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那樣便好,你好生保重。”他退了出去。
見他走後,紹紹拖下靴襪。將帕子在藥水中浸了一會兒,便沿著腿上的經絡敷去。
退有點燙,有點癢。
紹紹垂眸看去,自己的肚子在一片氤氳的水汽中,好看得有點不真實。
心間一動,便道:“孩子,如果我的毒治不好了,你會怎麽辦?”
肚子裏的寶寶翻動了兩下,又繼續沒了動靜,這是胎動?她孩子現在還一定很健康。
“我是說,假如治不好的話……”
肚子裏又使勁翻動了兩下,不等紹紹完,便這動靜打斷,仿佛在抗議她的話。
“不會的,寶寶,不管怎麽樣,阿娘一定會把你生下來。
紹紹埋下頭,又將帕子浸在藥水中。
“阿娘的病要是好不了的話,你一定要快樂的長大,好好孝敬你阿爹,阿娘沒用,沒能照顧好他…”
而此時的另一邊,正準備著充足的火藥準備攻城,士兵們蓄勢待發,呼聲震天動地。
屋內的黎又錦嚇的個半死,他本以為他可以再這裏安逸一下的,而龍晁幽南殿內笑著,笑聲讓每一個人心驚膽戰。
“想那日束發從軍,想那日霜角轅門。想那日挾劍驚風。想那日橫槊淩雲……流光一瞬,離愁一身。望雲山,當時壁壘,蔓草斜曛……”
歌聲中,李櫟起身推窗,注目天宇,眉間戰意豪情,已如利劍之鋒,爍爍激蕩。
這一日,內閣頒旨,令兵部尚書方君率軍七萬,支援幽南大戰,而呂陽率軍十萬,抗擊西域雄兵。即日誓師受印。
在同一道旨意中,那位在長安赫赫有名的龍桓也被破格任命為持符監軍,手握太子玉牌,隨方君一同送去。
臨出兵的前一天,封國黃帝大概是被近來地危局所驚,突發中風,癱瘓在床,四肢皆難舉起,口不能言。上官博率宗室重臣及援軍將領們榻前請安,並告以幽南西域之事。
當眾人逐一近前行禮時,上官博突然俯在黃帝的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早已全身癱麻的老皇竟然立時睜大了眼睛,口角流涎,費力地向他抬起一隻手來。“皇上放心,龍桓太子是國士之才,不僅通曉朝政謀斷,更擅征戰殺伐。此次有吾兒與他,亂勢可定,從此我封國南鏡,自可重得安固。”站在一旁的上官博字清晰地說著,眸中似有凜冽之氣。
皇帝的手終於頹然落下,歪斜地嘴唇顫抖著,發出嗚嗚之聲。曾經的無上威權,如今隻剩下虛泛的禮節,當親貴重臣們緊隨著上官博離開之後,他也隻聽得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在這幽寒冷硬、不再被人關注的深宮中回蕩。
那一日,太子被廢。如同當年廢掉蕭笏時一樣,長安城的巍峨城門,此刻也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的變幻。
一個素顏戰衣,一個機詭滿腹,上官博在大軍離去之時離去時遙望滾滾狼煙,躍馬揚起的馬鞭。這幾年來的翻雲覆雨,似已換了江山,唯一不變的是龍桓一顆赤子之心,永生不死。
林月英的身份太後已經全然告知,她老人家也知道,這封國在她這個兒子的手上不會長久,但也覺得自己有愧於先帝,在封國皇帝走後的第二天便也跟著他去了。舉國上下,皆是白衣。全國停政停業停市半月。
深冬地風吹過龍桓烏黑的鬃角,將他身後的玉色披風卷得烈烈作響。他不由的看著不遠處的城門,烏騅駿馬,銀衣薄甲,胸中暢快淋漓地感覺還是那麽熟悉,對於這種感覺,如同印在骨髓中一般,拔之不去。
放眼十萬男兒加之暗部猛將助力,奔騰如虎,環顧愛將摯友,回想傾心女子。傾心相持。當年在蕭笏身上所失去的那個世界,那個單純而又美好的回憶。似乎又隱隱回到了麵前。
煙塵滾滾中,龍桓地唇邊露出了一抹飛揚明亮地笑容,不再回眸長安,而是撥轉馬頭,衣袂飄飄,催動已是四蹄如飛的戰馬,以及在身後弟兄呼天搶地的呐喊聲中,他們毅然決然地奔向了他所選擇地未來,也是他一直想要的結果。
他得給百姓一個安穩的未來。
封國六年冬末,海族三戰不利,退回本國,黃城折兵三萬,上表納銀請和,失守幾月的幽南殿又從新回到了封國手中,太子龍桓赦令安撫百姓。上官娍所部與暗部部合並,重新整編,改名為方華軍,駐守南境防線。
在這次戰事中,許多年輕的軍官脫穎而出,成為可以大力栽培的後備人才。林長銘,方君也皆獲軍功。而暗部統領林月英辭去了暗部首領一職,改為幼遠真人任職。但是,很大一部分的暗部成員已經被朝廷收編,他們相信,在龍桓的帶領下,封國會有一個更好的未來。
對於封國天下百姓、朝臣和皇室而言,這是一場幽南戰爭是一個完整的勝局,強虜已退,邊防穩固,封國也有更多的精力去對付西域番國,而且朝堂上政務軍務的改良快速推進著,各個縣市曾被摧毀的家園也在慢慢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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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多數歡欣鼓舞的人們在一片慶賀的氣氛中,似乎已經忽略了那些應該哀悼的損失。
但龍桓沒有忘記,他在皇宮的一間素室中夙夜不眠地抄寫本次戰事中那些亡者的名字,從最低階的士兵開始抄起,筆筆認真。
可是每寫下一個名字時,他卻總會丟下筆伏案大哭,悲慟難以自抑,任何人都無法從旁勸止。
封國七年夏,林長銘從幽南歸來述職。但他與黃城郡主譚小書的婚事,龍桓總是不肯答應,直到有一天,一人帶來了前朝大將劉超所寫的一封信,他才默默首肯。
但那一日,他們說,黃城城主李櫟卻徹底瘋掉,黃城的一切國事都交與他的同胞弟弟處理。
由於兩人的婚事不被大多數人所看好,成親現場隻有幾個人去了。分別是,龍桓,上官娍,方君,還有薛家兄妹。但那天,卻來了一個消失已久的人。紹紹。
她是在一男一女的陪同下出現的,手上還報著個小該。上官娍一見他便知紹紹給他指派名師宿儒,悉心教導。
由於他生性聰穎,性情剛強中不失乖巧,雖然才一歲有餘。劉超對他十分寵愛,故而他雖無親疏之分。
現在的上官娍依然掛著一品侯爺的頭銜,隻是現在皇上已恩準他遠離朝政,可以在宮中自在度日,不必在乎他人眼光。
龍桓十分喜歡那個玉雪可愛的白球球,“皇上,你要不要抱抱他?”看著這天下至尊看著這娃的眼神,劉超這樣笑著問他。但皇上卻說搖頭,顫巍巍地說:“這親爹在這裏都沒有報,我可不敢抱……”
是的這個一直自稱為朕的人,在這個女人麵前卻自稱我。
對於他的回答,劉超似乎隻當清風過耳,並不在意,仍舊滿麵歡笑地,引逗著紹紹懷裏的小娃娃呀呀學語。
“看他們倆,感情可真是好,”旁邊的上官娍一邊笑微微地說著,一邊注意天色,“不過也該抱進去了。天這麽陰,紹紹,你覺不覺得……好象起風了?”
“是啊,起風大,大家一起進去祝福這對新人吧”眯著昏花的雙眼,原暗部首領林月英如是而說。
對於剛剛上官娍和紹紹的眼神大家都看的真切,他們是有多麽好的克製力,才能將自己最好的一麵都展現給對方看。
離幽南之戰過去了差不多兩年,大家都變了,又好像沒變,又或許是這個世道真的被龍桓改變了。
十月的長安,沒有雪,青瓦微濕。天邊淡淡有月。
上官娍撬開酒壇子,喝了沒兩口,忽聽身旁風聲動,又一人縱上屋頂。
“怎麽沒跟長銘喝酒?”
“被他們拉著灌了幾口,逃出來了。”上官娍笑道,在紹紹身旁盤腿坐下,“他這會估計笑的合不攏嘴了吧。”
上官娍哈哈一笑,將手裏的酒壇子拋給紹紹。
紹紹接過,喝了一口又問:“小時候,每到過年,父親便將家裏的酒水分給我喝,所以我也算是有些酒量了。”
“這幾年你過的還好嗎”上官娍枕臂在屋瓦上躺下。沙啞著聲音問。
“在鬼門關走了一趟,閻王爺說不要我,就讓我回來了”紹紹一笑,又將酒壇子拋回給上官娍,“你到還算有良心沒有再娶”
月牙如一彎殘玨。夜風刮過麵頰,像寒刀子。
上官娍沉默地喝了口酒,注視著天邊。
“紹紹,這些日子我在想,等翻過年,我再找不到你們的話,我就去找個寺廟,出家了。”
“傻子?!”
紹紹沉了口氣,翻身坐起。
見他垂眸不遠處綿延的屋頂,黑漆漆的瓦片,如同夜色中微漾的湖水。
“那天薛姝說,她日後想跟著我。”
上官娍說著,兀自一笑,“可是,她也應該知道我心裏不可能裝的下其他人。”
“那你還真是個大傻子”
“因為早想通了,我心裏一直想要的是什麽,喜歡的人是誰。”上官娍點了下頭,站起身。
衣袂在風中翻飛,他立在高處,愈發英姿颯爽。