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此間> 第40章 招魂幡尾聲

第40章 招魂幡尾聲

  原本生活會這樣相安無事下去,至少墨憂對那些流言蜚語覺得無所謂,反正是造謠生事,不必理會。


  可後來,漸漸地,流言又轉了個風向。


  你瞧瞧,那心懷不軌的墨憂收養的徒兒與他師父青石長老像不像?說不準,他收這徒弟是為了——


  謠言慣於捕風捉影,墨憂倒是無所謂,但他不想毀了子虛的名聲。他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若是這一路被人戳著脊梁骨走,無論是誰,都會覺得不好受。


  所以,那日子虛像往常一樣來請安時,墨憂對他說,“日後你不必再來請安了。”


  子虛那瞬覺得十分酸澀。


  他跪在緊閉的門前,低聲喃喃,“師尊……你見一見我。”


  他出了門,聽見最近有關他和師父的流言蜚語後,一時沒壓製住自己內心的怒火,同那些傳謠的同門動了手。


  與同門動手,無論是在哪一界,哪一個門派,都是大忌。


  剛出自家師父房門不過半個時辰,子虛又回來,跪在了墨憂麵前。


  墨憂立在他麵前,良久沒有說話。


  “師父,對不起。”


  墨憂道,“錯在哪兒了?”


  “弟子沒有錯,錯的是他們。”子虛抬起頭,“弟子隻是因打擾師父覺得抱歉,但弟子覺得自己沒有做錯。若是同門隻是知道傳謠的鼠輩,我玉笥山的未來怕是要垮了。”


  “師父也覺得他們有錯,可是你不該違反門規同他們動手。傷害同門是門派大忌,你可知曉。”


  子虛道,“我知曉,可是師父,若是讓我聽見他們再說師父的壞話,我還是會打他們。見一次打一次,打到他們不敢造謠生事為止。”


  墨憂突覺心尖一酸一甜,他看著麵前目光堅定的小徒弟,忽然有什麽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日子還是無聊地一天一天這麽過下去。


  直到有一日,子虛滿身傷回到了墨憂這裏。


  墨憂一貫秉持的穩重頓時丟盔棄甲,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麵前的小徒弟突然笑了,“我聽人間的話本說,擔心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果然,我就知道師父在乎我。可是師父,為什麽我不清楚我對師父是什麽感覺呢。為什麽。”


  墨憂手心沁著汗,因為你是石頭做的人啊……


  幼年子虛因受傷不會哭泣傷心被視作異類,跑來找墨憂,他很難過卻表達不出來,隻是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問著墨憂,“師父,為什麽隻有我不會哭不會笑,不會傷心,不會流淚,為什麽我受傷不會流血,為什麽我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他們都說我是怪胎,都不想和我玩。為什麽沒人喜歡我……大家都有人喜歡的,為什麽我沒有……”


  當時墨憂怎麽做的呢,他俯下身,摸了摸隻有半人高的徒弟的頭,說道,“有人的,師父喜歡你。”


  獲得人類情感的小徒弟終於落了淚,他初嚐情緒滋味,心中酸澀還未曾淡去,甜蜜卻又覆上來,他最終破涕而笑,“還好有師父。”


  還好有師父喜歡他。


  可後來,子虛是塊石頭的事不知怎麽被別人發現並捅出來了。


  “他隻是個器皿,隻是個用來寄托墨憂大逆不道之思的罐子!”


  彼時,掌門與白石長老兩位能夠做主門派事宜的人,偏偏一個不知去哪兒雲遊了,一個不知為何閉關了。


  子虛因此同那人打了一頓,被眾人拉扯開押送到墨憂麵前時,他臉上還掛著彩。


  墨憂未等開口,一人卻冷諷一笑,“還是等掌門回來,或者白石長老出關再說吧。這臭小子是堂堂送仙峰峰主的愛徒,難免會徇私舞弊,怎麽教人心服口服!”


  墨憂道,“若不信我,可以找其他人評斷。”


  可是除了兩位長老,能夠管理門派的也就隻有簡默仙君了。他是嫡係一脈中行事作風最讓人心服口服的一個。不僅是白石長老的愛徒,亦是掌門千岩長老看重的繼承人。


  可是不巧,簡默仙君一年當中會有大半年時間不在門派內。那段時間,簡默恰巧不在門派內。


  所以,為了教人信服,墨憂不得插手這件事。


  按照門規,違反兩次門規同同門大打出手的子虛被罰了禁閉。


  再一再二不再三。若是有第三次,子虛便隻能被逐出師門。


  墨憂忽覺一切都讓他焦頭爛額。調查師父的事自然就被擱置了。


  可是那一天,子虛乘醉推開了他的門。


  “子虛?”他披著外衣起身,還未曾行至門口卻被子虛鉗製住了身體。


  “子虛?”他仍有些驚疑不定。


  “師父……你喜歡不喜歡徒兒。”


  墨憂忽覺這個問題需要好好回答,但他還未等回答,子虛忽然將全身的重量壓在了他身上,自己打了個滾,滾到了塌上。


  “師父,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師父,為什麽大家都有人喜歡,為什麽大家都不喜歡我……”說著說著,子虛忽然低聲啜泣起來。一個成年的男子,哭的卻像個孩童。


  墨憂隻好與他麵對麵躺在原處,慢慢伸出手,作了好一番思想鬥爭後,這才動作輕緩地拍了拍他的背,輕哄著,“沒有,子虛……很好,真的很好。”


  “師父騙人……師父,我胸口疼,我是不是生病了?”


  子虛又囈語了些什麽,漸漸地便睡去了。


  確認子虛睡去後,墨憂忽然起身,看著躺在自己身側的子虛端詳了良久,忽然俯身落下淺淺的一觸。


  輕如蜻蜓點水。


  “子虛……師父喜歡你。”


  後來,後來又怎麽樣了呢。


  後來,子虛同同門一起外出遊曆時,不幸受了重傷。是在熔淵附近。


  待墨憂趕去的時候,子虛立在那裏,笑著看著他,毫發無損。


  “師尊,你還記不記得這裏是哪裏。”


  記得,怎麽不記得。這是司徒獻墮入魔途的開始,是萬千魂靈赴黃泉之處,也是他失去師父的地方。


  墨憂沒有說話,子虛臉上慢慢收起了笑,“師尊,我的好師尊……你告訴我,在你眼裏,我是不是,隻是個用來養魂的罐子。”


  墨憂恍如遭受當頭一棒,神色微微一凝。


  將子虛雕刻成師父的樣子確實有自己的私心,可墨憂從未將他當作師父的替身。子虛是他的徒弟,是他墨憂的小徒弟啊。


  子虛忽然發了狂,墨憂其實一開始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但是墨憂無力阻止。


  後來,後來又發生了什麽呢。


  墨憂總是欺騙自己記不清了。可事實上,墨憂將這段記憶記得比任何一段都要清楚。隻是,隻是大逆不道罷了,隻是,隻是不敢細想罷了。


  一掌劈開附近的一座山的山腳,子虛轟出了一個山洞,將墨憂挾製進了那座山洞。


  在那座山洞裏,兩兩衣衫剝落,一片旖旎。


  可是,子虛卻是心如刀絞,一邊萬念俱灰地喃喃,一邊愛撫著懷裏心心念念於夢裏褻瀆過無數次的人,“師尊……在你眼裏,我是不是隻是子虛烏有啊。”


  原來,我本就不該存活於這世上……


  這世上,本無我……師尊,你何必要我來這一遭,受盡苦楚。


  師尊,我什麽都沒有,我隻有你……可是現在……我連師尊也沒有了。


  以前我認為隻有師尊喜歡我……可是原來,師尊也是不喜歡我的啊……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終於消停了下來,開始撿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幫墨憂穿上。


  那般的小心翼翼。


  墨憂坐在那一地碎石中比較完整平坦的一塊上,他身上還疼得厲害,並不想動,也不想說話。是子虛動作輕緩地扶他起來,給他換上了衣服。


  臨了,子虛伸出雙臂抱住他,下顎輕輕抵住他披散了一身的青絲,“師尊,有了你,我好像什麽都有了。”


  可是墨憂沒有力氣,喉間被他下了封印,吐不出什麽話。因為在子虛眼裏,墨憂隻是把他當作養魂的罐子。


  子虛抱著墨憂坐了會兒,忽然他開口道,“這殘魂幸好還未散盡,幾番拚湊正巧湊齊了人形……師尊,師祖不久就能回來啦,你高不高興。”


  墨憂忽然一怔,他想開口,卻說不了話。他想從那人懷裏起身。那人卻牢牢地抱住了他。


  “就一會兒,就讓我再抱一會兒。”


  墨憂便停止了掙紮。


  “……對不起啦,師尊。不能,陪你……等師祖回來了——師尊,你會舍不得我嗎?”


  此言一落,那人忽然化為一片虛無,身上他的餘溫還未散去,墨憂倒在石塊上時,還發著愣。


  “師尊笑起來最好看了。”幼時,那人的話仿佛還在耳邊縈繞。


  “師尊,放過自己吧。我幫你把他找回來,你別傷心了。”臨走之時,這是那人留給他的話。


  不,不是啊。子虛,不是你想的那樣啊……為師,為師喜歡的——從始至終,都隻是你一個啊。


  要不然,我怎會一聽聞你受傷便趕了過來。要不然,你解我衣衫,我為何不肯反抗。


  不是啊,不是啊。子虛,你為什麽不肯聽我解釋。


  可是沒用,那人的三魂七魄已經散了。


  從冥界回來後,墨憂並沒有回玉笥山。


  他尋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蓋了間茅草屋,每天也隻是看看書,隨便走走罷了。


  他的魂魄裏養著一縷魂,寄托了半生相思。


  因為是師尊啊。前去尋子虛魂魄時,墨憂看到年幼時受了責罰也是笑嘻嘻的子虛。


  是啊,一切都不過是一句“因為是師尊啊”。


  因為誤以為他喜歡師祖,所以子虛以自己為祭品,換回了師祖的一縷魂。


  可是,墨憂有很多話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子虛。


  “虛字,非虛無之意,是望君虛懷若穀。”


  “等待君歸共倚欄,便與君,池上覓殘春,花如雪。”


  “他們不喜歡你就不喜歡吧,能得到所有人喜歡的人才是怪胎呢。”


  ……


  一塊石頭,本為刀槍不入之身,偏求七情六欲之苦。


  不過是七情六欲之苦罷了,他們會用餘生一起品嚐。


  以魂養魂,等一歸人。


  很多年後,那個魂魄終於修煉成了人形。


  漫天花雨裏,有一人問,“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


  “最好是沒有吧。”年紀較小的那個坐在欄杆上,低垂這頭,晃蕩著雙腿。


  “什麽意思?”


  “如果有什麽想要的卻得不到,那就糟了。”那人聲音悶悶地,忽然開口問,“師尊……如果我想要的,是你呢”


  “……你給不給?”


  那人沒有說話,隻是一片落花敲落在地時,那人忽然將手塞進了另一個的手裏。


  兩手交疊,握的很緊。


  作者有話要說:有時候,流言蜚語真的會毀掉一個人。但我相信,謠言止於智者。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