,正要用力拉回他們,眼角白影閃動,闕月台上,羊玄羽飛身而來,還在半空,玉手輕揮,身上彩光乍現,身後一隻孔雀虛影飛出,凌空衝來。
戚辰饅頭霧水,不明所以,但危機時刻,右手緊緊抓著快要斷裂的棗木長槍,下面掛著秦扶蘇和鐵凌霜,現在只能伸出左手去拔短劍,眼看那道虛影衝來,就要持劍刺去。
身後一道狂風襲來,三人凌空飄起,落在一邊。狂風吹散大鳥,戚辰身前一陣波瀾,鍾離九邁步而出,手中紫電縈繞,抬手揮出,漫天電光籠罩,如同牢籠,將羊玄羽困在其中。
鍾離九伸手搭在劍柄,收起一身電光,雙眼中依然烏雲翻滾,盯著羊玄羽身邊緩緩浮現而出的那人。
一頭亂髮,如同雜亂雞毛,滿臉皺紋,遍布老斑,懷裡抱著一隻長劍,一雙鷹目,凌厲無比,伸手輕拍,籠罩羊玄羽身邊的紫電牢籠瞬間崩塌,消散不見。
回頭看了看躺在青石上,雙目緊閉,悄無聲息的鐵凌霜,鍾離九看著羊玄羽嘆息的搖了搖頭,隨即對著那個老頭淡淡的說到,
「隱衛,前左統領,現隱衛追殺榜,天榜第七,琴劍,羊玄墨。請問,建文帝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