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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5章 乾道六年,九月7

  趙恪低頭來看我,雖然離得並不近,但這個距離剛好。我可以用最好的角度把他看在眼裏,我甚至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發紅的雙眼。淚水流下,並不是傷心,隻是泥土未被清理的幹淨,此時又刺痛了起來。


  “你的頭發為什麽總束的這麽鬆散,是沒人給你梳頭嗎?”我伸手擦了一把眼淚,很不明智的岔開了話題。


  聖上給他的宅子也修葺的差不多了,還撥了一批人到他府上,給他婚配估計也就是舉手間的事,畢竟他年紀也不小了。以後,他也會有自己的家了,有端莊恭敬的王妃,有美豔嬌柔的佳人,有子女繞膝……


  他這身玄緞織錦袍將他顯得貴氣逼人,頂上的玉冠也是奪目耀眼,可是他總不像恭王那般能得體的淩駕之上,或者像我家王爺自然的貼合。仿若他本是避世仙人卻硬被人拉下凡塵做這富貴王爺,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如果我的手不髒,我很有可能會去摸他的臉,或者他散下來的那一縷頭發。可是我現在滿身的泥灰,就連他這樣擁著我,我都覺得抱歉。


  我又眨了一下眼睛,伸手又要揉眼,趙恪一把拉著我的手,平靜的臉色說道,“下雨了。”


  “……”本來還想不走心的誇他一句未雨綢繆,可是我抬眼看了看頭頂上的那一片紅,一時有些無語凝噎。


  這紅紗彩繪傘並不是用來擋雨的,一般都是豪門貴女用來遮光或者避麵目用的,甚至純粹隻是個好看的裝飾而已。他大概不知道從哪邊隨便抓來的一把,肯定沒細看。


  隻見天空上的大雨滴落下,經由細紗變成簌簌的蒙蒙雨。我仰著臉,連透進來的光都是紅紅的。可惜此刻天太暗,要不然就我們兩人站在傘下的細雨裏,風光一定會更加的旖旎。


  我就喜歡江南的天氣,不管是江寧還是臨安,秋天不蕭瑟,冬天不凜冽。其實大概也好不到那裏去,隻是我在這邊從來沒吃過什麽苦吧!

  出逃的那一年,秋天的時候,我們已經在北方了……若是有豪華馬車坐,若是有保暖的大衣穿,若是有享用不盡的美酒美食,那看什麽都是美的。


  “秋雨涼,先找個地方避雨吧!”趙恪拉著我的手沒丟開,我完全不知道剛剛我們走了多久,現在又到了哪裏。等我再抬眼,隻看見一個落魄的草棚,那頂還是壞的,大雨裏中間穿成了一條水柱。


  我看著趙恪笑,隨後自己找了一個還算幹爽的地方坐了下來,反正衣服也髒了,滿頭滿臉也沒一個幹淨的地方。什麽“烈酒在喉劍在腰”,才落魄了一下,我就開始懷念那燈燭繾綣的旖旎風光了。


  坐下來之後我才心疼趙恪這一身華服,好歹還是多少手藝人曆經繁雜工序忙幾年的辛勞成果。況且,他現在衣食住行都是定數,不同於恭王和我家王爺開府已久,有許多的經濟來源,他卻全都要仰仗聖上。聖上正是哭窮的時候,隻怕對他也不會多大方,而他又不在意這些,難免有時候就會局促。


  “等一下。”我站起來就準備解衣。


  “幹什麽?”這舉動實在不雅,還容易叫人想歪了,雖然他挑挑眉,顯然不在意,但還是配合的做出驚慌的表情。


  “沒事,我衣服穿得多,把這個給你墊一下。”我解開了自己的外裙,還把它給反了過來,也就底下的裙擺稍微有些濕,便整理了一下鋪在了石墩上,邀趙恪坐下。


  我難得對人殷勤一回,沒想到這家夥完全不領情,直接一甩給扔我臉上了。


  我撇撇嘴也不在意,還有雨滴飛進來,濕噠噠的打在臉上不舒服,我便將裙子披在了頭上。


  “真難看。”我還沒來得及臭美呢,這人就開始打擊我了。


  “你不覺得這樣很有異域風情嗎?吐蕃的女子不就是這樣的?”我也沒見過幾個吐蕃人,更別說女子了,而且還是好看的女子。


  天真的冷下來了,尤其是這一下雨,忽然覺得寒了十幾度。我打了個冷顫,看著外麵,既想讓這雨停下來,又不想它那麽早的就停。


  “你為什麽叫我跟你走?”說好的是給我清理的呢?也就一開始敷衍的給我擦了一把而已,難道他也是故意當著人麵表現的對我好?


  “我這有酒你喝不喝?”他也很不聰明的把話題給岔開了。


  咳,這天沒法聊了,就沒一句是正常的對話。


  “行啊,拿來吧!”我這樣說的時候又打了一個冷顫,牙關都被緊緊的咬住了。他雖然表現的生人勿近,但其實如果我厚著臉皮求他靠我近一點,也不見得他就會拒絕我。尤其是我再楚楚可憐一點,他大概更會心疼我的。


  可是臨門一腳,我又怕了。他說他不知道,其實就已經是個肯定句了。隻是趙恪,你喜歡我什麽,我又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你要是一直拒絕我,我才會一往無前,可是你突然反悔,我卻害怕了。


  這回不再是懵懂無知了,我知道什麽是喜歡,可我不能隻顧著自己喜歡。我知道很有可能隻是我的自以為是,就好像我家王爺對我一樣,可是我寧願隻是我自己的想當然,也不要去證明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這是藥酒,很烈,你少喝一點。”趙恪說著從懷裏遞來一個小酒壺。


  我伸手接過,很小心,生怕碰到他的手。這酒壺是鐵的,上麵還刻著蘭花,那花兒倒是跟我送他的扇墜兒很像。


  “喝就喝,別瞎看!”若不是要我喝些酒驅寒,大概他要拿走了。


  “不看不看。”我很好說話的真就不看了,然後開了壺塞小口的喝了一點,不出意料的,立馬就皺眉了,“咦,真難喝!”


  這酒是苦的,雖然藥味不濃,可是口感真心不好。前頭說過我對酒是來者不拒,可是若隻是藥,那就難說了。


  “不許吐,給我喝下去。”看我含在嘴裏不肯咽,某人直接不耐煩的下命令了。


  我伸手指了指我自己的嘴,這酒真的好烈,我就是含著,都感覺在灼燒我的口腔。一口下去,會不會把我的喉嚨燒壞了?這世間能有幾個夯貨敢把烈酒當茶喝,縱然我是嗜酒如命,卻也不會喝瘋了的。


  “你要是再不咽下去,我就過來親你了!”他又在學我,還是一模一樣的語氣。


  我一下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朝他擺了擺手,看在這酒夠烈的份上,我還是勉強的喝了下去。


  “怕了?”他也跟著笑了起來,這笑容很陽光,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這人的嘴巴也很好看呢,讓人想忍不住的咬上去,雖然知道侵犯他會是個多麽慘痛的結果。


  可是……算了,要忍住,不能這麽做了!


  氣氛再次有些尷尬起來,其實我並不覺得尷尬,我隻是覺得他有些局促不安而已。我又不自禁在想,難道我的魅力真的很大嗎?輕易的就能叫人喜歡上我?


  正在這時,踏雪忽然跑過來了,它冒著雨行走,一身的濕氣,看見我在破爛亭子裏,也沒靠前,隻自己在雨中尋點草來吃。這時萬裏挑一的良駒,平日裏吃的喝的都很講究,幾乎不叫它亂吃外麵的東西。可是跟著我也變得糙了,如果有吃的不吃,下一頓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這其實是恭王送我的馬,轉了個彎借皇爺爺的手轉交給我的。”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跟他說這句話。


  他“哦”了一聲,沒多說什麽。


  我目光看著踏雪說,“從前,我也有一匹好馬,它叫烈風。跟著我闖蕩金陵城,大小惡事沒少做,見到誰家有好吃的,直接上嘴。啃了人家一株蘭花,連根都撅爛了,沒辦法,賠了一千兩銀子,還是好說歹說才換回來的人情。把侯爺氣的發誓一定要宰了它。大哥隻是冷笑,刺激侯爺應該把我宰了才能以絕後患。”


  我說著笑了笑,抬手又喝了一口酒。到了嘴裏才皺眉,看到對麵人的表情,想要吐掉已然來不及,我隻好又喝下去了。


  “然後呢?”他問我。


  “沒然後了。”我隻是笑,沒心沒肺的,將酒壺舉起來晃了晃,“你不要來一點嗎?”


  “這是我專門給你配的,你好好喝,別浪費了。”他又是這幅小正經的醫者架勢。


  我曲起腿,將手肘擱在自己的膝蓋上,一麵撐住半張臉,“小白道長,其實我挺相信你的,你給我的藥,我每天都在按時吃。你知不知道,哪怕是你在給我喂毒,我也甘之如飴。”


  “是,好聽的話誰不會說。”大概我的眼神又控製不住的熱烈了起來,他臉上的表情再次有些不自然。這人是真的動了情,還是又在捉摸什麽心思?

  “那你說句好聽的來聽聽。”我也學著他,笑得不懷好意還滿是邪惡。


  “你說這世上最好吃的藥是什麽?”他這是開始了嗎?我還好整以暇的期待著呢,沒想到是這樣的土味。


  “你喂的藥啊!”我一秒就破了。


  “不跟你說了。”他說著就站了起來,感覺一刻也不想跟我多待,寧願立即衝進大雨裏。


  呀,不配合就翻臉!還是這麽個人,耐心實在有限,都不知道是怎麽修的道。


  “好啦好啦,別生氣,知道你說不出口,我不過是不想為難你。”什麽話都能在我嘴裏說出幾分厚顏無恥來。


  “什麽好話都叫你說了,怪不得讓人家沒話說。”他本來是想要進雨裏的,看到這雨實在太大,想想還是遲步了,回身問我,“我怎麽發現你跟誰都能套到幾分交情?”


  我抬了抬眉,“怎麽說?”感覺是在佩服我呢?

  “李鳳娘的手下都快被你掰過來了,說不定你還真有這個本事。”他連揶揄人都帶著傲嬌。也是呢,從一開始我便叫他明白,我滿心滿眼的便隻有他,所以隻要有一點分神,心裏頭就有失落感了。


  我斂了斂笑容,抬首又喝了一口酒,“唉,真難喝!”真難喝我也接著又喝了一口,嗆的我眼淚再次泛濫了起來。


  “怎麽,還真有淵源?”見我這樣,他倒是忽然來了興趣了。


  怎麽說呢,說第五川星是我的小姨子或者小姑子?哈,我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了,真的挺搞笑的,我好像待她的感情還真的挺不一樣的,比親人還要親的感覺。而且我篤定她不會傷害我,就算傷害了,她也一定比我疼。


  “算了,你走吧。”不想聊天了,越聊越沒意思。


  他見我這樣愣了愣,隨即徹底的轉身,坐到了我旁邊的長凳上,“好吧,我跟你坦白一件事情。”


  我抬眼看看他,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也將腿給放了下去。直覺告訴我,應該是件很嚴肅的事情。


  “從前,我還真看不上你。”就這一句。


  我怔了怔,想聽聽他下麵要怎麽圓回來,結果他又強調了一句,“真的,特別看不上,你就是我最討厭的那種惡女。”


  男人說謊的時候眼神會左右遊離,但女人恰恰相反,目光反而會很堅定。此刻他的眼神很堅定,反複強調的話也並不是否定的意思。


  “是呢,那現在肯定不是了。”我失笑,誇我一句有那麽難嗎?還要我巴望著。


  “等一下。”他蹙了一下眉,腦中想著事情,很反感我打擾了他,或者他隻是在斟酌用詞。


  然後他說,“你與趙愷成親那日,我是偶然遇見的,我甚至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這浩浩蕩蕩的十裏紅妝前坐著的是趙愷的王妃。我隻是發現了蹊蹺才跟上來看看的,但是並沒有想要插手。不是我要殺你,也不是我救的你,我拿刀抵著你的時候,其實他們已經走了。”


  他們故意留下我,留下孑然一身空空如也的我!為什麽?是為了羞辱我們韋家嗎?還是我家王爺?或者隻是看官家不爽?


  趙恪繼續說,“那幫人很謹慎,什麽話也不說,我是直到掀起了你的蓋頭,才認出你是誰。然後才想到,你這是要嫁給誰。那時候遇見你,我並沒有想太多,雖然跟從前的人不太一樣了,也隻是以為你不過是被嚇到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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